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慧一夜里又烧起来，折腾了半宿才睡着。醒来的时候感觉状态好了许多，测了体温已经降到37度，算是终于退了烧。
她这两天基本躺在床上，浑身都不自在，伸了伸腰坐起来，披上衣服走出卧室。
想起昨天在门口撞到陆晏洵的尴尬一幕，陆慧一不由得顿住脚步。好在这次他并没有出现，她扶住门框，略松了口气，心里却无端有些空落，待走出拐角，没想到又看见了陆晏洵。
他坐在沙发里，袖口微微挽起，鼻梁间是工作时惯常佩戴的无框眼镜。
助理刚送了文件过来。临近年底事务繁杂，他两天没去公司，有些事情副总不好决断，还需他亲自定夺。
他俨然把她家客厅当成了临时办公室。陆慧一站定，随意倚靠在墙壁上，并未出声打扰，只是安静地注视着。
陆晏洵像是察觉到什么，忽然抬起头来。见她醒了，遂摘掉眼镜起身，问：“感觉好些没有？”
陆慧一依旧站着没动。他走到眼前，她才发现他的眼眶有些发青，脸上倦意明显。
他工作繁忙，这两天又一直照顾她，肯定未曾好好休息。回想起昨夜依稀感觉到他守在身边，陆慧一心下感激，又忍不住有些歉疚。
“陆晏洵，”她看着他的眼睛，诚恳地说：“谢谢你照顾我。”
她这样真心实意地道谢，陆晏洵却没觉得多受用似的，唇角略微扬了扬，说：“别对我这么客气。”又道：“阿姨做了几样清淡的菜，多少吃一点。”
食盒是和文件一起送来的。清粥素面，并几样小菜和点心，还有一盅银耳百合雪梨汤。
陆慧一多少有些食欲了，便也没有推辞。陆晏洵虽然并不很饿，但毕竟这两日也没正经吃饭，遂也坐下来陪着她吃了一点。
上次一起吃饭，还是谈离婚那天。
两人都没说话，最后还是陆慧一打破了平静。
“我已经没事了，你工作那么忙，这两天也没休息好。”她略顿一顿，斟酌着措辞：“还是赶快回去吧，别把身体累坏了。”
“你没事了就好。”陆晏洵把碗碟简单收进食盒：“不用赶我走。”
陆慧一想不通了。像他这种工作狂人，她真心真意地道谢，好心好意地怕耽误他工作，他反倒不领情。从前想让他陪的时候他总是没空，现在不需要他陪了，他却不乐意似的。
搞不懂男人。
不过陆慧一已经退烧，而且状态显而易见地好了许多，陆洵放下心来，也没有过分逗留。
助理和司机已经在地下车库等着，晚上还有一个重要的饭局。他穿戴好走到门口，还是忍不住停下来，说：“以后别再作践自己了。”
陆慧一没料到他突然说这样的话，未及回应，他已经推开门走了出去。
她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走到洗手间里。镜子里的人蓬头垢面、形容委顿，她以手撑在洗漱台上，半晌自嘲地笑了笑。
陆晏洵没有去公司，直接回了家。阿姨听闻陆慧一已经退了烧，也跟着高兴起来。他洗了澡换了身衣服，信步走到书房。
他走到其中一面书柜前，蹲下身来，将拇指轻轻地贴在一扇闭合的柜门上，只听见轻微的咔哒声，柜门开启，原来是一个隐藏的保险箱。
陆晏洵伸手取出一个盒子。盒子里是一张合影，用相框装裱起来，他端详了很久，手指轻轻抚过框面，神情变得十分柔和。
陆慧一又休息了一天才去上班。在食堂吃早餐的时候，隔壁桌其他部门的同事在闲聊，其中一个说：“前几天新闻看了吗，恒创科技的乔洺自杀了，听说是涉嫌挪用资金，数额上千万。”
陆慧一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把，手不由自主地微颤。
旁边的人继续说：“当时警察去找他问话，结果他的办公室从里面反锁了，等把门弄开发现他已经死了，是用水果刀，”可能顾及大家还在吃饭，握筷的手拢成拳状，往脖颈侧面比划了一下，啧啧两声，又叹了口气：“本来挺年轻有为的一个人，可惜了。”
陆慧一没作声，餐盘里的食物也没再动过。和她同桌吃饭的高莹察觉到异样，以为她是生病未愈，关切地问：“怎么了慧一，是还不舒服吗？”
“哦，没事莹姐。”陆慧一收起心神，把杯里的牛奶喝光，起身去倒餐盘：“有点累罢了。”
“应该多休息两天嘛，天气这么冷……”高莹和她一起搭电梯去各自办公的楼层，不忘嘱咐她：“多喝点水。”
高莹年长几岁，最初和她是同一办公室的同事，后来虽然调到别的部门，但几年来两人的关系一直很好，可以达到交心的程度，这在职场实属难得。
巧合的是，高莹的先生张雷，是陆晏洵大学时代的学长，两家因着这层关系，平时走动也较多。陆慧一此次生病，大抵就是高莹告诉了陆晏洵。
陆慧一想了想，话到嘴边又忍住了。听见高莹忽然说道：“慧一，下周的培训你去吗，咱们正好搭伴。”
陆慧一一头雾水，她刚病愈上班，还没接到任何通知。待回了办公室，见工位上放着一份通知，想来是内勤送来的。
是一个市级范围内的短期业务培训，4天半的时间，参加的都是各单位的业务骨干，地点在市郊的会议中心。
她给高莹发微信。很快，高莹回复道：“太好了，到时候咱们一起走，你就别开车了，我顺路去接上你。”
陆慧一也乐享其成，当下回了个“棒棒哒”的表情。
报道的时间是周一的上午10点，接上陆慧一再开车过去，正常情况下需要大约75分钟的时间，考虑到堵车的现实问题，高莹与她提前约好，8点准时到她家小区门口。
陆慧一简单收拾了行李箱，优哉游哉地过了一个周末。
周一的早上，高莹应约前来接她，市区里着实拥堵不堪，但还好是出城方向，上了高速之后路况缓解了不少。
到了会议中心，先去酒店前台办理入住，然后领培训用具和学习资料。
酒店的环境不错，两人一间，陆慧一和高莹自然被安排在了一起，安顿之后稍微休息了一会儿，下楼集合到会议中心的大厅参加开班仪式。
课程安排得还算紧张，除了上下午的授课，晚上还有分组研讨，高莹忍不住感慨：“多少年没上过课了，希望不会打瞌睡。”
下午就有两堂理论课。在自助餐厅吃过午饭，两人简单休息了片刻，就赶去报告厅上课。
好在主讲老师的风格还算幽默，课堂并不沉闷，下午的时间很快过去。晚间分组研讨，陆慧一和高莹分在不同的小组，开始时，大家都有些拘谨，还好有外向的学员，气氛渐渐活跃起来，有的人还互加了联系方式。
回到房间已经快9点了，两人洗漱完毕，躺在床上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高莹思来想去，到底还是没忍住，翻过身来问：
“你和陆晏洵没可能了吗？”
虽然猜想高莹可能会扯到这个话题，但陆慧一还是有些措手不及，她犹豫一下，说：“我们还是不太适合对方，趁早分开也好。”
话说得很委婉，显然不想多谈。
高莹不好再问，毕竟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想想她和张雷，经人介绍，也相处磨合了很久。
高莹是个大大咧咧的人，而张雷心思细腻一些，两人虽然互补，但看待问题的角度时有分歧，小吵小闹也不可避免，有时候气得急了，也会冷战个好几天。
但她从来没有动过离婚的念头。
她原本就是个性格独立的人，自己处理问题的时候也能够井井有条，但和张雷在一起之后，她开始渐渐变得“软弱”起来，虽然嘴上不愿承认，但其实内心对张雷非常依恋，经常有意无意地提到另一半。
但陆慧一却很少主动提起陆晏洵，两人一同出现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倒更像是朋友。
高莹感慨，当初怎么就没发现这些端倪呢，现在成了事后诸葛亮，只是可惜了这俩如此般配的人。
高莹因为心理活动太多，又有些认床，竟然失眠了。第二天上课的时候忍不住呵欠连天。陆慧一却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状态莫名地好。
今天下午是自由活动，中午吃饭的节奏也慢了下来。两人端着餐盘刚坐下不久，就注意到一个瘦高个儿的年轻男人在她们的桌旁停下，客气地问：“可以一起吗？”
陆慧一认得这是一同培训的学员，昨晚和她分在了同一个讨论组。高莹向来爽朗，自然是不介意，她于是礼貌地回应：“当然可以。”
男人欣然落座，自我介绍道：“我叫安煜，和贵单位也有不少业务上的联系。”
陆慧一点点头，安煜和她们负责的业务并不交叉，之前也没有过接触，不过参加这种涵盖不同部门的培训，主要也是为了拓展人脉。
三个人聊了一会儿。安煜是个健谈的人，但又很有分寸感，给人的印象很好。高莹也加了他的联系方式，说：“有事随时联系。”
回了房间，高莹已经困意明显，刷了会儿手机就进入了梦乡。
陆慧一小憩了一会儿，并没有什么睡意。
酒店有对培训学员免费开放的游泳池，据说条件很好，陆慧一生病初愈，并不太适合游泳，但多日未下水，心痒得很，收拾行李的时候就没忍住带了泳衣泳具过来，心理斗争了片刻，还是收拾东西下了楼。
高莹不会游泳，正好让她安安静静地补觉。
泳池位于酒店地下一层，和健身房相连，宽敞整洁。这会儿人不多，池水清澈透明，在灯光的映射下呈现出十分漂亮的碧绿色。
陆慧一冲澡换了泳衣，在池边简单做了一会儿热身运动，注意力忽然被其中一条泳道中的人吸引了。
他是以自由泳的姿势，速度很快，动作也是行云流水。如此游了几个来回，又改成蝶泳，起伏间姿态优美，如一只自由的海豚。
这实在可以称得上泳池的一道风景。陆慧一忍不住驻足，心里暗暗佩服。
这人又一口气游了两个来回，这才上岸来。他的个子很高，虽然略显瘦削，但身姿挺拔，肌肉线条流畅分明，腹肌也清晰可见，身材比例相当优越。
陆慧一上一次直观地见到这样好身材的男人，还是陆晏洵。
想到陆晏洵，陆慧一赶紧甩甩头把他脑海里踢出去。这时，对面的男人已经摘掉了泳帽泳镜，捋了捋头发，在岸边的靠椅上坐下，她忽然发现这人很眼熟。
这不是安煜吗？！
她愣神的功夫，安煜也看到她了。他冲她摆摆手，站起身走过来。
“这么巧，你也在？”
“是啊，”他笑着回答，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又问她：“你也喜欢游泳？”
“还行吧，我的水平一般，及不上你。”
“过奖了，我就是个业余选手。”他倒有些不好意思似的：“不过既然大家都有同样的爱好，不妨切磋交流一下，”他顿了顿，补充道：“方便吗？
“没问题。”陆慧一正好也想和他请教蝶泳的技巧，难得碰到一个免费的教练。安煜也很有耐心，给她讲解了动作要领，又下水做了示范，陆慧一按照他教的方法，自己试着练习。
安煜在旁边看着，不忘出言指导：“注意手臂幅度，两边要一致，保持呼吸的节奏，速度先不要快，好的继续！”
他确实是个好教练，下午的时间过得特别快。结束的时候，安煜问她：“你喜欢打网球吗？要不要加入我们。”
安煜是个体育爱好者，平日里也有一群兴趣相投的小伙伴。陆慧一摇摇头，“我对球类运动一窍不通。”
话是这样说，倒也不算完全一窍不通，比如台球。陆晏洵和张雷在家里打过几次，也顺带着教了她个大概，但她终归兴趣不大，水平自然也十分一般。
“没关系，我可以教你，大家一起玩，也能多交些朋友。”
陆慧一想了想，点头说：“好啊。”
“那就这么说定了，”两人站得近，陆慧一注意到安煜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个浅浅的酒窝：“到时候我喊上你，咱们一起。”
游泳结束冲了澡，回到房间所在的楼层，陆慧一掏出房卡准备开门，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手上的动作不由得顿住。
安煜笑起来的样子，和乔洺莫名有几分神似，连酒窝的位置也刚好一致。
明明两人并不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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