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只精怪,生在这世道,要大胆冒险,又小心谨慎。

    不冒些风险,只知按部就班,修为是升不上去的。

    不谨慎多疑,只知狂妄鲁莽,小命是保不住的。

    它赶紧唤回蛊虫,虽说这注定会暴露自己的位置,但就算老妪发觉它真身所在,它也有一万种方法离去,也不算打紧……

    就待这么想着,它忽而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人拿捏住了——

    它很久没有这种被人拿捏的感觉了。

    毕竟被人攥在手里的感觉并不好受。

    它的真身只是一只控心蛊,满打满算也就是个巴掌大小,刚刚好能被整个握住——

    可它从未感觉到有人接近!

    “谁!?”

    是谁能在它全然不觉时,悄悄走至它真身的身后!?

    那人只是攥住了它,未将它整个从占据的人身中剥离出来,让它还能够凭蛊虫的蠕动,控制人身的喉舌发出音节,提出疑问。

    而那人的回答的声音,又让它倍觉耳熟:

    “这鲤国日新月异,待得都觉得陌生了。

    但好在两百年前是你,两百年后又是你,叫人觉得熟悉的感觉好像又回来了。”

    “薛——”

    它终于想起这鲤国究竟还有何人坐镇,那是让他计划功亏一篑的罪魁祸首,亦是它毅然不远万里奔赴而来的根源!

    于是它咆哮一声,借着肉身内蛊虫的扭转,将脖颈硬生生掰至身后,用那满是蛊虫的狰狞眉目怒视对方——

    “薛!薛——

    薛前辈,两百年一别,不知前辈可还安好啊?哈哈……”

    娘嘻皮的,他怎是个天境!?

    江河微眯双眼,攥着那猩红的,犹如人身脊柱的控心蛊的手,更为紧凑了些。

    它不由有些急了:

    “前辈!且慢、前辈!误会、都是误会——

    晚辈是来献宝的、献宝!”

    “什么宝贝?”

    “以前便知道前辈有同晚辈一般,操纵蛊虫之能,两百年来培养蛊虫万万只,便是等着今日归来,将毕生积蓄献给前辈!”

    它心里苦闷。

    已至地八境,江河什么境界它当然瞧得出来。

    几乎是看到对方的第一眼,便已经熄了入侵鲤国的荒唐念头。

    更何况自己的命根被他握在手里。

    饶是它还有第二条命,可血池中的蛊气尽数浓缩在了半具肉身里,近在咫尺,只怕第一条命耗尽的顷刻,第二条命便也留不住了。

    它本就生在南川,自是知晓南川中有一种名为爬山虎的精怪,生有两尾,乃血脉之精,性命垂危之时,会自断一尾,复而痊愈。

    此时已顾不得什么百年积蓄,若这万万蛊虫能入得对方法眼,保自己一条性命,那便比什么都强!

    江河的手稍稍松开了些,并非是因为他想听这虫子多说些什么,只是望着那自鲤国上空不断回笼的蛊虫若有所思。

    说起来,他以前倒也留过几只虫子。

    但那皆是他初入修行,尚无手段时所用的小玩意儿。

    后来涉世深了才发觉,这些蛊虫看起来千奇百怪,能喷火吐水、隐形增力,却终究是旁门左道,威力、变化皆不如那仙家正法,登不得大雅之堂。

    也唯有在平天舟时以蛊虫假借身份,后来逃出万仙山时,身上那些蛊虫大抵都死在了山里。

    但今日所见的这些成虫,似与当年那些五花八门的小玩意儿有不小区别。

    自这大阵启动之初,他便一直暗中观察,那万仙山之人究竟想闹出些什么幺蛾子。

    可后来施展混沌之眼,发觉这密麻的蛊气时,便意识到究竟是何人胆敢作乱。

    这些蚊虫咬碎灵气,吞噬龙气的模样,也便被他看了个完全。

    “这两百年来,你就培育了这两种蛊虫?”

    “前辈说笑了,种类再多又有何用?喷火蛊比不过一道人类的火球术,灵光蛊比不过人类的任何一门护盾之术,大力蛊在那群修行气血之力的人类眼里形同蝼蚁……

    人类嘴里不常说一句,叫‘术业有专攻’的话么,既然什么蛊虫都稍逊三分,倒不如专养那牙比金坚的蚀骨虫。总比养一些不三不四的蛊虫出来逗乐子,让人贻笑大方好嘛!”

    江河不置可否,那蛊虫不免有些慌张,继而道:

    “晚辈当然知道,您已至天境,人境蛊虫自是入不得您的法眼。

    但这些蛊虫虽说都是人境,却皆是以骨血淬炼升华一次的优质好蛊,最重要的是,这是万万只蚀骨虫……

    一只蚀骨虫算不得威胁,一片蚀骨虫就好似蝗虫过境!

    晚辈以为,这些蛊虫,绝对顶得过一件你们所说的地境法宝!”

    江河微微眯了眯眼。

    这万万蚀骨虫,真要盘算,可比一件寻常的地境法宝值钱多了。

    他地境时缴来的,那庇佑了他无数次性命的金钟,怕是在这万万只蛊虫嘴下撑不住一日。

    但谁能看不出来这蛊虫是回来找麻烦的?

    他自是不会留这蛊虫的性命。

    只是不断在心里衡量,这些蛊虫的价值,是否值得让这虫子多活一段时日。

    毕竟想收服这些蛊虫,需要一定时间的喂养,与之建立联系。

    而为了不让这些蛊虫因失了主心骨而四散逃离,这虫子的性命想必是要多留一阵了……

    反正也即将赶路,干脆将这虫子带在身边,等何时将蛊虫收服的差不多了,再将这没用的虫子捏死算了?

    正待他定夺之时,那头的鱼幺幺已随着回笼的蛊虫匆匆赶来。

    她本是想来斩下祸首头颅,不曾想江河竟是比她抢先一步。

    她撇了撇嘴,将鱼肠剑置入剑鞘,冷淡道:

    “你不是该踏上流云舸,去往中州了么,为何还逗留在这里。”

    听着这不近人情,仿若刻意划清关系的问句,江河心里不由嘟囔着,以前的小丫头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

    嘴上却道:

    “这是当年蛮国的国师,如今卷土重来,我出面将它擒了,也算是了却因果。”

    一提到蛮国,鱼幺幺微皱的眉眼不易察觉地缓和一番。

    她知道自己对江河的气恼是没来由的,或许青青姐都不会这么对待他。

    可青青姐必定是懂事,那心里的委屈便只能青青姐一人受着。

    想罢,她强装淡定,将头扭至一边:

    “那还不快走,你还想让青青姐等你多久?”

    江河笑了笑,提起了那半具肉身的‘脊柱’,道:

    “这就去。”

    以流云舸的速度,抵达中州需得数月之久,这期间应该足以收服蛊虫,将手里这虫子宰了才是?

    此去中州,或将有暴露的风险,届时面对的,或许不只是万仙山这一个宗门……

    多一分应对的本事,也便多一分保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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