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慕栖洲踩着点敲门,带沈南意去餐厅吃早餐。
经过昨夜露台的对话,两人再见面都有些尴尬,彼此刻意疏离。
慕栖洲喝着咖啡,刷着手机信息,处理一些公务上的事;沈南意则埋头吃早餐,连眼睛都不敢抬起。
吃完早餐后,慕栖洲清咳了一声,垂眸开口解释:
“沈南意,昨晚你情绪低落,所以……”
沈南意立刻截住他的话头:
“我懂,慕总。我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中,是极其不专业的表现。我会马上调整心态,做一个体面、专业、能控制情绪的人。”
慕栖洲张了张嘴,似乎不知该如何接话。
最后,只能闷声点头,为这件事划下句号。
他们心里明白,两个人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壁垒。
慕栖洲平复了下心绪,语气沉稳,又恢复了往日的高冷:
“接下来沈律有什么安排?”
沈南意的眼睑动了动,深汲一口气:“速战速决,长痛不如短痛。”
慕栖洲心头一窒。
她这是……意有所指吗?
沈南意抿了口牛奶,唇角浮着一圈白沫,神情黯淡了几分:
“昨晚我收到了派出所的消息,小蓝的尸体……找到了。”
“……”慕栖洲愣住了:“在哪发现的?”
虽然这个结果早已料到,但真到了这一刻,实在有点难受。
“在南城市区三百里外的青石礁附近,赶海的渔民发现的……”
沈南意的眼泪滑落,沾湿了桌面的纸巾。
慕栖洲捏着纸巾,犹豫了许久,还是压抑住了想递给她的念头。
“大概率是被浪卷走,顺着洋流,从海城漂到了南城。”慕栖洲垂眸分析,甚是惋惜。
沈南意无法想象,从海城到南城这几百里的海上,小小的身体经受了怎样的漂泊。
她像一只孤独的小舟,漂浮冰冷的海里,灵魂一路跟着来到了南城。
来找她的摆渡人。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不负责任的父母?”
沈南意真的想马上冲过去质问吴庆,到底手机有多重要?
重要到将女儿孤零零地扔在海滩,让她被浪卷走。
事发后,孩子父母接受媒体采访,发布寻人启事,都异口同声认为孩子是被拐的。
沈南意噌地站起来,用纸巾擦了擦嘴,神情愤懑:
“不行,我要立刻出发,一刻都忍不下去。”
慕栖洲站了起来,抖了抖衣服,带上了墨镜:“走。”
两人再一次带着小蓝来到昨日吴庆的家门口,他正要出门。
沈南意站到他跟前,拦住了他。
“您哪位?”
“吴庆,我是南城来的沈南意律师,你的女儿吴芯,已经找到了。”
吴庆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很快又浮现出狐疑:“我凭什么信你?”
沈南意一怔,怒极失笑:“我骗你,有什么好处?”
她双手往他家里一指,一贫如洗的家境,一览无余。
吴庆刚想再反驳什么,屋内的孕妇一把冲了出来:
“小芯?小芯找到了?在哪里!她在哪?”
沈南意看着她,倒是还有几分真心。
吴芯的鬼魂一把抱住孕妇的大腿:“妈妈,妈妈,我在这,小芯在这里。”
沈南意与慕栖洲对视了一眼,接收到他眼底的鼓励。
她提了一口气,对着两夫妻说道:“能进去说话吗?”
吴庆犹豫了片刻,松开了把着门框的手。
孕妇叫方晴。
看肚子,应该怀孕有五六个月了。
也就是说,吴芯出事的时候,她已经有身孕了。
“我女儿呢?我女儿呢?”
方晴一直往沈南意和慕栖洲二人的身后望,没见到孩子,又着急地抓着沈南意的手臂。
沈南意的手,被她抓得有点痛。
慕栖洲眉头皱了皱,看了看孕妇的肚子,清咳两声做了罢。
他默默走到小蓝的身旁,捂住了她的耳朵。
沈南意点了点头,神情肃然:
“你们女儿吴芯的尸体目前在南城刑侦大队。稍后,应该会有正式的电话,通知你们去认领。”
“尸体……你说什么?!”
方晴向后倒退了一步,差点晕厥,吓得吴庆一把扶着她:
“老婆,老婆,你别吓我啊。”
小蓝的魂魄冲了过去:“妈妈,妈妈,你怎么了,妈妈。”
方晴似有感应,放声大哭。
沈南意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孩子她……怎么会在南城?”
吴庆扶着方晴到客厅的木质沙发上坐下,垂首发出啜泣。
“吴庆,你的女儿是被海浪卷走,顺着洋流的方向,飘到了南城。”
沈南意边说边望着小蓝。
此刻,她正乖乖地匍匐在妈妈的大腿上,静静地听大人说话。
方晴和吴庆只顾着闷声啜泣,似乎,并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
沈南意心头一沉,声音冰冷:“你们,是不是早就已经猜到是这个结果了。”
方晴突然捂住脸,大声地哭了起来:“都怪你,都怪你把孩子带出去。”
吴庆站了起来,狠狠地砸了砸墙:“怨我。怨我。”
沈南意眼底红了,手心又捏紧了几分。
这两口子,还搁这里演戏呢。
慕栖洲很冷静,他拉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敞开了腿,发出灵魂的拷问:
“吴庆,当天,你为什么会把孩子一个人留在沙滩?”
“我,当时我老婆有了身孕,受不住晒,就在路边的树底下乘凉。我想着手机忘记拿了,就去她那拿手机。”
“拿个手机需要那么久?”
沈南意查询过事发新闻。
吴庆声称自己拿手机只花了五分钟,但海滩上有游客无意中拍摄的视频显示,小蓝单独在沙滩上徘徊玩耍有将近12分钟,身边没有一个家长陪同。
事实上,她孤身一人在沙滩上的时间,甚至超过了这12分钟。
这段视频发布在网络上,引来网友一片质疑。
但吴庆一直沉默未做回应,甚至,很快删掉了寻人的信息。
吴庆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我就,接了个电话,简单聊了几句。”
慕栖洲直勾勾地盯着他,眸子幽深发着寒意:“是催债电话,对吗?”
吴庆惊骇地向后一退,扶住墙:“你,你,你胡说。”
慕栖洲凌厉得眼神让他无处躲避:“我查过你的通话记录,当日,你的通话时间长达31分57秒。并非你说的五分钟。”
“电话来自一个虚拟号,经过查询,是xx金融的催收电话。你,欠了一屁股债。”
方晴噙着泪水,望着他,眼里情绪复杂。
沈南意一眼便看穿了她,恍然大悟,“原来,你知情。”
方晴痛苦地摇头:“不,当时我并不知道。事后催债的上门,我才知道的。”
吴庆锤墙:“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把孩子丢在那,我没想到会有浪……”
“你没想到?你的孩子才五岁。”沈南意紧咬着唇,带着无比的愤怒。
“当天,她一直吵,非要买什么兔子,其实我身上已经没有多少钱了。但实在拗不过她,只能买一个给她。当时我就觉得,这个孩子,怎么那么讨人厌。再加上我老婆当时又怀孕了,所以,我的压力很大……”
慕栖洲并未被他说辞给带跑偏,他死死抓住他的关键:“所以,你就想着要丢掉她,任由她在沙滩自生自灭,对吗?”
“不不不,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我并没有真的想过不要她啊!”
慕栖洲提了提唇,站了起来。
他高大的身形如玉树一般,吴庆在他的面前,显得无比矮小。
他走到一旁的桌子上,拿起一张纸,扔到了吴庆夫妇的面前:
“你想过,也这么做了。因为你已经知道,你老婆这一胎肚子里是个儿子。”
沈南意惊讶地嘴都合不上了。
她捡起地上的纸,是一张12+胎儿性别鉴定的报告。
吴庆和方晴此刻更是双双闭上了嘴,甚至连哭都停止了。
慕栖洲态度冰冷,语言犀利不留一丝情面:
“你喜欢赌博,欠了一屁股债还不上,结果,老婆又怀上了。
你的家庭重男轻女,一直想要个孙子。
所以你们迫不及待刚满三个月便去偷偷做了性别鉴定。
得知是儿子,你又喜又忧。
你的妻子没有工作,而你,只是水厂的普通职工,领着杯水车薪。
一身是债,还要负担两个孩子。
所以,那一刹那,你便动了那念头。
我说的对吗?吴庆。”
吴庆沉默了。
善恶因果,皆在一念之间。
他无力地靠着墙壁,默默跌坐在地上,垂着头不吭声。
方晴则摸了摸肚子,一直在呜咽摇头。
沈南意一把拉过了默默流泪的小蓝。
孩子虽小,可什么都听懂了。
“她是你怀胎十月生出来的啊!为什么你也这么狠心?”
沈南意望着方晴,眼底都是泪。
方晴羞愧地捂脸大哭。
慕栖洲冷冷地看着这一对夫妻,一脸冷峻。
他搂过沈南意的肩膀,轻轻地擦去她眼角的泪,又像是在对小蓝说:
“走吧。这种父母,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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