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面对两千名观众,也能镇定自若地进行表演的理奈,此刻却鼓起了一番勇气,去敲响面前毫不起眼的房门。

    咚咚——

    敲门声回荡在只有她一人的寂静走廊中。

    只敲两声,代表着礼貌。

    等了许久,都没有回应。就算贴耳过去,也没有从门后听到什么动静。

    “……跑空了吗?”

    当理奈喃喃低语着、打算离开之际,她注意到从猫眼透过的微弱光线忽然明灭闪烁了一下。

    ——是有人凑到猫眼上,又迅速撤离了。

    “您不打算见我了吗?”深呼吸之后,她直截了当地问。

    门后传来一声“忸呀”,是他被吓到时的一贯口癖。

    “……为什么没有去上课。”

    接下来是两人尴尬的异口同声。

    因为小路时刻使用着敬语,所以的确是分毫不差的异口同声。

    一阵沉默后,理奈率先开口。

    “……至少让我看看您吧。即使是让您失望的学生,也无法接受与您隔着门说话。”

    几秒过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门被打开了,室内涌出的光线照亮了一小隅廊道。

    房间的主人站在这片明亮的光域中,逆着光的清俊面孔微微板起,但又不似生气。

    他套着一身黑的棉质家居服,看上去松松垮垮的,却又刚好维持在慵懒闲适的范围,丝毫不会令人觉得邋遢。

    ——他似乎与黑色更相称呢。

    “……进来。”小路淡淡地扔下这一句,转过身,准备往里走。

    “不进哦。”理奈在他的身后语气轻快地提醒,“说过不进,就是不进。”

    小路不得已又转回来,眼角与眉梢在隐隐跳动。

    ——嚯,在不爽呢。

    见状,她笑眯眯地将手提袋举到了对方眼前。绘着图案的白色硬纸袋被塞得鼓鼓囊囊。

    “……是什么。”对方没好气地问。

    听出对方的不耐,理奈反而露出更加灿然明媚的笑容。

    “是「肮脏的交易」啊。”

    她像在说着什么理所当然的事情,面前的男性因此而恼怒地瞪圆了眼睛。

    但她丝毫不以为意,仍是不慌不忙地说:“不过这是您的说法。我这边的说法是、是——”

    她忽然无法顺畅发声了。

    似曾相识的、被误会后无人安抚、只能自己消化的委屈,在这一刻化为冷重的锁链,一圈圈缠绕住她的脖颈,压迫了她的声带。

    但这种奇怪的体验转瞬即逝。

    “「金鱼缸」……?不对,因为是为您特别定制的,所以应该叫「红楔鲷缸」吧?啊啊~希望土屋爷爷不要怪我擅自为它取名字。”

    “……土屋,是那位土屋吗?”小路的声音终于有所缓和,甚至流露出一丝迟疑。

    “就是「福乐屋」的土屋哦,您果然对这些很了解呢。只要答应当特邀评审员,就能为小路老师换来一个三代传人亲制的琥珀羹,是不是很划算呢?”

    说着,她将那份已经算得上绝版的琥珀羹取了出来。

    清澈碧蓝的池中,卧着两条可爱的红楔鲷。正像是——将某位少女在某个清晨从玻璃箱中看到的景致,完美地还原复刻,制成一瞬的定格。

    “……”小路怔怔地望过去,整个人像被雷电击中,在震惊中露出了万分悔恨自责的表情。

    “但是老师说,我没有资格评价您的和菓子。”

    理奈将对方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声音在此刻冷了下来。

    “所以我想,您也没有资格再接受我的心意了。”

    “为师——”

    她完全没有给对方解释的机会,手上早已卯足了劲。精致的小盒子被她狠狠丢了出去。

    “……唔!”

    下一刻,走廊上竟毫无预兆地刮起一阵猛烈的劲风。

    虽然只诡异地存在了短短一瞬,但那迎面而来的迅猛气流还是让理奈不得不闭紧眼睛,护住面部。

    重新睁开双眼时,她看到原本站在房门口的人,出现在走廊的另一端。他的手中捧着被她丢出的盒子,有些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松了口气的模样。

    ——她完全不觉得这一幕有什么不对劲。

    “噗哈哈——”

    理奈在原地捧腹笑起来,“您不会真的以为我要把它扔了吧?就算不为您,为了土屋爷爷,也绝无可能啊。”

    说着,她从袋子中取出被替换掉的真正的「红楔鲷缸」,得意地笑着道:“被骗到了吧,这是跟着新晋魔术师白先生学的手法哦~”

    “白……?”小路似乎想到了什么,从里到外都透出一股浓浓的嫌厌。

    他正欲再度开口,却忽然面色痛苦地皱起眉,弓着身体蜷缩起来。

    理奈在另一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的「表演」。

    “先说好哦,您要是说出「控制不了麒麟臂」之类的中二台词,我可是会把这段录下来,发到校园揭示板上哦。”

    然而,对方根本无暇回应她的调侃。他“扑通”一声伏倒在地,用以支撑身体的手臂也在不住地颤抖。

    “小路老师……?”

    理奈这才觉察到他是来真的。她紧锁着眉头,朝小路走过去。

    借着走廊窗口的光线,她看到小路的头发,在无风的走廊上,如某种深海动物的腕足一般,弯曲蠕动起来。

    但当她眨眨眼睛,重新望去,又分明还是柔顺垂落的姿态。是因为逆光看花眼了吧。

    急促粗重的喘息音与压抑着痛苦的低声呻吟,从散落的黑色发丝间泄露出来。

    她不敢耽搁,快步跑了过去。

    “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才刚触到对方的身体,她便不由得一惊。

    ……好烫。

    虽说这人的体温,好像原就比寻常人高,但此刻的温度绝对已经到了需要干预治疗的地步。

    是突然的高烧吗?这样烧下去,这颗聪明的脑袋就要完蛋了啊。

    她尝试着把小路搀扶起来,至少先回屋也好,但她实在使不上力气,只能让他倚靠着窗台下的墙壁坐好。

    “我、我去找其他老师帮忙……”

    虽然这么说,但这个时间,老师们不是在上课就是在监督学园祭的活动,难道要挨个宿舍敲门吗?

    还是直接给校医院打电话吧。

    “可恶……分裂……这么轻易……就……加速……了……”

    在她急急忙忙掏手机的时候,小路似乎说了什么。

    她连忙蹲下来,凑到他脸旁。

    “老师、老师……?您有在说什么吗?”

    “脖子……好冷……”对方又虚弱地吐出一句,这一回她听清了。

    “脖子会冷吗……?脖子冷、脖子冷……有了。”

    理奈哆嗦着手指,费了半天功夫才将自己的装饰披肩解下来,为小路围上。那冰凉的颈部皮肤又让她眉间一紧。

    “这样会好些吗?”她神色担忧地看着他,声音发着颤,“请再坚持一下,我给校医院打电话,让他们出车。”

    “不……必……”

    小路忽然握住了她准备拨号的手,似乎恢复了一些力气,“洗手间的、镜柜后面……有……一瓶药……”

    “……我去拿。”

    没有丝毫迟疑,理奈起身冲向了房间。

    没有人会比小路更了解自己此刻的身体。

    尤其是这般——异常得不可告人的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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