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矜语气很不好,他以为岑无蔚自尊心这么强的人,应该会对他的要求置之不理,可不料岑无蔚听了,只是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紧接着,真听从了他的话,走到了他面前。
郁矜探了探他的脉搏。
“内伤?……怎么回事?我们不是同时在这里醒来的吗?我记得这里死后重生会把所有死前的伤口治愈好。”
岑无蔚的脉搏非常不稳,如果仔细感受,就会发现他体内中了多种剧毒,本来相互制衡的毒素,就像波澜不惊的水面,可无疑是有什么打破了这种安静,剧毒本就能要了命,更何况好几种剧毒,稍稍动了它们的相互制衡的关系,可能就是万劫不复,遭受反噬,能死好几回了。
郁矜目光死死盯住岑无蔚,问:“你不会是分离了自己的三魂七魄……在毒素的激发下,导致脉搏紊乱……现在‘上面’出问题了,这边以你为主的魂魄也遭受了反噬吧?”
“……”
他忽然痛恨自己了解这么多,痛恨自己无聊到什么书都看,他记忆力惊人,有着一目十行的速度,这些年累积看的话本小说、诗词歌赋、许多奇闻异事,都看了许多,除此之外,他五师兄还给他看玄门秘诀,各种奇奇怪怪的阵法,图谱,秘术。
因此,他深刻地知道分离三魂七魄的症状和痛苦,以及所有后果,而其中最严重的一条就是,灰飞烟灭,万鬼噬杀,彻底消亡。
分离三魂七魄,可创造一种灵体和肉体分离的境界,三魂对应胎光、爽灵、幽精,胎光主生命,暂时分离,如果很快归位,生命不会有大碍,但如果长时间不归位,或者遭受意外,比如被吞噬,被伤害,那么,可能就永远不会归位了。
这就意味着分离魂体的人就会面临生命威胁,随时可能猝死,郁矜不知道岑无蔚到底在做什么,但无论如何,他不想岑无蔚死在他面前,这让他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岑无蔚盯郁矜片刻,笑道:“又被你猜出来了,你可真让我惊喜,没想到深渊谷这个以暴力为中心的地方,也能造就博学之人,在哪了解的?”
郁矜:“别岔开话题。”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做这等危险的事情,想必也料到了这种后果,而你看上去好像并不担心的样子,刚才也是装出来的吧?想让我救你对不对?”
“我知道了。”
郁矜忽然悲哀地发现,换了个世界,他依旧能跟上岑无蔚的思路,就算是什么都不知道,一头雾水,他不知道岑无蔚想要做什么,但是当他被岑无蔚作为一颗棋子摆布的时候,他这个棋子还是意识到了,还是非常自然地进入了他的局,好像他以前所了解的一切,所积累的所有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用的知识,都在这一刻,全理所应当地挥洒了出去。
“你怎么知道我会修补魂魄?”郁矜扶上岑无蔚的胳膊,问道,虽然他并不想这样做,但他的行为出卖了他,他不能置之不理,他做不到,这个认知让郁矜的心情再次低落了下去。
岑无蔚道:“这很难吗?”
郁矜一愣,笑了,轻声道:“的确不难,但我也没想到以前给我送吃的一些小鬼们是一个个情报员。”
“情报员?”岑无蔚也笑了,这个词真新鲜,他能推断这个词什么意思,但这个词他确是第一次听。
他继续说道:“不过你这回猜错了,我不会用卖情报的人,要用就用最安全的,只为我做事的人。”
如果是这样……那他很少在外面用修复术,不对,他还用过一次,而且是当着一个人的面用的。
蓝色透明的蝴蝶自郁矜的指尖飞出,围绕着岑无蔚的心脏处。
等等……等等!
郁矜脑海里忽然浮现一个女孩子的笑容,春山眉,秋水眼,端的是一个可喜可爱的小丫头。
他忽然觉得背后发冷,自脊背蹿出来的凉意让他心头一惊。
……
游幽境,青枫浦边,乘风而行,有两艘小船,船上站着一位身穿银色铠甲的男子,他的身边,站着一个伶俐的小丫头,这小丫头正盯着船上某一处看,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是另一支小船。
船上载有一个年纪和她相仿的少年,此刻他紧紧闭上双眼,似乎被梦魇缠上了,嘴唇翕动,不知道在说什么梦话。
半晌,那小丫头叹了口气,道:“怀统领,他不是坏人,他只是害怕我出了意外,才和你打起来的,你怎么对他下手这么重?”
怀楚:“他是人族,人族镇守使和我有仇,他现在看了我的模样,没让他死,已经是对他最大的仁慈了。”
小丫:“好吧,是我不对,我来的时候没有注意被人追踪了。”
她坐在船头,晃着脚丫,把脚伸到湖水里和几条小鱼儿嬉戏,怀楚别过视线,看着远方的群山万壑,道:
“海棠殿的人终于现世了。”
小丫一愣,很快恢复了平静,道:“我也得到了消息,但没想到你已经知道了,那我此次前来,岂不是失去了价值?”
怀楚:“并没有,因为这次见面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什么意思?”小丫站了起来,“是主上的意思吗?”
怀楚:“是他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你已经隐藏多年,这么多年来,镜花谷也早已信任你,但海棠殿的人只要出现,一切都有被暴露的危险,计划正式启动的时候,所有的伏笔和暗锋都必须藏起来。”
“你不该继续牵连进来,计划虽然进行,但不会损害任何对主上忠诚的人的利益,你想要返回人间,主上已经恩准了。”
小丫又是一愣,转过身,把脚伸了回来,她站起来,道:“我知道……我知道这个的,但,我觉得我还没有……没有准备好,因为,我的命是,我毕竟……”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站在原地停了片刻,才继续说道:“我会回人间,但我要带走郁矜。”
怀楚想了想,道:“就是那个在镜花谷的一个普通少年?”
小丫笑了,道:“他才不普通呢!”
怀楚:“你想带就带,但必须在下次天眼打开的时候离开,但我要提醒你一点,那个少年是魔女的后代,魔力不是谁都能控制得好的,他会被很多人觊觎,从魔女后代的手里继承这种能毁灭世界的力量,足以让许多有心之人想要利用他。”
小丫:“所以咯?那你还说他普通。”
怀楚:“古往今来总会有这种例外,虽然罕见,但也见怪不怪。”
小丫:“说的什么话,又玄乎又文绉绉的,真讨人厌!”
她虽然存活了许久,但说起话来还是小姑娘语气,此刻她眉飞色舞道:“以后再也不用看见你了!我真开心!”
小丫说完,脚步起跳,跳到了另一只小船上,扭过头对他扮了个鬼脸。
怀楚:“……”
有时候他很是不理解,为什么一个女孩子能如此不矜持,行为调皮,举止活泼,丝毫没有她母亲的半点神韵。
他现在还记得,当年的小村落里,血气冲天,山匪又在这个多事之秋加以抢劫,强抢民女,烧杀掠夺,那个一向娴静淑雅的妇人在半路边,衣衫凌乱,蓬头垢面,看见他如看见了一个救星,她跌跌撞撞地向他奔来,怀里抱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婴儿,跪在他面前,哀求道:
“求求你……求求你把她带走吧……”
“我愿意生生世世给您做牛做马……”
“……大人,求求你,她只是一个婴儿……她甚至……她还没有看过这个世界……”
“大人!大人……”
“……”
怀楚睁开双眼,那个伶俐的小丫头已经走了,他收回思绪,眼眸中划过一丝痛色。
为什么这个世间会有如此多的不公道。
这个世界本不该……有如此多的冤屈。
本文链接:https://www.tailaixsw.com/26_26661/229655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