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前——
被黑夜救下的江元还在拼命逃跑,但随着远离危险,他崩溃的心神逐渐恢复,心底的恐惧与绝望被压下,取而代之仍旧是嫉妒与憎恨。
凭什么许明渊能什么都有!
凭什么所有人都向着他,明明自己更好才对啊。
到底是凭什么!
灰黑的大地上,野草与藤蔓都蒙上层可怖的阴影,如同一道道深渊的裂口,稍有不慎便会掉入其中。
然而嫉妒使人面目全非,连眼前的路都无法看清了,更何况是脚下呢。
江元毫不意外被绊倒在地。
他顺着山坡向下翻滚,荆棘、尖石划破衣衫又刺入肌肤,疼得他连尖叫都发不出来,但他没有任何办法。
直到跌入一个山沟,翻滚才彻底停下。这山沟不深,但江元却连爬上来的能力都没有。
他的腿似乎骨折了,又或者肋骨也断了,像个布满裂痕的花瓶,稍一碰就会粉身碎骨。
悲剧似乎还不止于此,大山在崩塌,烈火在蔓延,飞溅山岩卡在了山沟之上。
黑暗笼罩在江元头顶,只剩一道细得微乎其微的光投射在他眼前,像是死神要观摩般,留下个绝望且毫无用处的缝隙。
“不不要!”江元绝望喊道。
可是无人救他,金槐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许明渊身上,顾及不到这个小小的裂缝里,还有个人在求救。
又或者说,位于这大山的阴影之下,即便金槐知道,也救不了江元。
爆炸在继续,透过这仅剩的缝隙,江元看到了如血般的火焰。
他要死了,江元再次意识到这点。
短短几个小时里,他两次经历濒死的绝望,他不明白为什么。
但这一刻,阴暗的恨意达到了顶峰。
沙沙的声音在噼里啪啦的火灼声中响起,它轻到不可闻,却仍旧存在。
微弱的光下腐烂腥臭的阴影在山沟里扩散。
下一秒,“嘶嘶——”蛇的声音出现了。
它的身体被炸开,鳞片翻卷开来,内里血肉发黑,随着爬行在地上留下可怖的黑痕。
脑袋上凹凸不平,属于人类的黑色头发已经被全部烧毁,一颗眼睛消失不见,狰狞的血迹布满整张脸。
它咧开大嘴,分叉的信子伸出来,仅剩的那只眼中闪烁着对猎物的贪婪。
无数的黑蛇也跟着钻出来,它们的尺寸小了不少,但猩红的眸子亮得可怕。
“不不要”
这次无人阻挡,黑蛇一拥而上,嫉妒的阴影淹没了它。
爆炸与坍塌仍在继续,在这山脉之上,巨大的影蛇若隐若现,坑洼碎裂的躯体缓缓扭动,粗壮的触手却在炽热的山土下飞速蔓延。
在最后一刻,触手从地底伸出,卷携所有的蛇没入阴影。
轰然巨响中,巍峨的大山彻底被火蛇吞没,滚落的碎石中,伤痕累累的影蛇彻底显现,那颗裸露在外的心脏微弱跳动。
那颗心脏之中,薛墨小小的身体躺在里面,被一层薄膜保护着。
而身躯内里的蛊笼中,薛婷同样伤痕累累,她身下的李涵躺在血泊中。
她双目中是死亡的空洞,两道很深的泪痕挂在眼角,而手仍旧拽住薛婷的手臂,指尖挖下长长的血痕,又不甘心无力垂下。
翠绿的光包裹她,冰凉的身躯缓缓淡去,化为虚无。
薛婷喘息着站起来,全然不顾身上的伤痕,看向远处伤得更重的薛诚,“就剩你了喽,弟弟。”
薛诚浑身是血,肩膀被一根细长的触手贯穿牢牢固定在墙上,目光看向李涵消失后留下的血泊,什么都没有说。
突然,一股强大的力量涌入整个场地,黑色的触手在薛婷脚下像野草般快速生长,连固定薛诚肩膀的那支都粗了不少。
薛诚瞬间疼得冷汗布满额头,缓缓张开口喘着粗气。
薛婷则歪头笑起来,咧开的嘴角大得诡异,连舌尖都变得微微分叉,眼眸中诡异的红光闪烁,像是发现心仪猎物时的兴奋。
此刻的薛婷与变异的蛇似乎只差声嘶吼,然而不等她发出声音,地面猛地晃动起来。
许明渊在看到影蛇心脏仍旧跳动时就从槐树上跳下来,留下一句“攻击心脏。”
不等许明渊靠近影蛇,他前方陡然出现一片割裂空间般的阴影,腐烂的触手自其中钻出。
而张鸿远也同时出现在他旁边,双臂化作锋利的镰刀将侧方突来的腐烂触手斩断,“快去,这里我拖住它们。”
半昆虫形态的张鸿远弹跳力惊人,视力也得到增幅,几乎在触手伸出的瞬间镰刀就砍了上去,又踩着断裂的触手跳到另一侧。
他的动作灵活难以捕捉,在植物、废墟与触手中来回移动,双臂化作的镰刀不停挥动,似乎真就成了只螳螂。
槐树上,目睹一切的金槐垂眸不语,视野中能看到自己金黄的发丝,似乎是犹豫什么。
片刻后,金槐花的香气再次浓烈起来。
植物在阴影与残骸中再次生长,它们攀附在影蛇露出的骨架之上,在腐烂的血肉中断裂、生长脆弱而坚韧地直至彻底将影蛇缠绕。
“嘶——嘶!”
影蛇嘶吼起来,大蛇的躯体在向下坠去,它晃动尾巴横扫过去,石瓦废墟与白骨撞在一起,同时碎裂开来。
骤然间,灰尘、火石、骨块在空中迸溅,似爆炸的余晖,惨烈而悲怆。
与此同时,被挡在镇子外的居民也全被打倒在地,韩绮终究顾及这些人的身体,没有下重手,但毕竟年纪大了,一时间也都爬不起来。
当然想爬起来也不行,韩绮站在倒地的人群间又把棍子抗在肩膀上。
她背后的透明蝴蝶翅膀反复煽动,鳞粉不停地洒下,像个土匪般视线扫过众人,蛮横说道:“都趴好,谁敢乱动我就敲谁!”
汪宇航则掏不知从哪掏出个镜子对准自己的脸正仔细检查,不时还摸两下,嘴里嘟囔道:“千万不能打坏了啊。”
侯涅生静静靠在大巴车前,嘴角依旧挂着笑容,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他意料中。
他瞥了眼古方镇上方仍在继续的战斗,指尖在空气中滑动几下。
“不——不要啊!”突然,一个倒地的镇民叫起来。
他的声音把众人的注意都吸引过来,纷纷抬头望过去,韩绮转头望过去,连翅膀都本能停止煽动了。
只见巨大的影蛇断去蛇尾,下半截躯体横在大山的残骸上,骨血与山石压在一起,似是融为一体,立起的上半身体则更加恐怖,翠绿的植物攀附在流脓腐烂的血肉上,根茎牢牢扎于地底,拖拽着它往下坠落。
它庞大的身体在火光映射下,无穷无尽的阴影遍布城镇,数不清的触手自其中伸出,大肆挥舞着,似乎在疯狂狂欢,又似乎在濒死挣扎。
“嘶——嘶嘶!”
烈火、阴影、废墟之间,大蛇痛苦地嘶吼起来。
它蛇头转动,尖锐而冰冷的蛇瞳望向远方竟满是眷恋与不舍,在焦烟的熏灼下似乎还有水光闪烁。
如同孩子在看向远方的父母,要把他们的模样彻底印在眼眸中,倒在地方的镇民见此情景,接二连三哭喊起来。
“我的孩啊,不要啊!”
“你们放我过去,那是我孩子,是我命根子!”
“我做这么多坏事都是为了我的孩子啊,我不能没有她!”
“涵涵啊,妈想见你,妈不想失去你啊!”
“你们才是恶人!我恨你们!”
“都别哭了,谁家孩子是条蛇啊。”韩绮敲着棍子大吼道,“都睁大眼睛看看,那怪物是你们的孩子吗!?”
“不不会的,很快他们就能变回来了,很快就能变回来了,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了”一个老人哭道,仍旧不愿相信事实。
同样倒在地上的薛泰华也看向那即将倾倒的影蛇,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大,竟是后悔自己带人出来的举动。
从厨房被炸开始,薛泰华就知道有人在阻止薛婷的重生,好在这几年蛇吃的人足够多,养料也够了,这才能顺利进行。
但是他跟其余镇民还在镇上,女儿很有可能担心伤到他们而难以放开手脚,本来就想找个理由带人离开的。
正巧此时,金槐上门要求镇长带所有人撤离,正合了他的意。
十几年下来,薛泰华知道女儿的能力有多强,也完全不担心那个炸他厨房的人会威胁到女儿。
谁想眼前的一切竟然都反了过来,本希望女儿放开手脚的撤离,竟是让对付女儿的人不再顾忌。
毁灭大山的爆炸,野蛮生长的植物,还有血肉模糊的影蛇,眼睛看到的所有都在告诉他
——一切都要完了。
“婷婷,千万不要有事啊。”薛泰华趴在地上,小声呢喃道:“爸爸只剩你了。”
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吃,有些事的结局早已注定。
在大蛇与植物的拉锯下,黑夜已经顺着骨架来到心脏附近,大蛇的身体内细长的骨架露出,像道道阶梯般排列而上,借此爬上胸腔根本不是难事。
但或许是吞噬掉蒋欣雯的缘故,影蛇的血肉也出现了腐蚀性。
黑夜攀爬时肩膀不小心落下几滴血便发现了这件事,他抬手扫了眼自己被腐蚀掉的衣袖,又看向悬挂在腔体内的心脏,那四周毫无落脚点。
似乎只剩下一个选择了。
他毫不犹豫地跳过去,一手拽住心脏的外壁,耐住手掌的灼烧感,另一只手上弹珠一转变成匕首。
他挥舞着匕首狠狠刺下去,眼眸因浓重的杀意彻底染成血色,整个人也因为兴奋而笑起来。
“去死吧。”
他说着,将匕首整个没入,手背上的青筋绷起,又用力向下划去。
“嘶嘶——嘶——!”
影蛇更加痛苦地挣扎起来,却被植物牢牢拽住。
薄膜被划开,其内被包裹的薛墨像未出世的婴儿般安静沉睡,孩童的脸庞白嫩光洁,就是衣服脏了不少。
黑夜可不顾上这些,他伸手拽住薛墨的手臂,轻易地将她拽出来。
他一手搂着仍旧沉睡的薛墨,另一手拽住心脏边缘,眼睛四处张望,不等找个落脚的地方,彻底失去生命的影蛇不受控制地朝前倒去。
拉拽躯干的藤蔓仍在收紧,倾倒的速度骤然增快。
黑夜:“!!”
我去!怎么这就倒了!
别啊,我还在上面没下去啊!
轰然一声,影蛇头朝石镇入口倒去,庞大的身躯贯穿整座石镇。
一瞬间烟雾肆起,尘土飞扬,烈火、植物、众生乃至阴影都彻底没了踪迹。
片刻后,烟雾散去,这座古老的城镇彻底面目全非。
金槐树矗立在废墟中央,在烈火的余烬与腐烂的骨血中变得更加耀眼,更显生机,淡雅的香气缓缓扩散至每一寸废土之上,恶臭的气味在逐渐消散。
弯曲的植物重新挺立,它们脆嫩而坚韧,遍布荒芜之上。
张鸿远可管不了这些,他在巨蛇倒塌时被金槐拽回来,此时找了半天都没看到许明渊,语气急促道:“小许人呢?我找不到他。”
倒塌时,黑夜还在巨蛇身上,似乎还没来得及跳下来,而现在又完全找不到人,张鸿远不得不往最坏的地方想。
那一刻,他甚至已经想好该怎么跟贝岑烟交代了。
金槐目光望向镇子入口的方向,淡淡说道:“放心吧,他没事。”
“咳咳咳”
此时,黑夜正躺在用于堵门的植物上大口喘息着。
刚刚影蛇倾倒的速度过快,无论跳到哪里都会被波及。
黑夜只能抱着薛墨在即将落地时往下陷的植物缝隙里跳,毕竟摔草上可比直接摔地上好多了,更何况这些隆起的植物说不定也能挡住巨蛇倒塌的冲击。
实在挡不住也关系,在病床上多躺几天的差别而已。
好在他的运气不错,掉落的地方堪堪护住了他。
还算柔软的茎叶一定程度上缓解落地的冲击,背部虽然还有点疼,但黑夜感觉得到那里没什么大碍。
他头顶上方时巨大的石匾,它被撞得满是裂痕,又正好卡住脊骨胸腔,不至于让它彻底砸下。
运气不错,黑夜心道。
他手肘撑着植物茎叶坐起来,抬头望向上方悬空的心脏,它不再跳动,彻底变成腐败的黑色,一道深刻刀口贯穿其上。
见状,黑夜再次笑起来,“哈哈。”
“咳咳——”他又咳嗽两声,头顶的重物随时会掉落,他匍匐着从植物中钻出来,远离那即将碎裂的石匾。
走到空地之上,黑夜见到惊吓过度又满脸是泪的镇民。
他们全部紧盯自己,似乎在用眼神无声地询问什么。
黑夜摆摆手,“本来是抱着的,但现在我也不知道人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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