麋赤雪睁开眼睛看了看窗外，未动声色，只是不经意看了看对面的莲儿，莲儿的郁色更重，眉头紧锁，惆怅布满眼眸。xuan
她叹口气，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丫头，想要自由吗？”
莲儿猛然抬眸望向她，深深的眸色里闪着滢光，好久之后苦笑摇头：“姑娘，奴婢想要自由，可是奴婢没有那个命，您非一般人，可您救不了奴婢。”
麋赤雪看着她没说话，即使好奇也没有问出来，可是莲儿自己却解释了：“奴婢的父母在滚石帮做脚力，奴婢的哥哥在滚石帮做武力，奴婢全家的命是主公救的，没有滚石帮，奴婢一家就像是一把杂草，火一烧，风一吹，消散殆尽，奴婢看的出来姑娘身份不一般，可有些事情，姑娘还是莫要沾染麻烦，命中注定的事情谁也改不了。”
“你看的出来我的身份不一般？”麋赤雪故意转移了话题，她不是想沾染麻烦，只是她明白莲儿的话没错，这个世间像她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莲儿很清醒也不纠结，只是稳稳的像是在叙述一件常事：“姑娘在山庄的这些时日，虽然贴身的事情从不让奴婢们经手，但是奴婢比旁人心细一些，仍旧会发现一些细枝末节，姑娘三餐饮食是山庄里除了主公以外最好的，可是姑娘每次都还是食不下咽，拣一些稍微能入口的进食，这说明姑娘之前的饮食非滚石帮可比拟，而且是常年养成的习惯，还有姑娘穿衣的习惯和普通人家很是不同，三层打底，外裤修长，穿云袜不穿绸袜，外罩衫一定会系腰带，这是贵族穿衣的方式，奴婢只在锦官城里的大人物身上见过，姑娘不喜粉黛装饰，并非姑娘习惯天然自在，而是山庄的脂粉首饰，玉膏凝脂姑娘瞧不上眼，就连韩公子从外头搜罗的奇珍异宝姑娘都是不屑一顾，只能说明姑娘的身份就连指挥使这种二品的高官都望尘莫及的。”
麋赤雪闻言有些惊讶，这丫头倒真是心细，难怪会被安排到自己身边了，她忽而笑了笑，莲儿见状就知道自己没猜错，于是继续开口：“更重要的是，姑娘，您一直习惯将自己的双手拢在袖中不常露出，可奴婢看见了您无名指和尾指的指甲异于常人，那是精心保养过的双手，也是刻意蓄留过的指甲，即使没有蔻丹花汁的痕迹，可一看就是长期戴着金贵护甲的手指，姑娘，什么人长期戴护甲呢？”她笑着眨巴了眼睛，带着一丝的娇俏。
“看来，我隐藏的还是不够细致。”她拂了拂发丝，又拢了拢斗篷，看来这趟出来比她想象的要困难，需要想个办法了。
莲儿摇头：“姑娘，有些东西可以隐藏，可有些东西是隐藏不了的，姑娘的容颜是小，可周身的气质是如何也掩盖不住的，即使穿着粗布麻衣也依旧难以遮挡，高贵如华，眉眼如炬，眸色沉静，气若云河，举手投足都是姿态蹁跹，仿佛骄阳牡丹，亭亭而立的站着都是一道风景，这样的品貌人才，什么地方才会有呢？”
小丫头倒也伶俐，即使猜出几分仍旧未戳破，麋赤雪看着她，眼中有些惊艳也有深意，“这些你有告诉旁人吗？”
莲儿摇头：“整个山庄只有奴婢知道，主公都不知道，并非奴婢存有二心，只是奴婢知道，姑娘并非坏人，身不由己也好，迫不得已也罢，以姑娘的心性不该被困顿于此处耗费光阴。”
麋赤雪笑了，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了，从昨晚石屠的试探，到今日莲儿的坦白，这一切又成了一个阴谋的漩涡，让她不得不重新重视这一切的发生，她越来越发现那个人太擅长窥探人心，也太擅长利用人性，仅仅十几天而已，她就将自己的弱点给摸得清清楚楚了。
一路无言，却又似千言万语，无名的躁郁伴随周身，散不去赶不走，堆砌焦虑压抑在心里，冬至这日微弱的寒风吹得人心里发慌，只想匍匐在暖榻上再也不起来。
一行人是午时到的沐阳府都城，府都和郡县的面貌完全不一样，这里是沐阳府的政商要地，人多，热闹，繁华，喧嚣，处处张灯结彩，商铺鳞次栉比，人头攒动，形色各异，江湖打扮的人很多，叫喊的摊贩更多。
韩硕一到这里就顿感骄傲自豪，到底是自己的地盘，走起路来都是洋洋得意的姿态，他在城中最繁华的临街地段有一套宅子，名字叫无忧居，是他的风格，麋赤雪一行人就在此安置。
一入宅院便有很多穿着官差服饰的人迎接，是指挥使府中的府兵，韩硕是韩昌最看重的长子，沐阳府有三分之一的府兵和卫队是给他统领的，韩硕这个人在小事儿上显摆，但是在正经事上一向低调，故而只要出了府都几乎不带官府的人。
但是回了府都就开始张扬起来，官兵迎接，豪宅下榻，沐阳府第一公子哥的形象展现的淋漓尽致，原本还想一一显摆给麋赤雪看的，可发现美人儿心绪不佳，似乎是顿感疲惫，于是吩咐人安排了一桌上等酒席招待佳人。
今天这个日子本就沉郁，麋赤雪的情绪一直低落，耐着性子敷衍着简单用了一些，便找了借口休息了，韩大公子安排了宽敞的院落，一应所用皆是上品，莲儿寸步不离，宅院也到处都是护卫，她沉静下来缓缓思虑着对策。
午时的院中顺势安静，唯有正厅中的公子还兴奋的喝着茶，回了家，府中的府幕，幕僚，门客们都闻声赶来，凑了一屋子的人谈天说地，阿谀奉承。
说的都是最近听闻大公子寻得一绝世佳人，耗费数日试图抱得美人归都失败了，韩硕原本没当回事，可听众人都在说听闻此事，立刻心中一惊。
“你们听谁说的？”他明明已经压下这个事情的所有消息，并且封锁了姑娘在沐阳府的痕迹，怎么现在会人人皆知了？
众人疑惑，其中一个门客回道：“三日前就听说了，府都不少人都知道了。”
他心中一凛，不自觉的望向了后院的方向，姐姐的事情除了自己就是只有滚石帮的人知道，这些时日他一直耳提面命跟随的人守口如瓶，若消息还是泄露出去，那只能说明是石三爷搞的鬼，这个阴险狡诈的混蛋，居然如此无耻，明面上争不过就釜底抽薪背后使阴招，太可恨了。
思虑片刻，当下便嘱咐了众人此事先不要声张，确有此事但佳人含蓄不愿惊动张扬，还请各位知情者静待几日，待姑娘愿意出来见人时再作以告知，韩府的幕僚都是奉承的一把好手，知道公子的意思便都表示一定不会乱说。
清净后，他有些心悸，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安，倒也不是他厌恶阴谋诡计，只是他自己的心中其实也感觉不太好，后院的姑娘一直都是神秘莫测，即使到了他的地盘，他依旧没有把握可以抱得美人归。
他的护卫首领洛一想要提醒他：“公子，感情的事情您控制不住，但是大人已经知道此事了，您还是多为韩家考虑一下。”
韩硕沉默不言，最后摇头：“我知道，只是想侥幸一次而已，或许是赌一把我难得第一次付出的真心，老天爷是否会辜负吧。”
“公子，您是沐阳府指挥使大人长子，其实您想要什么样的姑娘都可以，没必要非要执着这个，这个女子身份不一般，滚石帮都当做烫手山芋一般放在手里，丢不敢丢，收不敢收，就连天字一号的酬金都宁愿舍弃，公子又何苦给自己徒增麻烦呢，况且，石三爷纵横天南地北十余年，从来都是不近女色，可如今为了这个女子不仅违反原则，更是不惜开罪公子，公子可能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韩硕默默垂下了头颅，眼中黯淡无光，沉寂了好久才落寞的吐出一句：“洛一，咱俩一起长大的，你见我有对哪个人如此上心过吗？这么久以来，她疏离，冷漠，无视，甚至是正眼都没看过我一眼，尽管我表现的好像不那么在乎，可心里就是不甘心，从小到大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可而今在一个小女子面前成了失败者，洛一，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我好不容易动了情，就要这般将真心付诸东流吗？”
洛一叹息了一声，“公子，您到底喜欢那个女子什么？名字不知，容貌不明，身份不详，就连她到底是做什么的您都不知道，您到底爱慕她什么呢？万一她并非良人，并非如她表现的那般冰清玉洁，或许早已是残花败柳之躯，也或许是水性杨花之性，那公子岂非是慧眼蒙尘？”
韩硕站起身立于窗前，看着院外的景致摇了摇头：“这才是深入我心的原因，一个神秘莫测的身份，一个冰冷如霜的性子，一个没有过去的身躯，一个看不到未来的灵魂，我居然庆幸自己在此刻遇见她，摒弃她的过去，接手她的未来，洛一，我不想知道她的过去，更不想思考她的未来，仅仅是此刻，我想要她，只是想要她，将她留在身边，永远的留在身边”
午歇没多久，趁着城中热闹天气正好，未正的时候公子带着家人外出游玩，满城烟火气息浓郁起伏，将这一方扩无边际的城中照耀的恍若梦境，歌姬唱曲儿，武夫卖艺，小贩此起彼伏的敲鼓吆喝，街头巷尾热闹非凡。
府都城背靠鹿鸣山，紧挨边境关口的杞县，各路行商贸易在此交汇，人口众多，是少有的边境繁华之地，灯火璀璨，从城外近十里的官道一直延伸到城内。
中心街道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一片火树银花，韩硕带着麋赤雪走上街道，二人都披着碧玉色的披风在繁茂的大街上格外吸引视线，身后是跟着的莲儿以及卫队。
韩硕侧头看了看女子，依旧是面纱覆脸，眉眼落寞，眸底的沉郁仿佛化不开的浓墨，好似这个世上没有能让她高兴的事了吧，为何呢，可是为何呢。
缓步行走，城中不乏锦绣之姿，华彩弥漫总是能浸染双眼，他长吁一口气有些惆怅，“姐姐，其实延佑一早猜测过你的身份，也猜测过姐姐会比延佑大几岁，只是结果不尽如意，说来也是可笑，一个连二品官职的家族都查探不到的身份，延佑却还想试图握在手里，姐姐一定觉得延佑很傻吧？”
麋赤雪眼中被景色覆盖大半，听着韩硕的话并未有太多波动，她喘息了一声感受着初冬的凌冽，心中那份空旷蔓延至四肢百骸，沿着血脉逆流而上，将她的心头肆虐的血肉模糊。
“公子不傻，这个世间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在清醒中沉沦，公子年轻气势，年少多情，有着这个世间少年人应有的模样，真性情，真情义，真切的活着，鲜灵而生动的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其实，少年就该这样。”
韩硕嘴角带笑：“姐姐真的这么认为吗？”
麋赤雪点头：“当然了，公子的情意我都懂，也很感谢公子的抬爱，相较于石三爷的咄咄相逼，公子的谦逊有礼，温和以待是我会铭记于心的，只是”
“只是姐姐对延佑没有一丝男女之情是吗，即使连一丝好感也没有是吗？”他打断了她的话，神情尽是落寞。
麋赤雪没有看他，继续走，走到一座拱桥上才停下脚步，望着湖光粼粼的水面沉默不言，公子立于一旁佁然不动，许久之后的寒风悠然袭来，吹得人脸上冰寒。
“你很聪明，官宦之家的公子在这个年纪能有你这般心性的不多，品性难得，才貌也不错，喜欢美人，喜欢美玉，喜欢这个世间美好的东西，在喜欢的东西面前，有耐心，有韧性，足够专一，也不乏见识长远，在你这个年纪能有如此的心胸并非坏事，但是你需要明白一个道理，天地广阔，万物唯一，世道艰难，人心长情，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遇可以改变自己的人生。”
“延佑”一道轻柔的声音传至耳际，韩硕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的侧身看着旁边的人。
麋赤雪看着湖水沉静的垂了垂眼帘：“人生有三见，见天地，知敬畏，所以谦卑，见众生，懂怜悯，所以宽容，见自己，明归途，所以豁达，你种下什么样的因，就注定你会结成什么样的果，因果循环，世事如常，这是不变的法则。”
说罢，她侧过身看向眼前人，眉眼间的光芒在这一刻迸射出来，扯开披风的系带，露出一身黑色的轻装锦衣，长筒皂靴，一半盘起的发髻紧紧的揶在脑后，余下的发丝流淌在背上熠熠生辉。
青天白日，天光流淌间她像是一个遗落在世间的仙子，吸收了万千烟火在人间光芒万丈，韩硕惊讶的同时心中却好像被什么利刃划过，那一刻他明白了一切，唇畔的苦笑成了自嘲在蔓延，似无尽黑暗袭来。
“姐姐，你还是要走，是吗？”他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听了她的话后有无尽感慨，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早就明白自己留不住她，只是他说这话的这一刻，心中的酸涩再也无法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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