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已经被我们包围,放开张寺!”

    持铁斧的小伙子高声威吓,身后的百姓咬牙切齿,都是背水一战的气势。

    苏浅浅摩挲着蒲青玉,犹豫着要不要以郡主之名作保,陆予辞轻声唤住她:“浅浅。”

    他摇了摇头。

    洗劫税银的罪过如何,普通百姓或许无知,但这个叫“张寺”的县衙官兵不可能稀里糊涂。

    聚众闹事、偷窃国库,无论张寺身后有没有人,他做了领头羊,就是拿性命作赌注。

    百姓并非愚民。

    数人傻也便罢了,当所有人都铤而走险当共犯,其中定有曲折缘故。

    他们都敢以身试法,说明官威朝廷早不管用。

    若她此时贸然亮牌,指不定大局没稳住,还挑起更烈的民愤。

    “那个女人是郡主!不能放她出去告密!”

    一声拆穿从人群里传来,吵嚷声此起彼伏,数十壮汉凶神恶煞地朝苏浅浅走去。

    张寺想挣脱,陆予辞拢合手指,即将掐断他所有的呼吸。

    “你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我可以成全你。但明日一早,这里的所有人都会有牢狱之灾。你死后,你的父母妻小也难逃一劫。她是京城来的寒云郡主,跟你们戏雾城城主是一样的官阶,让这些人信她。”

    张寺奋力挣扎,陆予辞冷冷勾唇,蔑声继续下猛料:“如果你们所有人一起上,半个时辰之内,我完全可以淌过血泊,把寒云郡主安然带走。你眼前所见一切,很快就会是森森白骨。云崖一山,也将成为乱葬岗。”

    张寺脑袋嗡嗡响,越到后来越听不清陆予辞所言,只有极端的恐惧与挣扎袭遍全身。

    陆予辞就在此时松了些劲道。

    却还没等张寺喘完,窒息无力的感觉又堵在了喉腔。

    生死一线折磨人的手段大抵如此。

    “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三、二——”

    “你杀了我也是一样的!”张寺猛呛几声。

    软硬都不吃啊。

    苏浅浅退到陆予辞身前,满腹胸臆倾吐而出:“你们要动手,最多两败俱伤。诸位拿菜刀、斧头、木锯,就想跟云崖半生习武之人对抗么?我的侍卫一出手,不到半炷香,你们所有人都会身首异处。若不信——”

    匕首一闪,张寺垂身倒地,脖子前出血的红痕分外鲜艳。

    苏浅浅听到人身落地的闷响也愣了愣,抬眼却瞟见陆予辞沉着脸,悄悄藏起自行割破的指头。

    方才持斧的年轻人提腔怒吼,“官府果然都是一个样!草菅人命、滥用私刑!我娘就是被你们害死的!乡亲们,杀了他们!杀了这些无法无天的王公贵族!”

    火光缭缭,十几人当机立断,冲在头阵。场面一顿混乱,苏浅浅拉着陆予辞就跑。云崖派那边,孙依慈以退为进,招招防守,带着几名弟子冲出重围。

    蝉鸣此起彼伏。

    苏、陆压根儿没想到竟是这般穷途末路的局面。

    一只飞叶刺穿耳后的空气,苏浅浅敏捷躲闪,“谁?”

    “寒云郡主可愿为戏雾城百姓走一趟?”

    低沉的人影从暗处走出,被点了穴的男子摔倒在地,孙依慈拎着剑,再无他人。

    “孙掌门何出此言?”

    苏浅浅戒备,陆予辞趁机用小石子解开林旭的哑穴。

    孙依慈未阻拦陆予辞,神色严肃:“戏雾城官商勾结,以权谋私,视百姓为鱼肉,积怨已久。凡有大事,官商分利,民众只出不进。适才冲在前方的十四人,皆是酷吏贪治的受害者。有的被豪强抢了老婆,有的因被克扣薪钱,家中老人不治身亡,还有的常年当牛做马,落了一身的病根。此番收税,城内钱库空虚,当官的上面怪罪,便把眼光放下。平均摊派,一户上缴几两银子,若不服从,明着不动武,暗着也要使绊子。这些百姓不敢拒绝,只能掏家底承担。”

    林旭黑脸,“穷的穷死,富的流油。官府都是一丘之貉,你让她去?笑话,不过是个挂名郡主,京城远在数千里外,戏雾城的兵一来,谁还会认那只丑不拉几的玉佩?”

    脑袋被什么东西横拍一下,林旭吃痛,却又还不了手。

    陆予辞笑眯眯地俯下身,搭着他的肩:“嘴巴这么臭,亏你师娘谁都没救,偏偏把你拉出来”

    不对。

    这家伙功夫不高,态度也不好,孙依慈为什么只拽他走,那孔离卢言初钦几人都被困住了?

    “孙掌门是故意留下那几位大侠的吧?”苏浅浅盯着她手中的剑,笑道:“不,我也说错了。留下那几名云崖弟子,是紫允掌门的意思。”

    陆予辞在苏浅浅说话的瞬间就作好准备,待她语毕,三片碎叶飞出,电光火石的速度下,孙依慈的右脸传来刺痛。

    出人意料。

    皮面绽开的不是面具的曲褶,而是赤红的鲜血。

    没有面具?她真的是孙依慈?可她方才使出的剑法,跟风音大弟子冰初初有异曲同工之妙。

    “你不是师娘!”林旭斩钉截铁,“五年前,师娘右脸受过极重的割伤,痊愈后的右脸极为敏感,而你方才竟丝毫没有反应,你到底是谁!”

    气氛一度紧张。

    孙依慈扬手拂袖,“现在又改口叫师娘了?林旭,我真不明白依慈如何忍你至今日。乖戾暴躁、意气用事、喜怒无常——”

    “姐姐。”伴随着咳嗽的轻柔女声传来,林旭皱了皱眉,苏浅浅回头,一个戴斗笠的女子走上前来。

    “孙依慈见过寒云郡主、陆大公子。”

    “师娘”林旭喃喃念道,先前那个“孙依慈”拱手,只行了江湖礼:“风音掌门孙紫允。孙依慈是我的同胞妹妹。”

    孙紫允用剑指着林旭:“自你们回山后,见到的师娘只有我。我没你师娘那么好的脾气,你只比吴析小两个月,该长大了。”

    林旭气得直瞪眼,“你——”

    “他师父最疼他,阿旭也最在乎他师父。”孙依慈弱着声音解围,“姐姐别往心里去。”

    林旭沉默,垂下了眼神。

    孙紫允不屑。

    林旭这样未分青红皂白就恶意攻讦的人,孙依慈看得惯,忍得下,她却没有分毫耐心。

    “贼寨子的盗首跟戏雾城县令有勾结。数日前,我在戏雾城中发现他们以百两银票交易。”孙紫允瞪向林旭,“你以为的男女幽会,是那贼人将我点穴,要搜我的身。”

    “此话当真?”林旭干着嗓子没话找话。若非被定身,他此刻还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孙依慈。

    孙紫允扭过头去,懒得搭理他。

    树叶沙沙地响,苏浅浅踮脚上树,月色之下,山林隐约有片片银光反射,贼寨子的动静已然平息。

    “孔离他们几个留在寨内,此事还得从长计议,不然——”

    “恐怕时间不多了,”苏浅浅跳下枝头,“大队兵士潜行靠近,偷偷摸摸必有隐情。我们得分两路行动。戏雾城那边,我得去查虚实,单凭你一面之词不足为信。寨子这方寨子寨子怎么会没人追出来!”

    苏浅浅失色,百姓既然以为等过今晚,贼寇盗银一事就会有定论,那绝不会放走任何消息。

    可时间这么久了,寨子里依旧风平浪静,实在蹊跷——

    只在刹那间,右后方的火光把山体照亮。

    熊熊烈焰,燃势滔天。

    苏浅浅像箭一样飞了出去。

    劈啪裂响的竹木声、撕心裂肺的求救声、惨绝人寰的嚎啕声交错混杂。

    所有忿忿不平、揭竿而起的百姓,以及云崖派留下的那几名弟子,都身陷这场突如其来的火灾。

    救人。

    苏浅浅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哪怕火浪一潮接着一潮将她往外赶,哪怕衣襟鞋底都被烫成了碳烬,她还是不管不顾地往前冲。

    纤柔的身影纵身一跃,宽硕的臂湾却从背后将她牢牢锁住。

    声声模糊的喊叫细如银针,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火缘已在寨子篱笆外数米之地,他们只有两个人,根本灭不了火。

    大颗大颗的眼泪都没溢出眼眶,灼在眼眸前化出一个又一个的影像。

    苏浅浅都不知道他们姓甚名谁,家中还有几口人,恍惚一面之忆竟成了此生最后的诀别。

    陆予辞将她回身搂住,紧紧护在怀里,来不及说话,只以男人天生的强力拽她离开。

    苏浅浅喉间一阵干痛,呛喘几声后,涌泻的眼泪浸透了他的衣领。

    双足落地。

    苏浅浅一瞬腿软,环臂勾紧陆予辞的腰,随后缓了缓神,嗓子却因情绪大起大落而变得干哑:“纵火之人早有预谋。短时间能烧成这样,凶手应该还没走远。但”

    但云崖山旷,他们只能大海捞针。

    陆予辞那只安慰的手悬了半晌,终究还是撤回去了。

    他凝声道:“这是上风口,待火小一些,我们再去找找线索。”

    “师兄,师兄你坚持一下——”

    卢言带了哭腔,步履蹒跚,扛着孔离徐徐向前。

    落叶拖拽摩擦,发出呲呲嘁嘁的声音。

    苏浅浅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蹿出去,见到云崖两人那一刻,悲喜交织。

    “谁纵的火?初钦和其他弟子呢?那些百姓呢?”

    “是带火的箭矢。”卢言红着眼眶,“数百支箭齐发,寨子附近有油桶。火是在一瞬间烧起来的。师弟师弟”

    卢言滑下眼泪,攥紧手掌,“只有我们逃出来了。卢言立誓,余生必将凶手碎尸万断!”

    “师妹,”孔离颤声唤她,被火熏的眼睛已看不见外物,“师娘呢?来的可是寒云郡主和陆大公子?”

    孙紫允和孙依慈同样在火烧的刹那就追了上去。只有林旭一人在原地干着急。

    可孙依慈身体抱恙,未跑多远就体力不支,牵连着病情反应。孙紫允只能把寨子之事瞒下,先行救她。

    离开孙依慈时,孙紫允再嘱咐道:“你的病才刚有好转,别再乱跑了,就在这儿修养,我——”

    “不是姐姐留信于我么?”

    孙依慈疑惑,却没有辩解的意思。两姐妹轻轻对视,立刻就有不好的预感。

    林旭和初钦被抓,消息来得很刻意。但出于弟子安危,她们还是让孔离等人去探。云崖派刚踏入贼寨,官兵就来了。百姓聚众对峙时,真正的孙依慈又收到了假冒信。

    “你我相遇就会发现端倪,引你来见我的目的是什么”

    “我与姐姐乃同胞一脸的事,从未刻意隐瞒。但云崖弟子鲜少下山,你在外面又常以面纱行事,江湖中注意到的人不会太多。我有个不好的猜测,但只是猜测这一次,会不会与那个人有关?”

    孙紫允呼吸一缓,已有很多年没人向她提起过他了。

    “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那位郡主和公子又是从舞江城来的”孙依慈顿了顿,“他有很多仇家,声誉在这五年内变得恶名昭著。孔离他们在鉴宝大会上只瞥到个影子,你们”

    “别把我跟他扯在一起,”孙紫允冷声,五年前一走了之的决然背影历历在目,她咬咬牙,“若是因为他,你和风音派出了什么事,我必定会把他生吞活剥!”

    孙紫允气涌心头,提剑要走,孙依慈心理斗争良久,终还是开口:“姐姐。你还在乎他。”

    “否则你不会派冰初初去鉴宝大会,也不会有那三鸣礼炮的讯息。”

    “你跟踪我?”

    孙依慈摇头,“我出门之后,恰好碰到一位剑客,他找我求证。姐姐,夫君去后我才明白,相爱可以相守,是圆满;相爱不能相守,是遗憾;可遗憾总比永逝要好。只要人活着,再大的误会都不是问题。有没有可能,叶大哥遇到了非常难缠的事,才不得已离开你。”

    “不要给男人找借口。”孙紫允冷脸,“他是钦犯又怎样?我根本不在乎。整整五年,什么消息都没有,他考虑过我么?”

    孙依慈还想说,孙紫允直接打断,“在这儿休息,哪儿也不许去——”

    “嘭——”

    赤红的烟花在夜空绽放。这是云崖派独有的危险警告。

    “是景大侠!果然有诈。姐姐,先回去找阿旭,他的穴位还没解开。”

    卢言看到烟花时也着急万分,苏浅浅协助处理好孔离的伤口后,拽着陆予辞就往烟花的方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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