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栖洲起身准备离开,侍应生立刻便递上了外套。
一个白晃晃的东西掉了出来。
蒲世杰眼尖,捡起来后,咧嘴讥笑:
“又是大白啊。这是小芊送的?看起来有点旧啊……”
慕栖洲穿上西装,眼里的笑意收了收:“地上捡的。”
蒲世杰对着灯瞧了瞧:“胡说,我见过,就是你那个。哎……”
他翻到大白背面,犹疑:“不对啊。阿洲!这里的字母,是y,不是z。”
蒲世杰将大白递了过去。
慕栖洲皱眉,字母?
他接过大白,看到一个蓝色丝线绣样:y。
他的眉头蹙得更紧,没接话,“走了。”
蒲世杰看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悻悻作罢。
“这小芊,年年给你送大白,十年了,二十六个字母都该送齐了,也不嫌腻。”
……
慕栖洲坐在车里,夹着烟,望着窗外出神。
此刻是凌晨两点五十。
指尖一抖,烟灰掉落,思绪如烟雾缥缈。
汽车行驶过的道路两侧,霓虹闪烁。
南城,一直是如此热闹。
十年前他出了一场车祸,醒来后,手里抓着一个大白挂饰。
跟今天捡到的这个一模一样,只是字母不同。
母亲说,他抓得死死的,医生想了许多办法都掰不开他的手。
这个大白是顾小芊送他的。
当时在事故现场,她不顾自己的安危,陪在他身旁为他打气,撑到了救护车来。
事故现场一片狼藉,车子几乎被撞烂。
他浑身是血却奇迹般活了下来。
醒来一切正常,只是丢了一段记忆。
他忘记了当时车祸是如何发生,自己又为何会在现场。
慕家是南城有名的豪门。
他的父亲慕士诚深怕落下后遗症,请了国内外无数的脑科专家来南城为他会诊。
专家们都说他是万中无一的奇迹,身体完全无恙,脑部活动也比常人更活跃。
这一场车祸,反倒是刺激了他脑部的潜能。
至于记忆片段的丢失,专家也说不出所以然:
“人类大脑结构非常复杂。也许将来触发到某个点你会想起来;但也有可能,一生都不会再记起。”
听君一席话,胜似一席话。
说了等于没说。
慕栖洲当时十六岁,对于这一段记忆丢失起初并不在意。
康复后,他的生活依旧,身边还多了一个可爱的女朋友顾小芊。
那个大白,本是顾小芊准备送他的生日礼物。
他握在手心里度过icu的日日夜夜,有很深的感情。
顾小芊见他如此喜爱,便年年送大白给他,大的小的,毛绒的、亚克力的。
各式各样,各种造型,弄得他哭笑不得。
甚至,在他十八岁生日时,还送了一个全身镶钻的大白,亮瞎全场。
她是顾氏集团顾天明的小女儿,二人家世相当,双方父母也乐见其成。
但十年过去,他最珍视的,还是最初那个绣z的大白。
慕栖洲吐了口烟圈,有些好奇。
当初顾小芊说,那字母是她亲手绣的,代表他的名字,洲。
没想到,这世上竟还有另一只绣字母的大白。
但y与顾小芊三个字,没有一个对得上的。
难道,真的是有二十六个字母绣样的大白?
批量生产的?
他沉凝片刻,眸色深了几分,“陈格,你去打听下这个大白的厂家。”
陈格抬眼望了望后视镜:“是。”
“还有,我要今天酒吧里,那两个男女的资料。”
慕栖洲手指顿了顿,“是全部。”
陈格会意:“慕总,您放心,今晚的事明天绝不会上新闻。”
慕栖洲垂眸,上不上新闻他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他为什么能看到鬼?
难不成,他有超能力了?!
“只是,若那女人知道您的身份,索要赔偿……”陈格还在碎碎念。
那女人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若是知道,少不得要狮子大开口。
慕栖洲抬了抬眼皮,“陈格。”
“额?”
“慕氏是破产了?”
陈格冷不丁被点名,反应了过来,直冒虚汗:“老板,我不是这意思。”
“让她开价。”
多大点事。
酒瓶子扔过去听着声儿响,但他还是控制了手劲的。
看那女人往外跑的速度,比刘翔百米跨栏还要快。
肉体损伤可以赔;但他看到鬼这个精神创伤,该问谁赔偿?
慕栖洲轻吐了口白雾:晦气。
他摸出电话,按了一串数字。
一个娇柔的声音,带着惊喜:“阿洲!”
慕栖洲唇角上弯:“下课了?”
“是呀!你怎么没睡?你那边可是凌晨哎。”
顾小芊总是这样,随时记得时差,很用心。
“想你了。”慕栖洲心头一暖,心情好了大半。
顾小芊笑得很开心:“我也想你。”
“小芊,还记得你送我的第一个大白吗?”
“记得啊!很旧了哎,你还舍不得扔?”
“那个z的字母,是你亲手绣的。”
慕栖洲话里带着撒娇的味道。再旧,他也舍不得扔。
电话里的顾小芊顿了顿:“对呀!是你的洲。”
慕栖洲唇角弯起,忍不住打趣:“你没绣过别的字母吗?比如,你的芊?”
顾小芊在电话中扑哧一笑:
“阿洲,现在早就不流行绣字母啦。要不,我们去定制一对镶钻的,刻上我们的名字,好不好?”
慕栖洲的眸子闪过无数的霓虹,“好啊。”
“阿洲,你是不是累了?快睡觉去。”
“ok。你在英国要照顾好自己,小芊。”
“好啦!乖乖等我回来喔。ua~”
“好。”
慕栖洲放下电话,很甜,也很乱。
他和顾小芊十年感情早已深入骨髓,大白是不是她亲手绣的,并不重要。
只是,今天出现的y字大白像是开关,啪嗒,打开了他尘封的记忆。
他比往日更迫切想要记起十年前的事。
修长的手指在唇间无绪地抚动。
“陈格,你跟了我几年了?”
陈格抬起了头:“慕总,今年是第十年了。”
他是十年前慕栖洲车祸后,被送到他身边来的。陪他一同上下学,毕业后又作为随身助理直到现在。
慕栖洲想了想:“对,当年你不在。”
陈格:“慕总,你是指那起车祸吗?”
慕栖洲不置可否:“有些事,始终想不起来。”
“当年的车祸太凶险了,车整个翻了。幸好您福泽深厚,平安无事。”
慕栖洲叹了口气,眸色转暗:
“又一年了。明天一起去拜祭陈叔吧。”
陈格垂眸,握着方向盘的手微颤:“好。”
陈叔,是陈格的父亲。
当年慕家的司机。
十年前的车祸,陈叔当场死亡。
慕家便将他唯一的儿子陈格收养过来,与慕栖洲一起生活。
一来是弥补陈家;二来,也是为了让慕栖洲身旁有个伴。
二人年龄相仿,又有共情的人与事,感情逐渐深厚。
车祸康复后不久,慕家又觉得南城不祥,送两人去美国留学,去年才回来。
陈格抬眸望了望后视镜,言辞诚恳:“慕总,当年的事是意外,您不要再自责了。”
没有人能提前预料正常行驶在道路上的车,会被一辆突如其来货车拦腰撞飞。
撞击力度之大,让整个车身在空中旋转180度后,重重地跌落在地。
慕栖洲一身是血,但毫发无伤地活下来,堪称奇迹。
事后那个货车司机被拘留。
当日他吸了毒,整个人神智失常,连自己是如何上路都记不得了。
慕栖洲掐灭烟头,将头靠在座椅背上,闭起了眼睛。
“十年了,我却怎么都记不起来,那天为什么会出门。”
去了美国以后,有一段时间他很想念南城,时常会做梦。
梦里总有一个声音,缠缠绕绕,余音袅袅。
“我会保护你的。别怕……”
一个女孩带着啜泣,哭得让他心碎。
梦境里一片漆黑,无论慕栖洲如何努力,都看不到一星半点真容。
他醒来后总觉得与他的车祸有关。
但一想便头痛欲裂,只能作罢。
整整十年。
丢失的记忆,像一个缺口,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扩越大。
“陈格,我一直很后悔。”
慕栖洲神情疲惫:“那天,我不该出门。”
那是九月初八,他的生日。
周六,晴。
天特别地蓝,白云像一片片似的。
慕家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为他举办隆重的生日会。
那一年,也不例外。
没人知道他为何出门。
直到车子在十里开外的半山翻车,慕家才得知消息。
司机陈叔当场死亡,慕栖洲失去了记忆。
这,成了一个谜。
顾小芊是受邀来参加他生日会的路上,恰巧看到他的车子出事,及时救了他一命。
冥冥中,一切都是天意。
他活下来了。
慕栖洲再度抬眼,眸间闪过伤感和愧疚:“对不起,陈格。”
那场车祸,让陈格失去了父亲。
而慕栖洲除了丢失一段记忆之外,人生像开了挂一样。
事故发生后,慕家请了得道高人来做法事,超度亡魂。
高人给慕栖洲看了八字,沉默了许久。
只说他命中有贵人,历过此劫后,人生便如大鹏展翅,青云直上。
高人说得很准。
自此,他读书过目不忘;事业顺风顺水;甚至连爱情,都得到双方父母的祝福,非常顺利。
凡事他想做的,没有不成的。
但陈叔,永远回不来了。
陈格捏紧了方向盘,神情晦涩:“慕总,人各有命,不怨您。”
慕栖洲始终愧疚。
他觉得自己活着,像是那个吃人血馒头的华小栓。
踩着陈叔的鲜血,苟活在世,背负良心的谴责。
真是栓q!
酒吧见鬼,加上y字大白,让他心情降到谷底。
“陈格,我总觉得,十年前丢了很重要的东西。”
慕栖洲修长的手抚上了额头,又开始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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