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年底这两个月是铺子里最繁忙的时候,云阳侯府却在不断收缩名下的产业,仅是茶行和绸缎庄就挂出了十几间铺面出兑,均在位置相当不错的地段,价钱也在合理范围之内,按理说应当很好转手,奇怪的是出兑牌子挂出去快两个月了,竟然一间铺面也没转出去。

    “摆明了有人在背后搞鬼。”罗闻夕自红泥小火炉上取出温好的酒盏,只给自己倒了一杯,抬抬下颌,示意魏云熙只能喝热茶,“我帮你查查?”

    罗闻夕的老爹阳武侯刚刚晋升为龙鳞卫指挥使,她借用关系帮魏云熙查点东西其实只是张张嘴的事儿。

    魏云熙还处在再次见到老友的喜悦中,摆了摆手,不甚在意道:“杀鸡焉用宰牛刀,这点小事我自己能搞定。”

    年初时罗闻夕如愿前往靖国公镇守的青州大营投军,本以为可能要很长时间见不到了,没想到国公爷回京述职,竟把她一起带回来了。

    “搞得定?”罗闻夕呷了口酒,目光若有所指地越过打开的窗子看向街对面挂着出兑牌子的店铺。店铺门口站着个身穿雪白大氅的少年郎,身边被四五个随从簇拥着,大冬天的路边积雪还没融化,这人手里竟还摇着把扇子。

    罗闻夕只觉着这人越看越眼熟,一时想不起来,随口问:“这二缺谁呀?”

    魏云熙的目光顺着她的方向望出去,一眼就认出了这人,笑着说道:“薛衡薛大公子啊。”

    “薛孔雀?”罗闻夕恍然,难怪看着眼熟,当年在崇明书院的时候没少收拾这小子。打量了一会儿,罗闻夕呷了口酒,感叹:“三两年不见,面相往长残的方向狂奔了,欠揍的气质倒是一点没变。”

    举了举手里的茶杯,魏云熙表示十分赞同她精辟的评价。

    “这么说,背后是薛家在搞鬼?”罗闻夕思维敏锐,十分善于推断,洞察力强,薛衡的言行态度对她来说很容易读取想要知道的信息。

    魏云熙对她的专长习以为常,佩服两个字早就说腻了,“嗯,千载难逢的机会,薛家要是不出手才有鬼。”

    薛家祖上世代居住于云阳县,是当地有名的大族,

    魏父被封为云阳侯,以空降的强势姿态入主云阳县,两家的生意又有重叠,自然要被薛家所排斥。只是魏父身份高,经营生意手腕又强,处处压薛家一头,始终打压得他们没有还手之力罢了。

    听语气,魏云熙似是胸有成竹,罗闻夕放心不少,“看来你已经有对策了,算我瞎操心。”

    “放心,我胃口虽然好,但从来不吃亏。”

    罗闻夕听她这话忍不住笑出声来,她们所在的茶楼雅间就在临街二楼,此时街上行人并不多,尚算清净,站在铺子前的薛衡听到女子爽朗的笑声登时被吸引,循声抬头,正好跟坐在窗口的女子望了个照面。

    嗬,怎么是这个煞星!

    看到薛衡脸色乍变转身就要走,罗闻夕飞快和魏云熙交换了个眼神,冲着窗外扬声道:“薛孔雀,难得同窗偶遇,上来喝一杯啊!”

    罗闻夕提得起刀开始就混迹在各大校场,跟兵士们混久了,身上的兵痞子气越来越明显,临窗这么一喊,薛衡深深觉得自己像是被调戏了。

    能当没听见吗?

    不能。毕竟同过窗,又没少在罗闻夕手里吃过亏,薛衡对她还是挺了解的,这会儿充耳不闻遁了,指不定这假小子要怎么祸害自己。

    思及此,薛衡咬牙转身回头看向罗闻夕的方向,发现她对面还坐着个人,定睛一看,顿时精神大振,迈开步子就奔赴过来。

    罗闻夕失笑,“这又是闹什么病,跟打了鸡血似的。”

    魏云熙了然,“刚才八成是没看到我,现在急着过来秀战果吧。”

    “孔雀的本性,理解!”罗闻夕举杯和魏云熙的茶杯碰了碰,一饮而尽,酒盅还没来得及放下,脚步声便由远及近,咚咚咚的,听起来挺急切。

    魏云熙单手托腮撑着桌子,好整以暇地看着门口,下一刻雅间的门被大力推开,略微气息不稳的薛衡出现在眼前,魏云熙朝他摆了摆手,语气熟稔地打招呼:“好久不见啊,薛大少。”

    薛衡站在门口看着眼前这俩人,一段段不算好的回忆涌上脑海,脸色变了又变,好一会儿稳住心神笑着踱了进来。

    “好巧啊,的确是许久不见了。”在桌边坐下,薛衡自认风仪得当地朝两人点了点头,最后目光

    落在魏云熙这边,敛了笑意道:“侯爷的事,还请节哀。若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

    话说得挺局气,要是眼珠子别滴溜溜地转就更逼真了。

    “冲你这句话,今儿咱得好好喝一杯。”罗闻夕手痒,倒了盅酒放到薛衡面前,抬手熟络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薛衡咬牙稳住坐姿,感觉自己快要被拍出内伤了,罗闻夕这个男人婆,越长大下手越黑了。

    三人碰了碰杯,魏云熙道了声谢,顺着他的话说道:“薛少仗义,那我也就不跟你客气了。说起来,还真有桩生意适合咱们两家谈谈的。”

    魏云熙用目光示意了一下楼下街对面的铺子,道:“我想转几间铺面出去,薛少可有兴趣?”

    听到她主动提及铺面的事,薛

    衡忍着肩膀上火辣辣的痛感矜持地扬了扬嘴角,“顺昌挂出来的出兑铺面我也有所耳闻,老实说,都是挺不错的地段,我自然是有兴趣的。但是你也知道,我不像你,最近这一两年才开始接触家里的生意,挂着少东家的名声是挺好听,但真正能做主的还是我爹。”

    魏云熙笑意浅浅地点头,“那我稍后派人送张拜帖到府上,约个方便的时间和令尊详谈。”

    薛衡抖开扇子轻轻摇晃,眼里的笑意加深,“眼下正是年关盘账的时候,我爹忙得无暇旁顾,我虽然做不了主,但传个话总是可以的,不知你打算挂出什么价位?”

    “我预计转出去十二间铺面,茶行六间,绸缎庄三间,瓷器铺子两间,还有一间商行。”魏云熙顿时来了兴致,给薛衡续了盅酒,说道:“单间价位不同,若是打包在一起出手的话,价钱还可以再商议。”

    魏云熙报了个大致的数目,薛衡眼里掠过一丝惊喜,一饮而尽后放下酒盅面露难色道:“你出兑的这些铺面虽然都在崇都内城的好地段,单间的价位也算合理,但一间间兑出去恐怕要很长时间,打包一起接手”

    薛衡沉吟片刻,为难道:“能吃得下这么多铺面的恐怕没几家,价钱也高了些。”

    “那你觉得多少合适?”魏云熙问道。

    薛衡伸出手比了比,报出个数目,身体下意识往偏离罗闻夕的方向闪了闪,魏云熙险些没忍

    住笑出声。

    他给的价钱直接在魏云熙的基础上砍掉了一半还多,罗闻夕听了还真想动手。

    趁火打劫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出乎薛衡的意料,魏云熙听到他的报价很淡定,甚至还有继续商谈的意向,心里顿时警钟大作,怀疑这丫头是不是故意虚报了价钱,给自己挖坑,忙又改口道:“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你若真有意向的话,我今晚回家就跟我爹说说,帮你们约个时间。”

    魏云熙当即应下,心情似是很好地喊来伙计加了壶酒并两样下酒小菜,状似随意地问道:“从我家出去的那几个大师傅用起来可还顺手?”

    薛衡手一抖,盅里的酒洒出来大半,幸而湿的只是袍裾边角,不算太显眼。

    云阳侯魏家真正跻身大虞巨贾之列,最大的倚仗就是工艺精湛的薄胎瓷,瓷胎薄如蛋壳,因为胎质是由纯釉制成,质感细腻光透,无论是描以青花还是粉彩,都极为精美夺目。而用秘制配方烧制的薄胎红釉瓷,更是魏家独有,每一件都是绝世精品。

    没人不眼馋魏家的薄胎瓷工艺,尤其是薄胎红釉瓷,其中以瓷器生意为主的云阳薛家最甚。是以云阳侯一出事,薛家就在暗中积极出手,一口气挖走了顺昌窑场四个大师傅,并十几个能接触到薄胎红釉瓷烧制的瓷工。

    云阳侯虽然过世,但身负救驾之功,皇上或许不会插手商贾事务,但绝对不会任由魏云熙被人明目张胆欺负。因而,尽管背后有成安伯府这层关系在,薛家也不敢明面上挖人,只得暗中为之。

    当然,这事儿瞒不住,早晚魏云熙会知道,但让薛衡没想到的是,她竟然知道得这么快,还当着自己的面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说出来。

    薛衡到底还是太嫩,脸皮尚未修炼到他老子的程度,面色尴尬地一个劲儿摇晃着手里的扇子不知该怎么说。

    魏云熙却浑然无视他的不自在,捏着茶盏浅浅啜了一口,“薄胎红釉瓷烧制不易,预祝你们能成功。”

    明明是自家花了大笔的银子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人挖出来的,魏云熙这态度,这语气,仿佛是她不要了施舍给自家似的,还笃定他们烧不出来。

    “薄胎红釉瓷虽然一直是你们魏家独

    有,但不代表它就要永远独属于你们魏家。”薛衡啪得收起扇子,站起身道:“魏云熙,生意场上讲究的便是各凭本事,你应该很清楚。”

    魏云熙抿着茶颔首表示赞同,仿佛把人惹到跳脚的不是她,一旁的罗闻夕却听不得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魏云熙她可以怼,别人可就另当别论了。

    “光明正大竞争的那是真本事,暗地里耍手段的只能叫鬼祟。”雅间的房门应声被推开,江蕴青神色不善地出现在门口。

    罗闻夕收回刚伸出去的手,看向对面的魏云熙,发现她对成王的突然出现也挺意外。

    更意外的是薛衡,若之前还敢在魏云熙她们跟前拿拿腔调,面对成王则气势全消,伏低姿态行礼问安。

    罗闻夕如今在军中已经正式任职,便抱拳行了个武礼,江蕴青缓和神色冲她抱了抱拳,大步流星走进来拦住作势要福身的魏云熙,“咱们就不用如此见外了。”

    这就“咱们”了?

    罗闻夕挑眉,半探究半玩味地冲魏云熙使眼色,当即被对方赏回个白眼。

    薛衡却被成王不加掩饰的维护态度惊到了,这是那个为了退婚不惜抗旨挨板子的成王殿下?确定板子打的是屁股,而不是脑袋?

    江蕴青特别自然地在魏云熙身边坐下,甚至还招呼另外两人落座,罗闻夕从善如流,薛衡却是片刻都不想再多待。正纠结着该怎么告辞,还没来得及关上的雅间门口忽然又出现了个不速之客。

    “表哥?!”女子妆容精致的脸被

    狐裘的毛领衬托得愈发莹润小巧,眼尾微微上挑,双眸因欣喜而光彩盈动。

    林妙容。

    罗闻夕认出她,下意识第一时间看向魏云熙。:,,,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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