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绽开烟花,是侦察精卫的暗号。陆奇收起假过所,根据烟花的方位算出真正的线索地,匆匆赶过去。

    陆予辞站在巷口思索。嫌犯线索一出,小奇和玄卫定会赴往。苏浅浅知道解密方法,若她去,那里人多势众,情况无论如何不会太糟怕只怕她没去。

    仙香楼有那老板娘,景遥在衙狱,剩下哪里是既与案件有关,又得亲自再查的地方——

    猎户柳氏院外。

    苏浅浅已经换了套平民农妇的衣裳,躲在苍树枝上,仔细打量着那篱笆围起的小院。

    狗窝的链条颓颓地散摆在地上,一大撮屑泥碎石斜堆在坝子中央,屑堆边缘凹凸不一,几步外的扫帚横平跌放,泥渣延展在两者中间。屋门前的地面,只要仔细分辨,能看出浅浅交错的脚印。

    她抛出三粒石子,打在藩篱上清脆作响,屋内却并没有动静。不一会儿,苏浅浅自树身后绕下,刚刚亮出身影,茅屋门口就出现了一个戴眼罩的青年男子:“你是何人?”

    苏浅浅迅速反应,面带微笑:“大哥可还接面具生意?”

    那人远远地看着她,就这么立在门前,有些迟疑,“你一个小姑娘,也要做面具?”

    “是,”苏浅浅应得爽快,“就做我这张脸。”

    苏浅浅步步上前,男子顺手把门打开了些,轻轻应了声,“那进来吧。”

    苏浅浅就这么直直望进屋内,狩猎必备之物零散摆着。光线从大门左边的明窗照进去,隐约可见几张泛黄的纸页。苏浅浅再靠近了些,晃见桌上的裁刀、银针和胶水。再正回眼神,几条打了补丁的小凳越发清晰,胡乱搁在右边门扇阴影处。

    “姑娘看着面生,不是咱附近几巷的人吧?”

    房内的男声响起,苏浅浅边走边答:“大哥好眼力,其实这身衣服也不是我的。我从家偷偷溜出来,好不容易——”

    瞬移掀起的风扫尽苏浅浅额角的碎发,她才刚刚提脚就放弃了挣扎。

    因为利器已经架到了脖子之前。

    苏浅浅向下的眼神看得很清楚,这是一把断刃。

    年深日久,锋芒依旧。

    刀把已有陷缺之处,可刀身的肃杀之气却能让白日的阳光都冷寂几分。

    先前的眼罩男子肩颈受击,“腾”声昏迷倒地。

    “你还活着。”

    “很失望?”

    “六年都过了,为什么不隐藏身份,继续活下去?”

    宿霄冷笑,“说得好像我要死了一样。”

    宿霄把刀凑近一毫,苏浅浅倏地一颤,男子发出嘲笑的声音。

    苏浅浅声抖:“你要做什么?”

    宿霄眼神寂凉,另一只手悠悠缓缓地捻擦着断刃外侧,丝毫不担心苏浅浅会趁势反击:“替我救一个人,我就放过你。”

    苏浅浅无言。八年前在川薪县穷民窟,她未曾从他手里占过一点便宜。讲具体点,她连半招都没赢过。

    “放过我,是指放过我多久?一个时辰,一日,还是一个月?”

    宿霄毫无波澜:“刀法都是我教的。你觉得你还有选择?”

    苏浅浅攥着拳头哑笑,“你所盗官家之物,罪总当诛。若暴露身份,朝廷定会追你到天涯海角。敢动我,你只会是死路一条。”

    “八年不见,功夫还是一如既往烂,但你这嘴巴却伶俐不少,看来苏华逸——”

    “你没资格提我哥!”

    尤其是以这样戏谑嘲讽的语气。

    苏浅浅突然发狠了声音,宿霄左手一紧,刃尖朝里进了分毫,她的脖子渗出血迹。

    “你苏浅浅又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种话?”

    宿霄拢撤匕首,左掌轻轻一掐就捏紧了苏浅浅的喉咙。

    苏浅浅挣扎着满脸通红,依旧不甘示弱,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我哥救你性命、待你如亲兄弟,你却对他痛下死手——”

    宿霄蔑笑,“他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么?”

    “你凭什么这样对他!”苏浅浅噎着声音呵斥,提腿就朝他蹬去。

    宿霄轻易躲过,手中的力道更大,声音也越发凉薄瘆人:“凭什么?你不知道凭什么?听清楚了苏浅浅。下毒算什么,哪怕你们苏家献出一切,也偿不起雾梁村上百条性命!”

    “你是这么想的。”苏浅浅冷着眼笑,周身气压降到冰点。

    宿霄把人一点一点往上提。她几近喘不过气来,十指拼命反击,男子的臂膀却岿然不动。苏浅浅再不管防守,以卯足劲横踢飞空的双腿扫中宿霄膝盖,男子手劲一松,她立马挣开。

    断刃再一次破空而来,苏浅浅同样亮出匕首,两道光转瞬即逝,招式却截然不同。

    宿霄右臂被划开了一条五寸长的口子。苏浅浅也因此再被他挟住。

    “呵,”宿霄狰狞着面目,满眼恨意,“若不是因为相信你们苏家,他们这辈子都不会踏出川薪一步!刀枪无眼,他们不懂,你们苏家不明白么?活生生的人——”

    “那我爹娘的命就不是命吗!”

    激昂的情绪攀到顶峰,苏浅浅几乎迸发了所有的力量,尾音好像穿透了时间,倥偬的恍然感将整颗心都占满了。胸中的千言万语亦在此时绞绕一团,理不清,也看不透。

    空气须臾沉默。

    宿霄倏地发出一阵苍凉寂寥的笑声。

    说是笑,却好像听不出半点悦色。可那一声更比一声高亢的音调,又让人觉得他兴奋到了极点。

    苏浅浅下意识找到木桌撑着身体,鼻头却控制不住地发酸。

    陆予辞恰在此时破门而入,一不小心就撞见了她泛红的双眼。

    宿霄一瞬茫惘,陆予辞手中的枝条即刻抵上了他的左胸口:“敢动一下,这根木条就会刺穿你的心。”

    苏浅浅默默地往陆予辞身后靠,借他的身体挡住了所有视线,然后轻轻擦掉夺眶而出的两行热泪。

    陆予辞察觉到那一丝鼻音,立直身体没有多话。宿霄声音冷冷的,“就凭你?”

    陆予辞幽幽地凝着他,刹那的眼神如寒冰般锐利,警告与挑衅交织。

    舞江城是伍肆不能干涉的地方,他越界了。

    宿霄猛地出招,木条从中间断开,却依旧刺进了他的胸膛。血脉就在那一瞬间被压迫静滞,电击般的僵持痛感让宿霄顿了片刻,陆予辞正要趁势追击,却感觉到衣角那股紧紧的力量。

    苏浅浅伸手拽着他。

    宿霄借机逃跑。陆予辞下意识偏头,却还没等苏浅浅反应,他又把脑袋转了回去,然后另起话题:“郡主可知他的目的?”

    “救人。”苏浅浅声线冷静,“他要救的很可能就是凶手。”

    院中堆灰显然是将扫却被打断的迹象,宿霄应该只先她一步到柳氏宅。柳氏是证人,他没有杀人灭口,说明还有用——唯一的可能就是干预案情。

    而他不惜暴露身份以她为要挟,要么就是故意的,要么就别无办法。

    若是后者,风险太大,只要人在舞江城,基本插翅难飞。就算以她作人质成功,鱼死网破后也会是亡命之徒,此乃下下策。但若是前者,与他仍想布局的行为就能说通。

    陆予辞追,最多打一架。就算打赢了,宿霄宁自曝也要救人,能指望他说实话么?

    城中本就在抓人,迅速回去研论线索才最要紧。

    苏浅浅大步迈出去,“找陆奇。”

    兴文巷口,侦察精卫发现端倪的。

    左脸糜烂的男子朝城门飞奔而去,数十名陆府精卫迅速跟上,那男子却像是经验老道,专挑闹市来窜,还在极短时间内更新面具、换了数套衣裳。

    官兵终于不见踪影,男子得意洋洋,佯进最后一处——巡疆戏场。

    台场热闹,变脸的戏子一个接一个下台,披红襟的张飞捂着肚子凑向身后:“完了完了,坏肚子了,我先、我先去——”

    那人撵着步子火速撤开,在后那白脸的曹操有样学样:“怎么回事,我这肚子也疼,憋不住了——”

    班员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张飞垮着大步从另一个方向匆匆回来,声音委屈,“吃坏肚子了,班主可别扣我薪钱啊”

    锣鼓还在响,后面的关羽管不得那么多,“赶紧的,又上台了!”

    逃出戏场的张飞扯开戏服,充裕的新鲜空气顿时让他神清气爽,挺直胳膊甩袖的模样几乎有一举高中的胜利感。

    “开心成这样,这单银子赚了不少吧?”

    男子昂首,“当然——”

    他说完就猛地回头,陆奇左手揽着一大捆衣服,右指头勾着三张皮面具不停旋转,眼睛笑眯眯的:“庆月城第一大盗飞叨叨,你可帮这犯人玩得好一手声东击西,幸会。”

    飞叨叨提步想走,石块改良的渔网从天而降,把他整个笼在原地。陆奇将就手中的衣服扔出去,鱼腥味顺着渔网瞬间贴在鼻腔口,甚还有些湿臭发霉的味道。

    飞叨叨呛出几声咳嗽,陆奇半蹲下去,无奈摊手,“实在不好意思,临时组装,配你第一大盗的名头,确实寒碜了些。”

    飞叨叨咬牙切齿,“我分明已换了这么多次,你如何能——”

    陆奇叉着腰颇有耐心地答:“你是首盗,可又不是舞江城的首盗。就凭你那花拳绣腿的伎俩,在舞江城,最多最多都只能排第二。”

    飞叨叨愤恨,“呸,士可杀不可辱!”

    陆奇轻笑,右手一挥:“带走!”

    “混蛋!把话说清楚!喂,喂——”

    陆奇悠悠地笑,当初他抓陆予辞花天酒地的时候,面具换装只在第一年第一个月管用。

    飞叨叨这本事也能第一,看来舞江城早把庆月城甩过好几条街了!

    陆奇心情轻快不少。算起来,大哥排第一,他这回回抓大哥都能手到擒来之人,岂不是比第一还强?

    飞叨叨在舞江城最多排第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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