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生灵洲各个皇朝的平均水平而言,鲤国已然称得上是富饶。
可再光明的角落,也往往有阴影相伴。
乌衣巷正处锦京城城西,是鲤国相对贫瘠的一角,虽然少有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但相比于靠近城中心的地带,整条街巷要显得简陋不少。
这里少有人烟,亦不如别处灯火通明,偶有高挂的灯笼,也只能少许地照亮阴暗之中,素白的巷口。
苏唯依与宋春堂的身上各贴有一张符箓,使得两人能够潜藏在阴影之中,不过多地引人注目。
虽然做不到正统修习的敛息之术,对于寻常凡人而言也相当够用。
“师兄,我们真要单独去找那个人吗……”
苏唯依尚还没敢踏进小巷,便与宋春堂躲在巷口,进行着悄声交流。
宋春堂点了点头:
“师妹,咱们先前兜兜转转了那么久,又掉进那浊仙的圈套里,洛师叔肯定已经给咱们扣了不少分数。若是再不做出点实绩来,别说这次回去能拿到什么奖励,师父不骂咱们都算是轻的了!”
“可……可万一像上次一样,打草惊蛇了怎么办?我、我不想被那个人骂了。
师兄,听那些弟子说,他们已经将这件事告诉薛师叔了,我们不如等薛师叔他们来了,再一起行动好了?”
苏唯依嗓音糯糯地,听地宋春堂一阵心游天外。
但他想起江河那张臭脸,霎时间回过神来,劝慰道:
“这本就是我们的任务,要是全让那小子,或是薛师叔占了去,还怎么证明自己?”
“可我们不是为了抓到浊仙吗,也不全是为了爹爹的奖励啊……”
“我们只是收敛气息,过去探探虚实,要是真有什么情况了再作出手。就算是薛师叔和那小子来了,也得按照这个方法来才对,别担心。”
“我只是不想再被骂了……”
“别怕,那小子要是敢骂你,师兄帮你骂回去就是了。”
“可师兄也只是嘴上说说,我也没见师兄如何反驳回去,反而总是被呛得说不出话来。”
“咳咳!”
宋春堂只感觉心胸翻涌,脸皮都要臊红。
这些日子可算是在心仪的对象面前丢尽了脸面。
可饶是心中如何愤懑,也实在不愿意与那江河再多作纠缠。
首先这小子的身份便是个谜,身后又有薛师叔的支持,而自己这边的洛师叔,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总之不太愿意多管闲事。
这让他在交锋之中屡次陷入劣势。
可他仍然嘴硬道:
“没事儿师妹,你别老把事情往坏了想。谁说咱们一定会打草惊蛇了?你想想,我们这般摸索过去,若是真从那个吴什么的人身上找到线索,就算那小子来了,也得称我们一声‘好’。
而且,你不觉得那小子成天颐指气使的模样很气人么?咱们这次就把事情好好办好,狠狠打那小子的脸!
再说,真出了什么意外,还有洛师叔在旁边看着呢。若真出现了浊仙,她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到时候若是那小子再胡乱说些什么,师兄帮你扛着,他要骂就骂师兄好了!”
“这……”
苏唯依犹豫了半晌,内心还是有些退缩。
这些天被江河刺激的,终究是失去了些信心。
但听着宋春堂在耳边不断的激励,她也终是点了点头:
“对,我们不能让他看扁了我们,一定要把事情办好,狠狠打他的脸!看他以后还敢不敢瞧不起我们……”
宋春堂见终于说动了师妹,心中窃喜,只觉得自己与师妹又有了一些共同话题。
他环顾四周,见周遭少有人迹,连洛师叔也不在身旁,便带着苏唯依潜进巷子里,按照先前从小姑娘安玉口中,打听的‘吴叔叔’的住处一路摸去。
天色渐沉,但乌衣巷中也偶尔能见到一两位尚未归家的闲人,但二人从他们眼前经过,却未曾被如何注意。
这是苏唯依的‘遁形符’起了作用,她修的亦是生气,借由符文对灵气的扭转,才形成了这般遁入阴影的效果。
与纯粹的敛息隐身,还是有一定区别。
随着他们不断的深入,直至再也见不到闲谈的行人,终于来到了一处稍显破败的院落门口。
墙面、屋瓦形制不一,尽是些修修补补过的痕迹。
只站在院落之外,便能听见围墙后还算熙攘的议论声,但似乎是人多的关系,不太好分辨他们究竟在轻声说什么。
在以小心谨慎为前提之下,二人虽然遁形,却并未直接翻入墙后,而是先用展开寻浊图,确认此处不曾留有浊仙的痕迹后,又于围墙四角贴上了隔音符,使得墙后无论发出怎样的动静,都不会惊扰到他人。
如此,二人才对视一眼,纵身一跃,踏进院落之中。
相比砖瓦围墙的破败,围墙后倒还显得干净空旷,没什么植被草木,只有青石地板铺地整整齐齐。
只不过,此时这个空旷院落已经站了不少人,大多是中老年人,男女皆有,每个人的精神状态看起来都很萎靡,少数老年人更是有种风烛残年之感。
碍于修为尚浅,苏唯依与宋春堂两人,都无法以心声交谈。
他们只能相互以眼色示意,仔细听着这些人究竟在说些什么。
表面上看,这些人彼此并不认识,他们似乎皆由不同的人带领而来,而那些‘前辈’则在轻声告诉他们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娘,待会儿轮到你了,你就直接进去就好。里面的人问你什么,你就如实回答,等全都登记上去了,你就属于我们的一份子了。”
回答他的,是一个头发稀疏泛白,看起来已有花甲的老人。
她手脚不便,便坐在轮椅上,气息看起来有些颓靡,瞧其衣着打扮,皆为丝绸所制,身上还披着洁白的狐裘,想来是个富贵人家。
而与她说话的,应当是她的亲儿子。
他身材略有臃肿,亦是一身华贵,看起来便像是个家底殷实的富商。
他的老母亲心中仍是有些担心,身体也是抱恙,便以发颤的手掌紧紧抓着儿子,轻声问道:
“咳咳——乐乐啊,这、这真是国师传授的法子吗,怎么会在这种破败的地方……”
富商的目光有些躲闪,像是为了安抚母亲的心思一般,肯定道:
“娘,放心吧,肯定不是骗人的。儿子当时还说要给他们捐一大笔钱,帮助他们更好的发展,结果人家看都不看一眼就拒绝了。
这世上除了仙人,哪还有人嫌弃钱多啊,他们肯定是有办法的,不会无的放矢。”
“乐乐,娘听这些人都有点懵懵懂懂的,该不是被骗过来的吧……这、这骗人的事儿,你可不能干啊。”
“娘,您是我亲娘,我骗谁也不能骗你啊。”
富商好笑着指了指其他人,
“您就放心好了,儿子这几天已经打听明白了。等过会儿您登上了他们的名册,儿子就花钱找更多流浪汉来,以您的名义汇报上去,到时候您就能进入高层,得到长生的机会啦。
那些流浪汉能得到一大笔钱,您也能好好活着,儿子将来还能好好孝敬您,这不是一举三得的好事吗?”
老人又轻轻咳了两声,紧紧抓住富商的手,叹了口气:
“乐乐啊,娘其实也不指望能活多长。能看着你长大、过得好好的,娘就已经很知足了。
这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因为这病秧子的身体,老耽误你,没让你有时间讨个媳妇,让娘抱上孙子……”
“所以啊,您才要好好的。”
富商拍了拍母亲的肩膀,笑道,
“这世上有什么是钱买不来的?您要是想抱孙子,儿子明天就能找个好老婆。明年就能让您享享天伦之乐。”
富商的确在笑着。
只是笑容有些苦涩而已。
他扶在母亲肩头的手掌,抖得并不比母亲逊色。
钱真的能买来一切吗?
早在很久以前,他还和母亲在冷风中相依为命时,的确曾这么认为过。
所以他拼了命的挣钱,只为让自己与母亲有朝一日,能过上富足的生活,不必再为了几个馒头左右奔波。
可一个人的时间是有限的。
为了事业,他不得已放弃自己的生活,乃至与母亲共度的时光。
当他真的得到了他所希求的财富时,回过头看,却发现他就快要失去那个让他奋斗的母亲。
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
他这才意识到,财富换不来时间,也换不来生命。
他试着寻找能让母亲健康长命的方法,但最终却不得其路。
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而他也在偶然间,得知了这个潜藏在鲤国阴影中的组织。
这真的能帮助母亲活得更久么?
他不知道。
但他想要弥补自己错过的时间。
所以他来到了这里。
但老人只是摇了摇头,在手帕上咳出两口血痰,无奈道:
“唉,真是说不动你……”
“好了,娘。”
富商见母亲身体难受,有些着急。
见前头紧闭的房门有人走出来,向自己招了招手,他心知轮到自己了,便推着轮椅上了坡,推着老太太进了屋里:
“走吧,咱赶紧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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