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驯的和风捎来清潭的水汽。两堆炭火之间,稻草堆上垫了件外氅,女子尚未苏醒,沥干的轻衫随风翩翩旋摆。

    不远处苍翠密荫下的男子微曲左腿,漫不经心地靠在树腰前。他的衣尾沾满了泥垢,领口袖襟皱巴巴的,右侧背的血迹干了大半,大多被随手乱拂的灰垢涂掩。

    急赴赴的铁甲声越传越近,追风的黑影瞬间穿破枝头,疾身落地,心疼地抱起那女孩:“浅浅?浅浅?”

    “没有大碍,放心吧。”陆予辞慢悠悠地转身,景遥将信将疑,把脉后也只能耐着性子等。

    阳光这才欣然慷慨地洒向大地。

    苏浅浅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下意识抬手侧头挡光,不偏不倚地对上了陆予辞那张俊朗温和的笑脸。

    却只一眼确认,他就潇潇洒洒地笑着转了回去。

    景遥搀她坐起,挡过日光,拧紧的五官如释重负:“可有哪里不舒服?疼不疼?”

    苏浅浅轻轻摇头,“没事。”

    坚实划一的步伐匆匆赶近,兵士列队,将官上前行礼:“末将来迟,请郡主恕罪。”

    “韩奕将军?”苏浅浅四顾,“这是哪里?我分明记得掉进了山洞,然后是一声巨响——”

    “距离事发已经过了一天一夜。这里是哭坟山外五十里,接近舞江城地界。郡主和陆大公子逃出来的岩洞外被埋了炸药,幸得洞址通河。”韩奕捧出蒲青玉,“嵩岩山两门派恩怨已解。没有证据证明赵瑜之凶,但闲黎派此后当不敢再找风音派麻烦,华婉姑娘已入葬。”

    苏浅浅叹了口气,舌尖触到唇沿时,轻微的血腥味攀上腔壁。受伤了么?

    她以食指抚了抚双唇,未见异样,景遥询道:“怎么了?”

    “没什么。”苏浅浅起身,脸上有轻微灼烤后的刺裂感,又瞧见两堆木炭,便明白自己一身干衣的缘由。

    岩块爆破、湍流冲击、溺水昏迷桩桩件件稍有不慎,她这小命可都难保。

    但如今她身上只稍有不适,护她那人怕是费了不少心思。

    苏浅浅低声问,“是陆予辞救了我?”

    景遥缓缓点头,敛着眸子不让情绪侧漏,“应该是。我与韩将军才到不久。”

    苏浅浅送出目光。

    大树底下的男子站姿松垮,没一会儿就坐躺下去,在地上翘起二郎腿,悠哉游哉地吹着风。

    他懒散地晃了晃身子,不经意间瞥过来,发现三人都看着自己,英俊的脸上顿时写满了茫然与无辜。

    身后一只调皮玩闹的手立刻窜出,拍了拍他左肩。

    陆予辞从右边转回头去,陆奇搞怪狡黠的笑容当即僵住。

    陆予辞扬眉笑,“多大人了,还玩这套?”

    “那不是看你受伤,让你一回嘛。”陆奇挑起嘴角,本想打趣什么,却看到陆予辞背上若隐若现的血迹,“哥,你伤这么重?”

    陆奇即刻伸手,却被陆予辞嫌弃地扯开,“你又不懂医,有什么好看的?我费了好大功夫才包起来。”

    陆奇皱眉,忧切的话才到嘴边,就被陆予辞的嬉皮笑脸给生生堵了回去。

    “回府之后,给我作个见证,让爹多拿些银子,”陆予辞拉下脸色,表情夸张,“疼得不得了,半条命都没了。这可是公伤,我亏大了,得好生补补。”

    陆奇翻了个白眼,一拳没打出去,化作嘴边的嘟囔,兄弟两个吵吵斗斗不亦乐乎。

    苏浅浅微微勾唇,回头看向韩奕:“有人要炸山洞,应该就是为了掩藏痕迹,冰墩上曾经放过一个人或者是一具尸体。此地是河流下游,铁鹰可找到了其他的蛛丝马迹?”

    韩奕顿了顿,“谢郡主提点,我会加派人手。王爷有令,郡主虽有惊无险,但此后一切查案事宜交与铁鹰,请郡主稍作休整,即日回京。”

    又来。出任务哪有没风险的?

    她还以为谢汀这回是真的放手让她做,没想到才只查了半边,又要把她往回赶。

    苏浅浅应着声道,“好吧,案子就辛苦将军。但查了这么久,我还没好好玩过,再等几日回——”

    韩奕从怀里掏出玉印的信封,“世子家书,请郡主过目。”

    苏浅浅抿嘴,玉印加急,哥哥从不滥用,哪怕是她初到舞江城那封信,都没有这个记号。

    苏浅浅低头妥协,陆奇遥遥见到玉信,带着兵卫上前,“我会带人护送郡主回京。”

    陆予辞已披上新外套,轻轻对着她笑。

    “信已送至,韩奕告退。”铁鹰迅速离开,韩奕走时看了景遥一眼,剑客却没给他任何反应。

    陆奇拱手,“舞江城府兵上下都准备好了,听凭郡主安排!”

    陆予辞看他意气风发的样子,暗暗偷笑。陆奇扭过头,见陆予辞愣愣站着看戏,皱紧眉头催促。

    就像是新官上任三把火。

    于是陆予辞悠悠慢慢地抬起胳膊,放在身前有模有样地行礼。

    “回家去吧,”景遥在她耳后低声道,“好好照顾自己。”

    一如既往。

    他没有多余的话,却是把千言万语都在心头想了个遍,最终只汇成了一句。

    景遥转身的动作利落干净,没有分毫犹豫,苏浅浅伸出去拽他的手竟连衣角都没碰到。

    苏浅浅撇嘴,稍稍负气,“跑这么快,又没人吃你。”

    陆予辞将她的微表情尽收眼底,刚咧开双唇又拢了回去。

    陆奇受着左右两边的沉默,忽而发现陆予辞唇前的异样,惊异上前:“哥!这才多少日子不见,你嘴巴上长了个什么玩意?”

    “手拿开,脏不脏?”陆予辞急急躲开陆奇,却因伤势减速,被少年得逞,“这怎么是血痂?你咬什么东西伤这么狠?”

    “想知道?”陆予辞甩不掉人,就拖着声音卖关子,“不多,五两银子。保证知无不言。”

    “切,”陆奇推开他,笑吟吟地朝苏浅浅走去,“郡主想吃什么?或者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么?我这里有三条回京之路,若是途径地,兴许还能游城歇一歇。”

    “他跟我们一起么?”苏浅浅指着陆予辞。

    陆奇挠头,“我哥”

    “老城主没说不,那就是可以。”陆予辞笑着答,下唇的深痂一动一弹,苏浅浅不自觉地盯着,模糊无解的记忆到底没有辨出个所以然来。

    陆予辞有些心虚,匆匆别过笑脸,抿了抿双唇,冰凉湿软的触感仍旧挥之不去。

    分明是光明正大地事急从权,可每每想到救她那一幕,他的心就扑通加速。

    以至于苏浅浅凑到他身边时,陆予辞猛地一颤。

    “怎么一惊一乍?我撞到你伤口了?”

    陆予辞委屈了声,“那可不,全身都是伤,疼得要命。郡主以后可要对我温柔些。”

    “我凶过你吗?”苏浅浅瞧他那故作姿态的模样就来气,刚想出手拧他,那深色外套上浮现的湿痕映入眼帘,无声无息地浇灭了火苗。

    苏浅浅一时心软,“我看看。”

    陆予辞不露痕迹地后倾,笑容满面,“不曾想郡主这般嘴硬心软。逗你的,没事儿。”

    可苏浅浅的手执意要伸过来,陆予辞当即侧开两步,露出一副拘束的样子,凑到她耳边神神秘秘道:“男女授受不亲,若传出去——”

    苏浅浅扭头就撤,顾自嘀咕,“又不是没看过”。

    她办正经事,并非图谋不轨,他却在这儿躲躲藏藏。若伤久不治,有他好果子吃。

    可这自言自语音量虽低,却宛如平地一声惊雷,让身旁的陆奇怔怔瞠目,愣在原地。

    苏浅浅冷哼,“三条路么?”

    陆奇费了好大功夫才回过神来,“是。”

    “我要途经云崖山的。若没有,就选离云崖山最近的。到时候你走你的,你哥跟我去办点事。”

    苏浅浅说完,少年木着眼神一动不动,她提高音量,“喂,诶!陆小奇——”

    “噢哦!”陆奇使劲点头,“好好,好好。”

    苏浅浅扬长而去。

    陆予辞上前,忍不住笑,“发什么呆呢?饿了?还是困了?”

    陆奇一脸震然,拽着陆予辞往旁边,不可思议:“你跟郡主,你们俩,你们”

    “啰里巴嗦,话都不会说了?”

    陆奇绷紧了脸,双颊通红,“她都把你看光了吗!”

    捂嘴一瞬,陆予辞手忙脚乱,伤口受力顿时裂开,“你哥我不要清白的?”

    陆奇掰开那不慎沾了他唾液的手,还好不满意地呸了呸,涨红的脸笑得眉飞色舞,“就你,花天酒地醉生梦死,还想要清白?”

    “小兔崽子,”陆予辞不与他计较,轻轻揉着胳膊缓解疼痛。

    陆奇换了神色,讨好上前,这次看伤没被陆予辞阻拦。

    三层衣衬,伤处血凝,黄脓化了一片。陆奇沉沉叹气,眉头拧到一堆,“陆予辞,你挺会逞能的。”

    “没大没小,”陆予辞把金创药瓶递给他,“涂上去。省着点,老贵了。”

    陆奇动作缓慢,心思却飞得老远,一边换药一边扬眉:“哥,你方才遮遮掩掩,是不想让郡主知道?”

    陆予辞脸色泛白,低下眼眸没有答话。

    八卦的神经一触即弹,陆奇压低了声音,“你该不会喜欢寒云郡主吧?”

    药膏刺激伤处,陆予辞粗喘一口气,“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叫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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