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师父好像并不好奇我怎么会跟你一起进城。”
下山路上,敖莹迈着稳健的步子边走边说。
山上其实也有供他们歇息的客房,但李平安忧心于李为人,不愿再山上久留,他也只得陪同着一起下山。
“所以我说你之前的烦恼是多余的,只要你不打扰到师父,不给他添麻烦,打扰了他的清修,他压根不会在意你什么身份,来这因何缘由。
我甚至怀疑师父到底还记不记得有你这么个人。”
李平安的步子一般沉稳,使得两人的脚步很轻,没有打扰到在他背上酣睡的小丫头,
“因为不重要。”
“听起来挺伤人的。”
“事实如此。我甚至怀疑这世上到底有没有什么人,对师父来说是重要的。”
“他身边的那个女人?”
李平安抬眼细细琢磨一番,很快便摇了摇头:
“师娘?也不重要。”
“她可是你师娘。”
“自封的。”
“什么?”
“所以很早以前我就跟你说过,我这师门奇怪的很——师兄是自以为的,师娘是单相思的,大家说白了都没什么名分。”
“那他怎就收你做了弟子?”
“我也想不通。”
“看在你爹的面子上?”
“我爹没那么大面子。”
“……”
李平安回头,见敖莹的神情一时变得有些紧绷,便道:“你怀疑我师父收我为徒,目的并不纯粹?”
敖莹反问道:“你可知道世间提升修为最为迅速的方法为何?”
“吃肉。”
李平安道,
“那些妖修的肉。”
敖莹刻意压低了声音,唯恐走漏了风声:
“我并非有意揣测你师父的想法,但如果你师父只是见你天赋极佳,把你当作……就像我爹一样,为了提升修为,甚至不惜耗费精力,将整个妖族统一。”
李平安沉默一阵,又道:
“那我师父应该直接另立一个宗门,而不是收了我作弟子,又几乎放养我才对……按理说若是想收个人做鼎炉,不应当是好吃好喝的供着,让他敬你,爱你,永远不会怀疑你,才好在最松懈的时候下手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敖莹几乎是下意识打了个寒颤,脚下步伐不稳,忽而一个趔趄。
李平安关切道:“你怎么了?”
敖莹没好气地暗啐:“猴嘴里吐不出象牙。”
李平安转了转眼珠子,挑眉道:
“我没有暗讽你的意思……我虽然不知道你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但许多年前我也曾见过他一面,他对你的关心可不像作假的。”
“我知道。”
“那你还担心你爹吃了你?”
“我、我——”
敖莹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最终却道,
“你不懂。”
李平安见敖莹不愿多说,也便没再多问。
他确实好奇敖莹不老老实实呆在西原龙宫,出来乱跑的理由。
但敖莹对此三缄其口,如今才算有了些苗头——
怕不是他爹真出了什么岔子,才让他想从家里逃出来。
敖莹适时转移了话题:“所以你想去那琅琊山求医?什么时候去?”
“明天一早。”
“这么急。”
“时间不等人。”
“你确实挺关心那个人类的。”
“你这话说的就很奇怪,你不关心你爹么?”
“我们是妖,他是人。”
“我也是人。”
“你若不是被生养在平安城,还会有这种想法么?”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还真会。”
李平安不置可否的笑笑,
“不论外貌如何,至少我的灵魂还是个人类。”
“自欺欺人罢了。”
“你不懂。”
敖莹嘴角一抽,终于明白这三个字到底有多能堵人嘴了。
但李平安知道,敖莹是真的不懂。
“血脉中的本性是压抑不住的,对血肉的渴望亦潜藏内心。你也就是生了副猴子皮囊,若身上血脉更为凶性些,宛如豺狼虎豹,怕不是早就将平安城的人类吃了——我不信你没有过这种冲动。”
他一定要跟李平安比个输赢似的,但李平安沉默半晌后,却也难免点了点头:
“我不否认,但君子论迹不论心,我没这么做过。”
“你觉得那些人类会想着某一天要吃光所有人么?”
“……”
“今日我见了那些百姓看待你我的眼神,他们忌惮你我,畏惧你我,唾弃你我。
哪怕我是个混血,也自认是个正儿八经的妖族,所以我无所谓这群人怎么看我。
他们在我眼中不过是种食物,忌惮我,我只觉得有趣。招惹我,我只会吃了他们。
但你不同。李平安,你心里越认为自己是个人类,你妖怪的皮囊就越会折磨你,让你陷入到自我认知的矛盾之中。
何必把自己模仿的像个人类一样——拥抱本性,回到你真正的族群中去,远比你遭受这平安城的冷眼要舒心太多。
至少在你回到平安城之前,我见过你把酒言欢,有不少由衷的笑容。
而回到平安城后,我只看到了无法喘息的压抑。
李平安,平安城不是你的容身之地。”
“多谢你能这般为我考虑。”
李平安叹了口气,
“我承认,跟那群妖怪一起吃肉喝酒的日子的确不错。
虽然我是个半妖,但对那帮妖怪来说,只要聊得到一起,也根本无所谓血统的纯正,远比在平安城的时候更自在。
且到底是披着这样的皮囊,总会有一些我无法认同的冲动——
明明除了这副皮囊以外,我所做的一切都何常人无异,我明明待人已足够友善,却仍然有太多人将我看作洪水猛兽避之不及……每当想到这里,我总会有一种将他们吃掉的冲动。”
“那你更应该离开这里。”
“如果不是我爹,我或许真的一辈子也不会回来了。”
“他不是跟你说过,希望你去到适合你的地方么?他可没有束缚你的意思。”
“我知道,但归属感就是这样的。”
李平安有意识地回看背上的小姑娘一眼,发觉两人的争论没有打扰到她的酣睡,才放下心来,
“归属感就是,我明明知道这个地方已不再适合我,我却仍然想要留在这里。
合不合适已不是我要考虑的前提。
重要的是,这里有我在乎的人。”
(呜呜十一要过去了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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