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出发前，皮特罗把自己的好兄弟的钱都借了一圈，放到胸口的口袋，现在他掏出剩下的钱，还有两美元七十美分。
轮-盘-是一块白色塑料板，上面不同的区域印着数字和差额。有点儿像轮-盘-赌-的那种，但皮特罗马上看出这里的数额会让那些玩轮-盘-赌-的人那样大失所望的，赌-圈-数的赌-注才仅仅二比一。有两个数字零和双零，押上就输。
他向摊主指出这一点，后者只是耸耸肩膀。
“你想要按什么方式就按什么方式。我能说什么呢？”
摊主的态度很糟糕，但皮特罗今天晚上兴致特别好。开头因为面具的事有些惊吓，但后来就一直很好。实际上，这是几年来他最愉快的一天。他看着莉莉安，她红光满面，两眼闪光，“你说呢，莉莉安？”
她摇摇头：“我一窍不通。你来选择吧。”
“选一个数字，或红色和黑色，或奇数和偶数，或连续的十个数字。输赢都不同。”皮特罗盯着摊主，后者满不在乎地也盯着他。“至少他们本该不同。”
“选黑的，”莉莉安说，“这有点刺激，对吗？”
“黑的。”皮特罗说着，把一枚五十美分硬币扔到黑色区域中。
摊主凝视着轮-盘-上唯一的一枚硬币，叹了口气。“真敢冒险。”他转向轮子。
皮特罗的手漫不经心地举起来，摸摸额头。“等一等。”他突然说，把一个二十五美分硬币推到1-10区。
“选它了？”
“对。”皮特罗点头。
摊主一推轮子，它就在一圈灯泡中旋转起来，红色和黑色分不清了。
皮特罗心不在焉地盯着轮-盘-。轮子开始慢下来，现在他们能听到小指针划过数字针时发出的节拍器似的滴答声。它到了9、10，似乎要停在11上，最后滴嗒一声被挡针弹了回去，滑进了10区，停了下来。
“女士输了，先生赢了！”摊主说。
“你赢了，皮特罗？”
“好像是。”皮特罗说，摊主把硬币放到他原来的那个上，没人注意到摊主把正微笑地凝视着他们。
“告诉过你，今天我运气很好。”皮特罗说。
“两次是运气，一次只是侥幸，”摊主咯咯地笑了出来，仿佛童话中骗白雪公主吃下毒苹果的恶毒巫婆，引诱着他们进行下一轮游戏。
“再来一次，莉莉安？”皮特罗问。
“好吧，我还是选刚才的。”
“那就开始了？”
“嗯。”
摊主又推了一下轮子，它转起来，莉莉安看着轮-盘-低声对皮特罗说：“你们为什么相信这种轮盘来决定自己的命运？”
“过去是的，现在只是个乐子。”
轮子滴滴答答慢下来，指针过了1，进入了皮特罗选择的数字区间，仍在滑动。
“停下，停下，停下。”他们聚精会神地盯着转-盘-，两个正在向外走的青年见状停下来观看。
指针现在转得非常慢了，过了6和7，然后停在了8。
“这位先生又赢了！”摊主又放了硬币到皮特罗那一堆硬币上。
“你运气真不错！”莉莉安瞪大眼睛，皮特罗偏过头笑着看她神采飞扬，低头吻吻她的面颊。
“还不赖嘛，伙计，”摊主的眼神似乎在发光，“没有人会在走运时放弃的。再来一局吧。”
“我应该再来一局吗？”皮特罗问她。
“为什么不呢？”
“对，接着来。”一个青年说，他的眼神不停地打量着莉莉安的脸，像是认识她一样露出古怪的难以捉摸的神色。“这家伙曾经赢了我五……美元，我很乐意看到他被打败。”
“那么你也来吧，”皮特罗对莉莉安说，他把硬币推给她。她犹豫片刻后，看了眼摊主，然后把它放到18上。
压单个数字成功的话是十比一。
“你还是1-10，对吗，伙计？”
皮特罗低头看着堆着的那几枚硬币，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突然，他双手捞起所有的硬币。“不，让女士来玩吧。我这次旁观就好。”
莉莉安看了他一眼，“皮特罗？”
他耸耸肩。“不能沉迷于此。”
摊主轻蔑地翻翻眼睛，再次推动轮子。它转起来，慢慢停下来，停在了五的区上。“你输了，你输了。”摊主单调地说，莉莉安的硬币掉进了他的口袋。
“真是可惜。”莉莉安叹了口气。
“看来今天是我的幸运日。”皮特罗说。
“那么你把钱拿掉真是聪明。”
“我想是的。”
“你们还要玩吗？”摊主问。
“玩。”皮特罗说，把他的硬币分成两堆，每堆四个，放到11-20的区域上。
当轮子转起来时，莉莉安的眼睛环顾四周问皮特罗：“这种地方会有多少人？”
“不清楚，但游乐场的生意不会差。”皮特罗盯着轮子，轮子现在转得比较慢，可以看清每个数字。
“你说了不要沉迷，皮特罗。”莉莉安说。
“等一等。”皮特罗说，声音很怪。
莉莉安瞥了他一眼，他欢快的脸颊看上去很僵硬，蓝眼睛比平常暗了，恍惚、冷漠。
指针指到15上，停了下来。
“运气太好了，太好了！”摊主无可奈何地说，他们身后的两个青年发出一阵欢呼。其中一个人使劲拍了一下皮特罗的背。摊主从盒子中掏出纸钞放到皮特罗的硬币边。
“玩够了吗，皮特罗？”莉莉安看着眼前的一幕幕，一个深埋在心底的噩梦仿佛正在松动。
“再玩一次。”皮特罗说，“如果我赢了，这个家伙就为我们付了逛游乐场的费用，如果我输了，我们就只剩下二十五美分左右了。”
“喂——”摊主单调地喊道。他又兴高采烈起来，喊声也恢复了热情的节奏。“把钱放到你想放的地方。其他人也加入啊，这可不是旁观者游戏。轮子不停转，谁也不知道会停在哪里。”
“还是11-20的区域吗，伙计？”
“是的。”皮特罗说。
“噢，兄弟，”一个青年说，“这可真是冒险啊。”
“我想是的。”皮特罗说，笑着看向莉莉安。
“孤注一掷了，”摊主喊道，“你们确定了吧？”
皮特罗站着一言不发，默认了，两个游乐场打杂的走过来看，其中一个还没脱下玩偶服。现在命运-轮-盘-前面聚集了一小群人。
摊主使劲转了一下轮子，十多双眼睛盯着它转动。
莉莉安不由自主地又看着皮特罗，觉得他的脸在灯光中显得特别奇怪。她又想起那个可怕的无法停止的游戏。她的心抽动了一下，让她觉得有点儿难受了。
轮子慢下来，开始滴答作响。两个青年对着它大叫，催它继续向前转。
轮子滴滴答答转到第三圈，停在14上。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伙计，你赢了！”一个青年喊道。
摊主厌恶地吹了声口哨，付了钱。“好运气，好运气——再来一次，伙计。今天晚上，这个轮子是你的幸运搭档啊。”
皮特罗看着莉莉安。
“你自己决定吧，皮特罗。”但她突然感到不安。
“好吧，”皮特罗说，“最后一次。”
“把钱放到你想放的地方吧。”
他们都看着皮特罗，他站着寻思了片刻，揉着他的头发。他平时开朗的脸很严肃和紧张。她看着一圈圈灯泡中的命运-转-盘-，手指不停地揉着柔软的卷发。
“还是原来的11-20。”他最后开口说。
人群中传来一阵猜测的低语声。
“噢，伙计，你这下是真的冒险了。”
“他运气很好。”
轮子转起来。莉莉安听到身后一个工作人员用五美元打-赌-不会再停到这里。她的心里又难受起来，觉得直犯恶心。她的脸上冒出了冷汗。
轮子在第一圈开始慢下来，它滴答着转过1、2、3。摊主总算露出了笑容。滴答，抵达，4、5、6。
“它在向11-20转啊。”青年说，他的声音中充满敬畏。
摊主看着他的轮子，好像希望能伸手停住它。它滴答着转过11、12，然后停在了13。
人群中又是一阵胜利的欢呼声，这人群现在已经快有二十个人了。好像留在游乐场的人都聚集到了这里。
莉莉安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嘟哝说：“狗屁运气……”
她的心砰砰直跳，两条腿突然发软，肌肉在颤抖。她急忙眨了几下眼睛，却又一阵恶心，晕眩。眼前的世界像他们坐在旋转木马上一样旋转起来，然后又慢慢恢复正常。
那个可怕糟糕的回忆正在卷土重来，莉莉安阴郁地想。这就是你年轻时犯下的错误，阿尔赫娜。
摊主继续看着皮特罗，“怎么样，伙计？想不想再来一次？”
皮特罗低头看着莉莉安。“你认为怎么样……你没事儿吧？你的脸看着真惨白。”他看着有些担忧。
“我不太舒服，”莉莉安说，勉强一笑，“我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我们能回去了吗？”
“当然可以。”皮特罗开始从面前的桌板上收钱，这时，他的眼睛瞥过摊主，对她的关心从眼睛中突然消失了，那双眼睛似乎又暗淡下来，冷冷地若有所思。
他看命运-轮-盘-的样子，就像她几百年前看赫卡柏的玩偶盒子。莉莉安想。
“稍等一下。”他说。
“好吧。”莉莉安回答，但她现在既觉得头晕，又觉得不安。那些噩梦已经像乌云一般笼罩在她的头顶。
她想：他到底怎么了？他不是那种玩物丧志的人。
然后，她又有一种奇怪的猜忌：这不可能是赫卡柏。
如果是那个人，她一定会第一时间察觉到。
“怎么样，伙计？”摊主问，“玩还是不玩，留下还是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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