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庭的生活并不安稳,尤其是莉莉安目睹地下抗议组织聚到一起参加针对外国势力的会议后。

    她抬起下巴,以便避开头顶聚光灯发出的耀眼的光芒。和她拥挤站在一起的听众令她无法看不清台上的景象,她看到的只是几个脸上画着图案的人,而台下的人一行接着一行形成混乱的梯队,一直延伸到车库的尽头。

    她眯缝着眼睛,用指尖揉着太阳穴,仿佛这样就能够减轻头痛。然而,这无济于事。聚光灯不停地向人群扫来扫去。听众们万分激动,简直要发疯了。

    “抗议!抗议!——我们要解释!”

    这喊声就像汹涌的浪涛在车库里起伏,一浪接着一浪从后排向前排汹涌。不久,整个地下大厅里充满了叫喊声。

    抗议组织的活动地点开办在一个荒废的地下停车场,许多的抗议者们踩在废弃轿车上,上下弹跳着发出震耳的踩踏声,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愤怒。

    台上的演讲者示意大家安静。他的“请让我把话讲完”这句话,使听众更加怒不可遏。眼前这个说话者就是昨天抗议活动中将掺了石子的雪球砸中士兵的人,如果不是他的行为举动,那些抗议者们也不会牺牲。

    有人希望他能够主动站出来给众人一个合理的解释,但他单调的说来说去,他本可以说得更好些,但他没有,讲话时反而将过错推给了那些牺牲的人。台下的听众当然注意到了这点,于是,他们的愤怒再次被勾起,对他的不满让人开始吼叫起来。

    “住嘴!”

    第一排的抗议者中有人呐喊。

    “你要为此付出代价!”

    死者家属泣不成声,他们昨晚趁着夜色将尸体拖了回来,然而早已被子弹击打得千疮百孔,身上的血液也流尽了,只剩下一张干巴的皮囊,很难想象当时发生了怎样的境遇。

    “闭——嘴!闭——嘴!”这喊声由后排传到前排,很有节奏,不断地在听众的耳旁呼喊,很快,人群中出现了一条空隙,让那些死者家属展现面目。

    “请听我说!我对于昨日的行为深感歉意!”演讲者声泪俱下地重新开始说话,“那样的事情发生并不是我的本意……”

    “你要为你做的事付出代价——别再说那些陈词滥调了!”

    的确,这些声嘶力竭的指控像汹涌的浪涛滚滚而来,强劲而有力。这些喊声简直要把整个车库震塌,那样惨不忍睹的事件并不是大家想要看到的。

    “一开始大家就说好的,绝不做出过分的行为,只是抗议!”

    “如果那些军队因此打算彻底攻占我们的领土该如何!我们不应该将长矛对准自己人,一切罪祸的开端是那些试图侵略我们的外国军队!”

    “没错!我们需要一致对外!让那些罪犯滚出我们的领土!”

    这些激烈的争执让莉莉安无法镇定下来。在她看来,那些军队毫无疑问地占据着所有优势:士兵数量,武器装备……这些抗议者的努力真的有用吗?不,一切都无济于事。

    她突然感到悲哀,对这些可怜的抗议群众,对这些面对国家被侵略却无力抗争的百姓,她想起了数十年前的华纳海姆,她的子民也像这些人一样,被那群像是抢食腐尸的秃鹫和鬣狗一般的齐塔瑞军队不断入侵着华纳海姆。

    “让那些罪犯为他们偿命!”

    一个脸上都是疤痕的人喊道。这是一个体重超过两百磅的身材壮硕的男人。莉莉安认出他是昨天抗议活动中叫嚣得最重的人之一。每当他吼叫的时候,脸上的疤痕就会展开,露出可怕的红色痕迹。

    此时,莉莉安听到了皮特罗的声音。

    “听我说,莉莉安,你必须要适应这儿的环境。抗议是必要的,就像是每日的三餐一样重要。而你刚从那样可怕的魔窟中逃出来,我信任你——你和我们一样仇恨他们。”

    现在,皮特罗这张稚嫩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名为愤怒的情绪,正斜斜地依靠着一辆满是灰尘的废弃车辆的车门上。他抬着下巴仰头凝视着台上的演讲者,像是在思考些什么。

    他希望这场战争早日结束,但这是不可能的。有太多的外国势力想要趁机占领他们的国家,除非有人胜出,或是索科维亚这所东欧小国反败为胜,告诉他一切‘均已恢复如初’。可是,这里再也无法恢复到最初的样子。

    现在,人群开始躁动,地面被声响弄得抖动起来,像是要告诉几条街以外的外国军队们,他们心中的怒火像是燃烧起来的硝烟。

    演讲者低下了头。他似乎准备接受自己的审判。下面的群众却原谅了他的行为。

    “是那些无耻的军队!”车库里响起了抗议者们的吼叫。这嘶吼声此起彼伏,雄壮而有力。

    旺达走近了几步。她把手指紧紧攥在掌心。此刻,她的目光里充斥着愤怒,然后回过身来,把饱含着泪水的双眼转向莉莉安,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索科维亚是她的家乡。旺达想到了无辜牵连的父母,并尽力保持镇静,像以前那样一次次地忍受胁迫,不敢正面对抗一整个国家。

    她怒火中烧,然而却一筹莫展,无能为力,以致几乎不再能够待在这样愤慨激烈的环境中。

    “他们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莉莉安转过头,看向她。

    “这些毫无意义的指责,将矛头指向自己人。难道没人知道谁才是罪魁祸首吗?”

    莉莉安没回应。

    皮特罗,这个为妹妹支撑起一片天的男孩,久久凝视着旺达的眼睛。自从父母被斯塔克工业的炮弹击中之后,旺达和他就对美国这样的外国势力深恶痛绝。现在呢?他们成为了参与抗议的暴徒们,只是为了争夺那点仅剩的生存空间。

    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握紧拳头,仿佛要冲出去和军队抗争。这里的负责人是失去妻子儿女的巴特-布鲁克,他在演讲者说话时站在讲台边缘,一声不吭。现在,他接手了话筒。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车库外传来了连续的枪击声,炸弹炸开后掀起的尘土像波涛一样从车库的入口涌进来,一浪接着一浪连绵不绝。

    就像是风雨将至,街道上乱成一团,本来就倾倒的建筑开始坍塌,整条道路都是飞扬的尘沙,弥漫的沙雾中响彻起可怕的爆炸声,然后便是一片沉寂。

    眼下,车库里正在举行抗议的人群虽然停了下来,但是所有这些人均把拳头握紧起来,恐惧的目光里充满仇恨。紧接着,出现了持续不断的喧嚷声。人们使劲地呐喊,高举抗议的旗帜。

    “先生们,女士们!请等一下!我看到了刚才的情况,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薄弱的力量无法和那些军队抗衡,直面冲突是一件愚蠢的行为……”

    人群叫嚷起来,有些人拉开大衣露出夹在腰间的枪支,像是在宣誓着自己的决心。

    “朋友们,我也失去了家园,但依然请求各位保持几分钟的冷静……”

    布鲁克试图维持秩序,然而这些地下抗议组织的成员们并不比外面那些直接面对军队的抗议者们软弱。

    “冷静?!外面那些无耻之徒正试图向我们的领土入侵,我们家人的牺牲也无法挽回这样的局面,如果不做些什么,难道就这样成为他们的俘虏奴隶吗!”

    “辱骂丝毫不能改变现有的情况,而叫喊也绝不会带来好的结果。”

    巴特-布鲁克把话筒拉近嘴前,用一种具有领导力的声调,像是首领般地说道:“我知道,你们需要发泄身上的怒气。我也知道,这里即将面对的事情,会让我们中的大部分人失去家庭。也许你们认为,举着写上抗议的牌子,会让事情有些改善。可是面对无耻的入侵者们,愤怒和悲哀都无济于事,他们可不会珍惜子弹,贸然反抗只会让更多人失去生命……”

    说到这里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在场的抗议者大都失去了家庭,参加抗议也只是为了心中的一些慰藉。然而布鲁克的讲话并没有引起众人的同理,他们一股脑地冲了出去。

    莉莉安站在人群中,尽管她试图眯缝眼睛,可是聚光灯的微小的光亮仍旧渗入她的眼睛。人群的拥挤让灯光摇晃起来。

    出去!更多的他们也想不到。出去——要和那些人抗争到底!

    “莉莉安……上帝啊,莉莉安,快跟紧我们。”

    说这话的人是旺达。她皱起了眉,想做点什么,但又不能做。

    这时,车库里一下子空了下来。他们都跑了出去,有几个人还留在这儿。可是不久,那些人也拿上武器跑出去了。

    “他们都疯了,这样下去大家都会死的。”

    皮特罗骂道。他站直了身子,想要冲出去,可是想到了莉莉安。他又停了下来,感到焦灼,一种蔓延全身的焦灼……这使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了。

    莉莉安站在他的旁边,用手拍打他的胳膊。“皮特罗,旺达也跑出去了。我们快跟上吧。”

    这时,皮特罗清醒过来。他拉上莉莉安,追上旺达,他们把莉莉安夹在中间,领着她走过街道,走过这漫长的、硝烟四起的、到处都是尸体的街道。这儿散发垃圾、血腥和腐臭的尸体的味道,而他嗅到的是自己汗的气味。

    莉莉安看到不少的民众在她眼前倒下,伸出的手却无法挽救那些生命。她感到背部焦麻,大约是整条脊椎。这疼痛非常剧烈,犹如被刀砍一样。它从久未愈合的伤口向两边扩散开来,把全身的毛孔舒展开来,然后侵入内脏。

    她感到,仿佛有一把大锤向自己狠狠砸来。除了疼痛之外,她还记起了那些久远的不堪的回忆。她摇了摇头,禁不住颤抖起来。她感到自己堕入了无底的深渊,被由愤慨、憎恶、耻辱和懦弱组成的漩涡卷走了。

    华纳海姆的胜利是子民付出沉痛的代价换来的,难道这儿又要重演一遍了吗?

    这时,皮特罗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蓝色的眼睛望着军队的方向,“警报响了,莉莉安。”

    莉莉安也听见了。

    一条街道的距离,穿过坦克和倾倒的建筑,刺痛着众人的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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