云烟瑾来不及细想,赶忙将小姑娘放下安置在床上,便往商陆的方向走去,三步并做两步地奔至人身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云烟瑾脸上关心焦急的神色半分都做不得假,可撞上的却是商陆一副眉开眼笑的面色,云烟瑾脸上的表情来不及收回,二丈摸不着头脑地顺着人的眼神望向其手里那一碗澄清的水,却更是疑惑不解了。

    “唾水,唾水啊,你瞧仔细些。医书上写了,凡中蛊毒者,可令患者唾水,沉者是蛊,不沉者非蛊也,你瞧,这分明就是蛊毒之症。”

    云烟瑾回过了神,望向水碗的眼神略显飘忽,半天也未置一词,商陆没听见人回话,以为她还不相信,又将藏在药箱里的暗格打开,扯出那件大红的肚兜来,“你看,这乌黑的血分明就是——”

    “好了,好了,我未说不信。”云烟瑾赶忙出手止住了人的动作,霎时间连着耳尖都红的透了,反观商陆却是一副不满的样子,好似是在气人不愿听他说话一般,不甘心地又将那肚兜收了回去。

    “神医啊,您若是有法子的话,求求您救救我们吧……”

    开口之人是个面黄肌瘦的老人,老人被病痛折磨的形如枯槁,本没了求生的意志,瘫死在床上直想着哪一日阎王爷来收了他算了,可这如今听得两人这番对话,却恍然间陡闻转机,一时之间开口的声音都是嘶哑无比,而随着他这一声,周围仍在病榻上的百姓都接连坐了起来,接连哀声道,

    “对啊,神医,求求您了……”

    “求求您救救我们这些人吧,我们是真的没指望了……”

    “求求您大发慈悲……”

    众生倒是在这病痛之前得了个平等。

    “大家别急,别急,我们一定会找出办法的,一定会将大家治好的。”商陆一把将手中的碗塞到云烟瑾手里,赶忙背过身去开口道,那碗中满着的水在推手间洒了出来,洇红了女子大红的袍袖。

    云烟瑾却似丢了魂,盯着那处鲜红的如同血迹一般的颜色出了神,直到小昭儿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两人身边,拽了拽云烟瑾垂下的那只手臂,她才缓过神来,“姐姐也会跟商陆哥哥一起吗?”

    商陆这才转过身来,瞅见人阴沉的脸色,这才意识到是自己逾了矩,人家跟他素昧平生,萍水相逢,几次三番搭救于他已是仁至义尽了,他又怎能将人扯进这滩浑水里,可心里仍然有几分被辜负了的落寞,“咳,咳咳,昭儿,到商陆哥哥这来。”

    商陆俯身欲将小姑娘抱起,却被云烟瑾抢了先,惊诧抬头间对上了女子不满的神色。

    云烟瑾让小昭儿坐在自己臂弯上,又不动声色地用剑柄抵住了商陆直起来的身子,心里想着,这人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还想抱人家孩子,真是的,“大家别担心,这蛊毒我曾于西域见过的,不过寻常蛊虫,只要寻得药材,不日就可痊愈。”

    云烟瑾说完后,又转头朝商陆露出个安慰的笑来,示意人放心,二人红袍灰衣,相庭而立,如今落在众人眼中倒似那凡尘俗世救人苦难的神仙来。

    “云烟姑娘辛苦了,鄙人敬二位一杯,若此病能得以解决,您二位便是我们荫城的大恩人。”

    两人从安济坊出来以后,原预备分道扬镳,商陆却得知了云烟瑾如今还没找到落脚的地方,是以便直接自作主张把人拽到了李庭舟府上,病秧子力气不大,倒是歪理一大通,直说的云烟瑾头昏脑涨,懒得跟此人废话。

    最后也是拗不过这人的性子,索性她也要在这城中逗留,半推半就也就遂了人的意。

    这才有了如今三人一同坐在桌前吃饭的场景,云烟瑾随着一同举了杯,她虽不懂中原人的礼节,但旧时在皇城也被人教导过一二,知道这他人敬酒是不得拒的,“大人言重了,云烟不过拙技之辈,只因着旧日里做过采买药材的行当,这才能尽些许绵薄之力,这般重任还是得靠商陆神医多多费心。”

    “好了好了,你俩就别在这里瞎客套了,这菜都要凉了。”

    商陆一把拉下云烟瑾握着酒杯的手,半分没觉得自己行事有何不妥,眼神抬也不抬地便将筷子往饭桌中央戳去,“云烟,赶紧多吃点菜,这个糖醋鱼肯定合你胃口。”

    商陆将自己好不容易扯下来的鱼块往人盘子里夹去,复又放下筷子露出个等人夸奖的笑来,云烟瑾被人搅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讪讪地对着李庭舟歉意地点了点头,这才顺着人的心意夹起了盘中的菜,“你自己多吃点,不用总是管我。”

    这句话倒是真心实意的,商陆看着便是个病秧子,人又瘦成了个竹竿,定是个不好好吃饭的,云烟瑾不动声色地在桌上扫了一眼,最后却给人夹了一块苦瓜。

    她自是知道此物味道极苦,但其却也的的确确是味滋肝明目,养血益气的好食材,云烟瑾转头瞧见了人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忍着笑开了口,“礼尚往来。”

    商陆此时深觉自己一番好心喂了狗,反被人给作弄,却也只好硬着头皮将东西咽了下去,直被苦的皱紧了一张脸,仓促间喝了几大口茶水,又被云烟瑾好好给嘲笑了一番。

    李庭舟坐在一旁,观这二人一番对话往来,倒是觉得商陆来他府上住了这么许久,却是从未见过人这般鲜活的模样,李知府看破不说破,复挑起了别的话题,“那二位可还有什么需要本官帮忙的?若是有用的上的地方,你们尽管开口。”

    “不用不用,就我和云烟二人足够了,不过是上山采个药,哪用得上那么多人。”

    商陆初来荫城之时,确是以为此地生的是疫病,药草汤水他是没少分发,可这病症确是半分起色全无,那日他又入安济坊问诊之时,病榻前一女子竟吐了黑血,乌黑之渍沾了他的衣裳,等他回府之时换下衣物,竟发现那上面沾了虫尸,碎肉血沫,如同跗骨之蛆,他这才怀疑起来。

    却不想第二日他再想求证之时便被人拦在了门外,原那昨日吐血的女子竟是王福的女儿,人昨晚在他走后便毒发而亡,丧女之痛最是难忍。

    王福本就对他怨念颇深,这样一番刺激下,更是认定商陆是个庸医,任是商陆怎么跟他解释众人这是中了蛊毒,他需求证一番,却都被人给一棒子打死。

    原本被捧上天的神医如今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幸而李庭舟慧眼识珠,看出来人并非平平之辈,大手一挥把人留在了府上,这才不至于让商陆流落街头。

    云烟瑾原欲开口的话被商陆拦了下来,人也不给她个解释,又开始一心埋头吃饭,云烟瑾对着那毛茸茸乱动的脑袋没了办法,抬头撞见一脸意味深长看着他二人的李庭舟尴尬地赔了个笑,复又忿忿不平地戳起碗里的菜来,这病秧子莫不是还记起仇来,她都还没说些什么呢。

    第二日天还未亮,云烟瑾人还没醒,便被商陆给拽了起来,神医今日换了一套利落的装扮,连着长靴都是利于爬山的,只那叮铃咣啷的药箱没变,还挎在人那单薄的身板上。

    反观旁边那人一脸兴奋的神色,云烟瑾却是皱着一双眉头看着那药单上列出的长长一溜的药材,带着烦躁的语气开口道,“蜘蛛,蜈蚣,穿山甲,还要什么白鸽血,你是要把那山上的活物全给抓了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咳咳,这些药材可都是医治蛊毒必须要的,我可是连夜翻了所有医书才写成的这张条子,废了我老大的劲呢。”人一脸得意的神色叉起了腰,讲完这一通歪理,便拖着不愿动弹的云烟瑾往城外的山上走去,嘴上还得理不饶人似的埋怨起来,

    “好了好了,你别推我,我这不走着呢……”

    “你……”

    日出将升,明月已落,满目清白与赤红交缠,万物之声在此间,不足道,微不可查。

    城外的山上原是百姓前来打猎的地方,山间活物多,野兔田鸡,多是些寻常人家桌上常见的食材,可近日里荫城关了城门,这山便显得有些没了人气。

    云烟瑾这会儿头疼地看着后面那人满头大汗的样子,心里担心着人眼睛不好一个不小心踏空了台阶,若是摔了去该如何。

    可两人如今闹了别扭,怎么出手都显得她太过上赶着些。

    说到底这也怪商陆,她上山之时提了嘴自己可以用轻功带他上去,虽说不太轻便,但到底省力些,可人却非说这上山沿途都是些精贵草药,硬是要一步步往上踩。

    云烟瑾复又退而求其次说是帮人背着药箱,却也被一并给拒绝了,商陆非说是什么他一介男子,怎么能让个女儿家帮他背东西,云烟瑾被他堵的没了话,又觉得心里着实憋了口气,连着没睡醒的火气一同袭来,她便撂了脸色,只身一人走在了前头。

    倒是这会儿开始后悔起来,担心着那人弱不禁风的身子,又碍于自己的面子,怎么都开不了这个口。

    而眼瞧着商陆确是半分感觉也没有,人这一路上正忙着往那药箱的隔间里塞草药,随身携带的小锄头一挖一个准,看上去就是一副熟练的样子,似乎半分都不把她放在心上,云烟瑾一个跺脚加快了步子,瞬时便把后头的人给落的老远。

    商陆蹲在地上不吭声,瞧着人走远了些,才敢塌下身子来,喘了两口气,他也知道前面那小姑娘生了他的气,是担心他的身体才出此言,是为好心。

    不过是他自己心里有个结矫情起来自怨自艾罢了,面上还得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编了些什么莫须有的理由,辜负了人的好意。

    这些小心思他不愿讲出来,也没办法讲出来,心里兜兜转转几回,话到嘴边还是被人咽了下去,商陆苍白着面色,正欲起身,却猛地看到草丛间了一条近一尺长的大蜈蚣飞速朝前蠕动着,旁人眼中骇人的毒物到了他这确是味不可多得的好药材,商陆整个人屏气凝神伏低了身子,不动神色地寸寸朝那蜈蚣身边移去。

    云烟瑾在前头走了几步,身上出了汗,人也清醒了不少,也自觉出几分愧疚来,人家不愿的事她非要强求,实在是太过强人所难。

    再说了,商陆说的句句在理,是她无端发了脾气,自也得她先服个软,可如今她回头确是望不见身后之人的身影,云烟瑾慌了神,急忙提起衣摆三步并作两步朝阶下跑去,山中雾气深重,又杂草丛生,云烟瑾顺着原路返回确没找到人的踪影,心里更是沉下了几分,人慌了神,却猛然瞥见了角落草丛间似有一白色的身影,“商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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