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风声呼啸,脚底则是十丈清溪。

    虞轻音因质疑了长凝剑主的人生履历,被师尊耳提面命一对一盯着修炼了许久。

    毕竟宗门之内,周师姐忙着打算盘没空练剑,谢师兄早已入了明光境,师尊留下的剑法也自己摸索的差不多。

    “砰——”

    一声巨响传来。

    只见悬崖峭壁之上一块一人高的巨石在剑气之下分崩离析,炸裂粉碎。

    功法终于小成了!

    虞轻音强行按下心中擂鼓声,攥着剑的手被冲击力度撞的生疼。

    她有些欣喜,唇角翘起,神色清明,欢欣鼓舞地扭头想要和师尊分享这份喜悦。

    但一扭头,长凝剑主果然不见。

    虞轻音早就习以为常。

    若是她没猜错,师尊大概又碰到了债主,所以出门躲债去了。

    为此,租借她们女寝的客栈掌事还默默把算一次账本的佣金提高到六块灵石。

    毕竟客栈掌事没什么修行天赋,穷尽一生最多也就是摸到凝元境的门槛。

    按照长凝剑主楚逢时现在这个欠钱的速度来说,恐怕生前是等不到长凝剑主还清她们明德天华的债了。

    虞轻音又挥剑万次,重复了几十遍师尊教会的长凝剑法后,才默默往女寝走去。

    回房间路上,虞轻音百无聊赖地翻了翻自己从家带来的剑谱巩固了一下知识。

    顺便听系统给自己讲起长凝剑主打黑工替人扛天雷的过往。

    系统对这段故事如数家珍,一改平日里什么都不记得的没用:“这得从八十年前长凝剑主得了长凝剑却没拜入上仙洲宗门开始说起。

    “他一无宗门挂靠,二无世家依附,而修真界做什么都要钱,好在他修为不错,又发现不少世家出身的修士都是丹药堆起来的境界,若是以实际修为对上天雷,多是九死一生,因此,这些修士的家族会寻找修为更高的修士护法,提高度过雷劫的可能。”

    长凝剑主修为高,又是没门派的散修,自然是备受欢迎的招徕对象,也因此他赚了不少钱,在修真界纸醉金迷过一段时间。

    虞轻音听说他年少轻狂,一把剑退敌三千里,在玉京最大的花街柳巷听曲醉饮大白三个月,风流张扬的事迹,就是当时发生的。

    系统:“后来他一人扛天雷,虽是辛苦但是胜在没人和他分钱,日子也过的很潇洒。成了修真界小有名气的劫替,当日他还没有后来的威名,被众人记住的缘由也是雷劫扛的特别好。”

    虞轻音心中疑惑浮起:“那为何后来师尊转行做了修真界的经验代刷。”

    系统忍不住叹息:“他最后一单生意,替人扛天雷,可惜失败了,花钱求渡的那名修士出身高贵,雷劫没渡过去死在当场,楚逢时因此砸了招牌,再也没替人渡过天雷,而是一改往日做派,做了第一剑宗玉清宗的长老。”

    虞轻音:“……倒也合理。”

    渡劫天雷威力极大,风险也高,不如出租弟子峰还债。难怪师尊再也不做劫替,开始欺骗无知弟子生活费!

    -

    朝弟子峰走去,路上虞轻音意想不到地遇到了周寸心。

    “师妹。”周寸心遇见虞轻音忍不住松了口气:“凡是新入门的内门弟子,都要在入门一个月内完成一次宗门任务委派。先前师尊不在宗内我忘了,如今你来宗门已经一月,需到执事堂领取任务,等到时候选一位同门师兄师姐陪着你完成。”

    确实是大事。

    虞轻音点点头。

    见师妹如此乖巧不惹事,周寸心心底浮现出一丝当师姐却没有给师妹留下剑修美好生活的想象空间的可惜。

    她有些遗憾的叹了一口气。

    再睁眼时,对上虞轻音明亮澄澈的视线,一时有些安静如鸡。

    她干巴巴地开口:“师妹不会是属意让我同师妹一起除魔卫道吧。”

    见虞轻音诚恳说“是”,她更为头疼。

    两人相顾无言,场面有些尴尬。

    末了,周寸心一咬牙,在说出真实情况,和给师妹留有一丝遐想空间中选了后者。

    她熟练地从自己的储物镯中掏出一本小半人高的账目,在虞轻音注视下硬着头皮拿起算盘打了起来,做出一副十分忙碌真的太遗憾了的虚伪表情:“师妹也看见了,师姐身为咱们峰内重要人员,真的是无暇脱身陪师妹历练。”

    虞轻音:??

    方才你还没拿出来呢。

    分明是不想和我一起下山。

    周寸心故作慌张,皱眉拨弄两下通讯符:“不好,明德天华那边喊我去打算盘,山高水远有缘再见!师妹保重!”

    虞轻音:……?

    见师姐实在靠不住,虞轻音也很能理解。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她第一次接宗门任务,若是没有师兄师姐助力,恐怕流程上她可能不完善。

    再则按照规定,也必须有一位同门陪同。

    她指尖点了点桌面,最终还是选了谢时昭。

    师兄可靠,而且宗门三位师兄师姐之中,只有谢师兄一个正常人。

    所以虞轻音攥紧拳头。

    决定今夜主动出击,拜访师兄。

    -

    是夜,揽月峰。

    月明星稀,四下寂静无人。

    虞轻音先前已经来过一次揽月峰,因此这次山路走的十分小心。

    但好在幽冥生物也不是经常能见到,所以她顺利走到了如今长凝峰男弟子们的住处。

    此处向来少人经过,路径两侧杂草横生,靠近山路的低头参天古树在阴暗中像是鬼魅。

    虞轻音经过第三处院子的时候,看见门前一盏心灯亮着。

    小灯悬挂在茅舍门前,明灭间,映衬着房门上那个写时遒劲的“谢”字都暗淡无光。

    虞轻音踟躇了一下,把台词提前在心里酝酿好后,才抬手扣了三下。

    第三下尚未叩下去,几乎同时,一道黑色的影子当着虞轻音的面从谢时昭的屋里逃窜。

    凑近她发现,从门缝好似传来浓重的血腥味。

    虞轻音不由紧张。

    此处毕竟是揽月峰,难免有些危险,也不知道师兄会不会受伤。

    她当即敲门的力度大了一些,提高音量喊道:“师兄?你在不在?可曾出了什么事?”

    片刻之后,屋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只见清辉皓月下,一道天青色的身影出现在虞轻音面前。

    谢时昭长身鹤立,犹如寒山青松,孤山白雪。看向虞轻音时,他清润的眼中闪过讶异,没想到这个时候还有师妹来找他。

    “虞师妹?”

    也是这个时候,虞轻音注意到似乎谢时昭推门那瞬血腥气味最浓,她立刻联想到在孤月仙秘境中谢时昭出手保护她:“师兄前几日在秘境是不是受伤了。”

    难怪师门会面,谢师兄坐的稍远,原来是不愿让同门担忧。

    “小伤,无碍,多谢师妹挂心。”谢时昭垂落在一侧的右手往暗色一匿,仍是坦然自若的神情,并还有闲心道谢。

    十足的一副温和好师兄的样子。

    “对了,”虞轻音有几分不确定:“方才我扣门时似乎看到一道黑影略过,师兄是养猫了吗。”

    “只是揽月峰上的幽冥生物罢了。”谢时昭摇了摇头,有些无可奈何。

    虞轻音想起上次见师兄,师兄也被阴烛围攻。

    这次见到师兄,师兄又被幽冥生物围攻,只是那黑影过的飞快,她尚不能分辨的清。

    看来揽月峰的确十分危险。

    虞轻音顿了顿,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和谢时昭套近乎的机会,于是当即道:“师兄方才受了伤。”

    目光落在师兄遮掩的右臂上,虞轻音轻轻道:“我在来玉清宗之前,学过一点包扎手法。”

    她伸出两指,捏了小小的空隙,神情狡黠。

    她自卖自夸道:“手艺还不错,若是师兄不嫌弃,我替师兄将伤口清理一下。”

    说着想上前一步。

    但动作方一动,就见谢时昭不动声色地撤身一步:“多谢师妹好意,不过小伤而已,用不着处理。”

    “怎么可以不处理?”

    她此刻义正辞严一副这份力我必须出的霸道坚定。

    “既然如此,师兄也不必怕麻烦我,”虞轻音语气有些严肃,往前走了两步,“即便是小伤也应该好好清理,毕竟在秘境,师兄也帮过我。”

    谢时昭撤身两步,但不曾料想,虞轻音步步紧逼,直到他退无可退。

    他甚至能闻得到虞轻音身上香囊的味道。

    于是他立在原地,眼睫垂下遮挡难辨神色,收在袖中不曾受伤的那只手攥紧,又松开。

    而后,见虞轻音如此坚持,谢时昭温和一笑,没有拒绝:“那就多谢师妹好意。”

    “师兄妹之间何必客气!”虞轻音立刻说。

    跟随谢时昭一同进了房间。

    她目光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眼谢时昭的房间。

    默默加了一句,房间也是这么大气,整洁,真不愧是出身名门的世家子弟。

    弟子堂大多都是主室安寝,次室待客。

    谢时昭引虞轻音进的就是待客次室。

    只见古朴的桌椅之上放的软垫干净柔软,墙上挂了一些修身养性的书画,博古架上摆了几个偃甲,或许是师兄亲手所做。再往旁边,则是摆放整齐的书籍,分门别类放好。

    引燃了烛台,虞轻音注意到桌上有些杂乱。

    桌上放着一碗熬的黑乎乎的汤药,还散发着热气,一旁杂乱摆放着一包银针,其中几枚偏长的银针似乎使用过,因而放在针包一侧没被收回。

    地上则扔了几块用过的纱布,沾着血迹。

    跨过地上的纱布,谢时昭随手将银针混作一团,往一个木箱一塞,他道:“屋内有些杂乱,不曾收拾,师妹见谅。”

    房内只不过点了一盏灯火。

    不知为何,虞轻音觉得,谢师兄的神情在灯火下显得有些冷淡而格外虚幻,不似往日和顺清隽。

    谢时昭房里的灯火只是俗物,灯芯在火焰中发出噼啪声响,火苗偶尔跳动,将映照着的影子时而拉长时而照得很小。

    虞轻音:“师兄坐近些,我为师兄清理创伤。”

    修士有修为傍身,就算是受了伤,好的也比凡人快上许多。

    虞轻音看到谢时昭的伤口前就是这么想的。

    只是她没想过,看到伤口时,她还是忍不住心惊。

    根本算不上什么小伤口,也不是谢时昭说的那样“无碍”。

    只见小臂之上一道贯穿伤口外翻,皮肉发白,依稀可见白骨。

    虞轻音垂着眼,专心替谢时昭清好创伤,又拿起桌上一瓶专治跌打损伤的药膏,沾了水化开后,一点点涂在谢时昭手臂上。

    看到药膏用去大半。

    虞轻音心底揣测,师兄像今日这般被幽冥生物攻击,恐怕也不是第一次。

    而师兄被迫住在揽月峰,时常被邪祟攻击,却能够初心不改。

    虞轻音先前已经不知不觉中心中对谢时昭的本能惧怕消散大半。

    剩下的一半也摇摇欲坠,在今日消失殆尽。

    想到这里,虞轻音处理伤口的动作更轻柔了几分。

    谢时昭袖子褪得不够彻底,一半伤口掩藏在宽大袖袍之中,虞轻音两手将袖子挽起,继续涂药。

    这一过程中,虞轻音注意到谢时昭漏在弟子袍外面的那件衣袍,灯火中明灭。

    谢时昭出身名门世家之中的谢家,袖子上则是用银线袖的谢家族徽,大片半开的菡萏。

    如今修真界以宗门为尊,玉京皇权出现式微颓废之态。但并不意味着拥护皇权的世家力量在修真界就无足轻重了。

    恰恰相反,还有不少世家仍然盘旋在这座大陆,如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般。存在,就无法被撼动。

    虞轻音来修真界三年,也明白了如今修真界虽说是八大仙宗掌权,可世家的力量也是不容小觑,就像是她拜入长凝剑主门下这件事背后也有家族推波助澜一般,世家式微只是相对仙门仙宗来说。

    归根究底,世家式微也是因为旧日皇都——白玉京如今无主,玉京之内四大世家夺权,才给了仙门喘息时机。

    白玉京百年无主,世家之间实力此消彼长互相消耗了就有百年,这百年间无数寒门子弟踏上修真路,在大陆之中崭露头角,为仙门壮大推波助澜。

    谢时昭出身谢家,似乎系统也曾说过,他出身煊赫,背后家族以他为荣光,资源法器也是如流水一般源源不断为他提供。

    而他也不负众望,如同一把锋利无比的剑,闻名遐迩,刺破世家与仙门之间微妙的关系。

    不过在今夜,都和虞轻音没什么关系,她只是专心替师兄清好创伤,又从储物镯中找出一瓶专治跌打损伤的药膏,沾了水化开后,一点点涂在谢时昭手臂上。

    谢时昭小臂肌肉线条流畅,如同白玉,他手指修长指节分明,但掌心并不细腻,而是布满茧子。

    是一个练剑多年的人的手。

    药膏微凉,涂在患处时,谢时昭的手臂难免被刺激的颤抖。

    只见他五指猛然攥紧,一条条青筋鼓起,汗珠顷刻间从额上,脖颈滴落。

    虞轻音知道抹药时很疼,她伸手虚虚搭在谢时昭手臂上:“师兄别怕。”

    她手心之下被她掌心暖意包裹的手臂主人,缓缓张开了手,无声地忍耐了下来。

    待到虞轻音处理好伤口后,又为谢时昭用干净纱布将伤口包裹住。

    系好蝴蝶结后,虞轻音叮嘱:“这就好了。每三日我为师兄换一次药,师兄这几日若是要清洁身体,一定要避开伤处。”

    她说着,又找出一瓶丹药:“这是我在家中常用的回元丹,也是出云洲修士惯用的药,可以加速伤口愈合,师兄记得要吃。”

    她见谢时昭拿起装丹药的瓷瓶,端看一眼,又要放回去,立刻抢在谢时昭开口拒绝前道:“我有许多!也知道师兄不缺丹药,但手这也是我一份心,师兄一定要收下!”

    说得仿佛谢时昭能收下就是给她天大的面子。

    被她期冀的目光看着,谢时昭摩挲着光洁温润的瓶身,放下瓷瓶。

    他面容清朗,如过江春水,长睫投下的阴影映衬一双桃花目格外深情专注:“如此,多谢师妹。”

    “不必客气!”

    虞轻音觉得现下她和谢时昭稍稍有些熟悉,勉强有了点同门之情做铺垫,而且谢师兄十分好说话,应当不会拒绝她的请求。

    于是她心中组织语言再三,还是脱口而出道:“师兄伤好以后,能不能陪我做一下委派任务。”

    又觉得好像说的很生硬,有些强迫师兄的意思,况且师兄才受伤,她却要师兄相助。

    于是她又找补地添了句:“最近山下热闹,若是师兄得空,下山逛逛或许也能舒缓心情。”

    谢时昭清浅的眸子弯了点笑意,注视着虞轻音唇间含笑。

    “可以。”

    虞轻音听到谢时昭的回答一愣。

    她有些欢喜。

    没想到师兄尚未恢复好,却未来帮我做宗门任务,真的肯答应。

    果然是她未来关系亲近的好师兄!

    方才的话还没说完,虞轻音立刻打蛇随棍上地在谢时昭回答后,一口气说完:“若是师兄答应,我一定感激涕零、铭感五内、肝脑涂地结草衔环,报答师兄好意!”

    “倒也不必。”谢时昭神色坦然。

    “师兄不必多言!我明日一早就把名单报上去!”

    约好了下山时间,虞轻音见今日收获满满,便提出道别。

    今日,她既帮师兄处理了伤口,又约了时间同师兄下山做任务。

    虞轻音拜入长凝剑主门下以来——

    今日可谓是最正常不过的一天!

    师兄真好!

    -

    送虞轻音出了院子后,谢时昭回身朝房内走去。

    同门之情又能如何?

    谢时昭不动声色地想。

    屋里灯火仍是虞轻音走时的样子。

    看来是她走时又注入了一段灵气,让烛火长明。

    谢时昭垂下眼睫,长久地凝视着烛光。

    兀地,他伸手,径直掐灭了烛芯。

    火焰滚烫,被修士掐诀燃烧的火烛非同凡响,更何况这位新入门看上去天真烂漫的师妹于修行一途颇有建树。

    他指尖烫起水泡。

    房内骤然昏暗了下来,没了烛火,只剩窗外高悬的明月。

    原本投射在白墙之上的影子也与暗色融为一体。

    谢时昭脸上全然没了方才的平和,他目光冷淡的落在虞轻音方才为他包扎好的纱布上。

    意味不明。

    下一瞬,他骤然撕开纱布,与药膏纱布黏在一起的伤口也被重新撕开。

    渗人的伤处血液奔涌而出。

    他像是感受不到痛,立足原地许久。

    虞轻音送他的丹药被他攥在手心,下一瞬,右手徒然发力,将瓷瓶捏得粉碎。

    碎瓷和里面的丸药如同浮尘一般徐徐落下。

    散落各处消散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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