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形的气刃狂澜般扫荡在炙热的火墙之上,将那高墙上的烈焰斩的四下纷飞。
但它终究没能破开升腾的火焰,只在烈焰斩出呼啸破风声,震颤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待冲天火光逐渐散去,人们只能瞧见那三千百姓的身前,站着一个一身白袍的儒雅谪仙。
他乌黑的长发随着风压向一边吹去,待狂风停歇,尚有意识的百姓,只觉那身影远比看起来高大太多。
薛国师!
民众几乎是一眼便认出了他来。
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宋春堂堪堪挪到了苏唯依的身边,瞧着被律令束缚住的师妹,缓缓喘了口气,邀功似地说道:
“总算是说通了……”
在意识到江河与洛师叔的想法之后,苏唯依几乎是立马将宋春堂使唤去找来薛正阳。
因为仅有人境的修为的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阻止洛师叔。
唯一能阻止,甚至是动摇对方的,也唯有始终闭门不出的薛师叔。
宋春堂虽然不太想忤逆洛师叔。
亲眼目睹洛师叔屠杀万人对他而言并不舒服,但毕竟不是他来执行,凡人的性命于他而言也便无关紧要。
但架不住师妹撒娇哀求,也便陪着她就此疯一次。
无非是背些处分,总不至于被洛师叔抹杀才是。
苏唯依不明白薛师叔为何迟迟不曾现身,但为了保全无辜之人的性命,也只能寄托于这唯一的希望。
但好在,结果是好的。
“让开。”
洛瑶并未对薛正阳的阻拦感到惊讶。
不知是她早就有所预料,还是她已然失去了这份情绪。
她只是坚持自己的做法,并要求眼前的薛正阳,按照她的意愿做事。
但正如薛正阳已然站在百姓的身前一般——
两人的立场,已经泾渭分明。
“对不起,师妹。”
薛正阳终是想通了,
“这一次,我没办法遵循你的意愿。”
见薛正阳同样坚定,洛瑶也不再好言相劝,只轻声开口:
“镇。”
一股漫天威压赫然落在了薛正阳的脊背之上,那好似高山压顶似的沉重,霎时间压迫着他的双腿,向大地凿下一个偌大的坑洞。
那坑洞甚至波及到了已经陷入沉睡的百姓,他们被那突然的失重惊醒,抬眼一瞧,却见一道雪白的身影,便似巍峨的山脉阻挡在了他们的眼前。
他们仍然无法凭借喉咙发出声响。
只能以骇然的目光仰视着那巍峨的身影。
眸中的泪光,成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们都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被那名为江河的国师当作更多人的牺牲品而抛弃,被那无情的仙人随意执掌着生死的命运。
他们无力抵抗,只能被迫领死。
但在噩梦惊醒之后,他们只历经了一瞬的恍惚,便清楚意识到——
自己那被抛弃的命运,似乎有了峰回路转的曙光。
而那位伫立在他们面前的国师,便是照来曙光的太阳。
如今正午当空,烈阳高照。
身边席卷的热浪,只让他们感到格外的安心。
薛正阳沉默不语,双手掐诀,流转的火光赫然自指尖悦动,他们彼此交织,凝成一道赤红的咒文。
转瞬之间,只听一声清脆啼鸣霎时响起,周遭的热浪交相涌动,薛正阳指尖牵引的咒文里,霍然冲出一只振翅翱翔的朱炎火鸟。
那火鸟裹覆着一身不熄的红炎,尖锐的长喙吞吐着弥漫的热浪。
它振臂挥斥,卷起炙热的狂风,义无反顾地向着薛正阳背负的无形重压轰然撞去。
“轰隆!”
明明那直指的穹空不见任何阻拦,那朱红的火鸟却仍然像是砸上了一堵巍然不动的高墙,迫使它流动的躯体变了形状。
它似流火的头颅被那高墙挤压到了胸腔,可挥斥的羽翼却仍然不曾停歇。
无形的空气好似忽然出现一道晶莹的裂缝,它微不可察,却着实存在。
只听耳边好似响过一道琉璃崩碎的鸣脆声,那细微的裂缝便如在半空凝成一道长痕。
“咔擦”一声,那长痕便在无形之中崩裂开来,致使那流动的星火能在缝隙之中穿插而过。
“镇压。”
洛瑶神态自若,只是这次却是多添了一字。
但薛正阳头顶的规则,便好似在这多出的律令之中发生了变化——
那本来已经行将就木的裂缝,只在须臾间便复合如初,闭合的缝隙甚至撕裂了那赤红的炎雀。
它整个细长的头颅被无形挤压撕扯,直至从根部应声断裂,只爆发一声尖厉的嘶吼,便化作蒸腾的烈焰向着四处弥漫散去。
那悍然重压的威力只增不减,又要向着薛正阳乃至一众百姓倾倒压来。
“三炁离身,变五通灵。飞火万里,斩灭鬼神。三玄离火柱,起!”
薛正阳手中再行掐诀,双手霍然拍地,却见他脚下的大地忽然开裂,有三道冲天火柱自裂缝中轰然炸起,好似地脉喷涌的熔岩,硬生抗住那无形的重压。
“轰——”
两者相撞,赫然又暴起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声浪。
有不少百姓便在薛正阳的不远处观摩,胆子小一些的,彻底被这仙人间的斗法吓得昏厥过去。
尚还庆幸着的,也欲要强撑精神,妄想逃离这是非之地。
奈何洛瑶的律令一直牢牢束缚着他们,他们也只能瞪大眼睛,眼睁睁望着两者相争,在心头不住喘着粗气。
“让开。”
洛瑶见薛正阳分毫不让,却并未下起死手,只重复着自己的诉求。
而那使得火柱升腾的薛正阳,却并不如洛瑶一般轻松。
他的额头已然渗出细密的冷汗,相比一派自然的洛瑶,他的修为、道法皆要逊色太多,故而显得有些吃力。
可他仍道:
“师妹,我不能让。”
师妹?
清醒的百姓这才恍然意识到,那要致自己于死地的女人,竟是这位正在庇佑他们的国师的师妹。
“为何。”
洛瑶的语气不变,但口吻却终究是显露不解。
不知是因为想要兵不血刃的结束这场来自同门的冲突,还是她对待薛正阳本就表现出特殊的态度。
洛瑶只以两字真言的力量压迫着薛正阳无法多做动弹,消耗着薛正阳灵台中的灵气。
而薛正阳只道:
“他们是鲤国的百姓,而我是鲤国的国师。”
这便是他的理由。
洛瑶却轻声道:
“那天机峰的薛正阳,又是谁。”
天机峰,那是薛正阳生活了百年之久的地方。
旁观的江河看得出来,洛瑶似乎是在提醒着薛正阳,他究竟从何而来。
他的确是鲤国的国师不假。
但他确实因万仙山而来。
若非万仙山没有插足这生灵洲东北一角的企图,薛正阳或许永远不会知晓,这世上还有一个名为‘鲤’的小国。
薛正阳可以是鲤国的国师。
但他首先,应当是一个万仙山的弟子。
“三山五宗听从天庭之令,以铲除浊仙为己任。
你仁慈的救下这些人,只是在致天下生灵于不顾。
你若还当自己是万仙山的弟子,便不该如此短视。”
她的话,便等同将话题又绕回了根本的立场问题之上。
对于薛正阳的身份,究竟是鲤国的国师,还是万仙山的弟子,两人曾经便有过一次探讨。
当时的薛正阳,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更没办法在两者之间做出什么选择。
所以他选择了沉默。
因为在内心深处,他自己也看不清眼前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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