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走出相府,走到顾家马车旁,裴久狠狠的松了一口气。但她仍保持着婢女的姿态,正准备上马车好好休息一番。

    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深蓝色的瞳孔像大海般深邃。

    裴久:……这么巧的吗?

    刚才她没注意,现在转头一看那不正是迟府的马车吗!

    她下意识就想跑,但又狠狠止住脚步,她跑了不就正好直挺挺的告诉大反派她有问题吗?不能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想到这,裴久假装怯懦的冲梁潇时行了一礼,然后自然的上了马车。没过一会儿,她拿着一个手炉出来,假装是给顾朝时取手炉一般快步走进相府。

    很好,他没追上来、也没叫住她,应该是没发现。

    裴久趁着这边的视线遮挡,从另一侧离开了相府。

    马车上,梁潇时随意的收回视线,暗暗在心中笑自己,竟从一个侍女身上看到了病秧子的影子,真是昏了头了。

    不过那女子倒是真有几分像她。

    病秧子穿上女装的样子或许和刚刚那人差不多。

    等顾朝时火急火燎的应付完迟笙和宋祈赶过来时,梁潇时早已不耐烦先走了。只留下顾府的马车,她没看到裴久心往下沉了沉,不会被梁公子发现了吧?很有可能,梁公子可比表哥聪明多多多多多了,阿久不也说他的心眼有莲藕那么多吗。

    还没等她在想什么,就看到马车主位上有一张纯白手帕,上面有几个歪歪扭扭的红色字迹。

    ‘安好,先走了’

    顾朝时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阿久比表哥聪明许多,应该是想到了办法应付梁公子。

    裴久没着急回去,她先是在相府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将手中的玉哨吹响。很快,一位黑衣青年跨过屋檐来到她身前。

    裴久看着单膝跪在她面前的人,觉得有点中二,她好像疯狂作妖的反派大boss——就前期不露脸的那种。

    轻轻咳嗽一声,裴久强行收起脑中莫名其妙的联想,她沉着声音道。

    “我们的人可以撤了。”

    她可从来没想过一个人闯相府,虽然猜到了刘承恩的意图,但是她还是调了金轩阁在京中的大半人马。

    这样就算查不到想要的东西,也不至于把命留这。

    不过,目前看来,这个刘承恩对她没有恶意,甚至听他的意思他还会保护她。

    裴久回到书院时,天色已然黑下来。她赶紧洗漱一番,重新上了药,又换上极为严实的中衣才躺到床上。她特意将窗口开了一个小缝,这样好观察院子里的情况。

    也不知道有没有骗过大反派,毕竟这人的心眼比蜂窝煤还多。

    希望没被发现吧,她一点都不想和大反派他们对立。不过目前看来原身应该是元国的贵族且身份极高,她和他们似乎就是站在对立面的。

    那个被刘璋称为刘大人的神秘人应该就是刘承恩口中的他,等这人回来她一定要问清楚一切,反正让她做坏事是不可能的。

    梁潇时他们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亥时了,裴久身上有伤又胆战心惊了一天,终究是没熬过去先睡着了。

    过了不知多久,裴久屋内的蜡烛被人熄灭,床边的窗户被人小心关上。梁潇时走到她床前替人掖了掖被角,随后轻轻笑一声。

    “果然是我痴心妄想。”

    “刘十安,你要是个女子该多好。”

    声音很低,几乎听不清。

    他修长的手在空中犹豫下,最终还是缓缓的低下了手,像是怕伤到人一般,他动作很慢,小心的替裴久理了理额前的碎发。

    关门的声音传来,室内重新恢复寂静。

    裴久缓缓的睁开了眼。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本来已经睡着了,但是做噩梦又被惊醒了。

    梦中梁潇时冷着一张脸指着她的鼻子质问她,那声音竟比白日里他对刘思婉说的话还要冷上几分。

    “你连自己是谁都没弄明白,怎么好意思对我说喜欢?”

    “喜欢我,你配吗?”

    竟是连喜欢都不让了。

    梦中裴久气得直想骂他,老子现在还没确定喜不喜欢你呢!

    清醒之后感觉到有凉风吹过,下一秒有人坐在了她旁边。那人替她掖了掖被角,裴久刚要对这人动手,就听到梁潇时的声音。

    是与梦中完全不同的声调,听得裴久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呢。

    “刘十安,你要是个女子该多好。”

    裴久缓了很久才敢睁开眼睛,所以原来,大反派是喜欢她的吗?他那句话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

    第二日清晨,迟笙去敲裴久的门时里面早没了人影,他与梁潇时抱怨裴久近来越来越不把他放在心上了,今日竟是直接自己先走了。

    早已到冬堂的裴久打了一个喷嚏,昨夜被大反派搞得睡不着觉,天还没亮她就起来了。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便自己先去了学堂。

    她没想到有人比她来得还早,今日冬堂的早课由迟夫子教授,裴久到的时候他正在细心的打扫着教室。不得不说,迟夫子与迟笙虽是表兄弟,但性子却是千差万别。迟夫子沉稳内敛,来到天极的这几个月裴久还没见过他发火。

    迟夫子注意到了裴久,有些诧异的抬头看了看沙漏。

    “刘十安,你今日怎的来得这么早?”

    裴久自然是不能说实话的,她随口找了个理由。

    “前几日刘夫子讲的功课还有些不太懂的地方,今日特意早来些再温习温习。”

    迟夫子听完便一脸欣慰的看向裴久。

    “思而求索,从开学以来你课业的进步我们几位夫子都看在眼里。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便直接来问我。”

    裴久终于找到了迟夫子与迟笙的共同特点,都很…天真,别人说什么信什么。都说一入朝堂深似虎,这样的人最不适合入朝为官。如今在天极书院做个夫子就很好。

    “夫子又怎么来的这么早?”

    “我腿上有旧疾,天气一转凉这腿就疼得厉害。反正也睡不着觉,不如提早来学堂收拾一番。”

    涉及别人的私事,裴久不好再问。只道了声原来如此,便回到座位上开始写东西。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两人各做各的也没觉得尴尬。

    迟笙来的时候早课已经快开始了,再自家表哥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中将手中的包子递给裴久。裴久有些诧异的接过包子,她没什么胃口。

    但看着迟笙那不太友善的表情,自知理亏,她还是沉默的吃了起来。

    ……在神秘人离开的第一个月,她的味觉彻底消失了。

    裴久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但她只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

    她摸了摸迟笙的狗头,得到了对方一个白眼。

    裴久想,她得在死之前帮这三个少年脱离书中的结局。

    “你今日为何不等我们就自己先走了?”

    “我功课没做完想着先来补一下。”

    “行吧,”迟笙撇撇嘴,“怎么最近你们仨个都怪怪的。”

    “迟笙,你是在用嘴学习吗?”

    看着不知何时走到近前的表哥,迟笙咽了咽口水。

    “我…我在读课文呢!”

    额头被人戳了戳。

    “你能不能跟人家刘十安学学,你们刚入学时水平差不多。你再看看现在,她比你高出多少?”

    正吃着包子的裴久一脸无辜的看了眼身旁的迟笙。

    “人家一大早就来这看书,再看看你!哪次不是踩着点来?”

    迟笙有些不服气。

    “夫子,她只有今日早来了,往常都是和我一起踩点的。”

    “人家和你一起来都能进步,你还好意思提!”

    迟笙被怼的彻底没话了,迟夫子又敲了下他的头才离开。

    裴久又被迟笙瞪了一眼,她沉默的将自己一早上的成果放到迟笙桌上。

    “什么?”

    “我给你总结的一些知识点,你多看看。”

    迟笙摸着有些厚度纸张,一看就知道不是一天能整理出来的,有点小感动。

    裴久再次摸了摸他的狗头,这次没有得到他的白眼。

    裴久:嗯,好哄。

    ……

    晚上下学的时候裴久和迟笙打了声招呼,便出发前往金轩阁。金轩阁的掌柜的刘璋将手中药瓶递给裴久。

    “这是阿肆大人研制的新药,您先试试有没有用。”

    裴久把玩着手中药瓶,学着梁潇时的神态开口。

    “你可知有多少人知道我身体的具体情况。”

    “只有阿肆姑娘,刘大人以及成立金源时最早的几位阁主知道。”

    “我也是前不久阿肆大人托人送药时才得知此事的。”

    裴久点了点头。

    “刘…什么时候回来?”

    “刘大人传信说,就这几日便会回来。”

    “好,他回来后派人告诉我。”

    “是。”

    刘璋正要告退,裴久又想起了什么。

    “这里可有能治寒腿的药?”

    “有的,小的一会就让人给您送来。”

    “行,你下去吧。”

    “是。”

    刘璋搓了搓衣袖,心道大人今日怎得这般冷漠,面上竟像是动不了了一般,该不会是得了什么面瘫之症吧。

    人走后,裴久依旧在坐在原地没有动。

    不过据刘璋的话分析,他与刘承恩并不相熟,那位刘相并不是金源的成员。不是金源的人又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女儿给她当替死鬼呢?

    他说的大计,就是元国吞并宋国吧?他到底是不是男主的师父?

    原主又是什么身份?原主是元人,那她不会和男主有什么关系吧?男主的红颜知己?

    这所有的问题,等那位神秘人回来,应该就能解答了。

    不管原主是什么身份,梁潇时他们都不能有事。

    裴久暗暗握紧了拳。

    ……

    房门被敲响,迟夫子打开门就看到笑盈盈站在外面的裴久。这学生似是极喜爱绿色,这次身上又穿了件墨绿色的长袍,这颜色穿在她身上倒不显违和。

    将人请到屋中,迟夫子为她倒了杯茶。

    “可是有什么不懂的问题?”

    裴久摇摇头,从袖中拿出一个墨绿色的小瓷瓶。对上迟夫子疑惑的目光,她笑着解释。

    “这是我家乡那边的药膏,对于治疗腿部旧疾最为有效。白日里听您说一直受这方面烦扰,我便去金轩阁取了这药膏想着给您试试。”

    迟夫子闻言,有些受宠若惊但还是忙着推脱。

    “无功不受禄,这…”

    “您是我的夫子,尊师重道,况且您又是阿笙的表哥。阿笙的表哥就是我的表哥,不过是一罐药膏。您先用用,等您用好了在去金轩阁买,我就当先给您试用了。”

    在她的一番劝说下,迟夫子终是点点头收下了药膏,他莫名打开话匣子。

    “我看你白日里似是好奇我一介文人为何腿上会有旧伤。”

    裴久看他似是在回忆着什么也不好打断,只静静听着。

    “我年少时一心想从武,但是天资愚笨怎么也学不会,父亲怕我这笨手笨脚的死在战场上,便要断了我学武的路子。”

    “但是少年人总觉得自己是特别的,我便去求了叔父让他将我偷偷送上战场。”

    “到了战场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无知与自不量力,战场上刀剑无眼,我很快就受了伤最后只能成为火头兵。”

    “我本来是要死的,是一位将军救了我。她替我挡下了劈向我的剑长刀,她的妹妹替我治了伤。”

    “但是那位将军能救我,我却救不了她。”

    “所以我最后回京,重新开始学文,但我在官场也被人踢出来了,最后在这书院做了夫子。”

    “我是不是很没用?什么都做不好。”

    他不知道自己今夜为何会说这么多,这些话藏在他心中太久太久了。可能是因为他向来只是个透明人,刘十安却注意到这点小事为他送药的举动;可能是因为刘十安真的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他相信她不会将自己的事告诉别人;也可能是他迫切希望有个人能开导他一下,而不是像他父亲那般只会用失望的眼神看着他。

    裴久想了想,轻声道。

    “可夫子教书就教的很好啊,冬堂中的大部分学子最喜欢的老师就是你。你学识渊博,教习方法风趣幽默,大家都能听得懂。不像有的夫子,一讲课就是之乎者也,只叫人发困。”

    “而且夫子,每个人的能力都是有限的。我想那位将军一定救了很多人,那这么多人都要因为自己没能救将军而自责痛苦吗?”

    “您心思纯善、处处为他人考虑,这本没错,但这种性格的人往往是最累的,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这样不仅不会让事情变得更好,还会加重您自己心中的负担。”

    “我就觉得当时的您有勇气上战场就很棒,回来后发现自己不适合武学毅然转文也很棒,知道自己不适合官场最后进了天极书院做老师也很棒。”

    “我刘十安,今天把话放这了,您就是最适合做别人夫子的!”

    这么一聊裴久离开时已是深夜,她手中捧着一个箱子,这是两人聊到最后迟夫子托她送给一位故人的。

    还没走到景苑,远远的她就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门口,走近一看那人正是梁潇时。裴久有些诧异,但想着昨夜这人在自己身旁说的话,她忽地有些不敢上前。

    磨蹭了许久,终是走到那人近前。裴久正打算打个招呼敷衍过去,擦肩而过时却被梁潇时叫住。

    “刘十安。”

    已经迈进门的脚停住,裴久侧过头看他。

    “今天是满月。”

    她的视线不自觉上移去看那天上唯一的光点,真的是满月。裴久收回进门的腿,转身与梁潇时并肩而站。

    “梁公子今日怎有这般雅兴?”

    “可能因为今日的月亮格外美吧。”

    裴久没再接话,她近日心中一直压着事,现在终于能放松一下静静的发一会儿呆。两位少年就这么沉默的站在月下,一人着墨绿、一人着玄黑,从远处看好似一副浓重的水墨画。

    不知道过了多久,裴久收回视线侧头去看身旁的人,身旁的人却不知已经注视她多久了。两人视线相对那刻昨晚那几乎低的听不清的声音再次回荡在裴久脑中。

    ‘刘十安,你若是个女子该多好。’

    “你近日很忙吗?”

    “有点。”

    见身侧人的视线落到自己手中的箱子上,裴久下意识解释道。

    “这是迟夫子托我转交给别人的东西,今日太晚了,我明日就给人送过去。”

    “你还挺乐于助人的。”

    裴久: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都显得这么阴阳怪气呢?

    两人再次相顾无言,梁潇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有些不自在的紧了紧大氅下的手。裴久到底是受不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先败下阵来。她看着天上的月亮,问他。

    “阿笙是不是要过生日了?”

    “对,还有16天,你怎会知道?”

    裴久带着笑回答。

    “他天天在我耳边磨叽,生怕我不知道。”

    梁潇时闻言,也想起了前几日那小傻子的试探,也浅笑了下。

    “梁公子可准备好礼物了?若没准备好可以去金轩阁看看,我给你…”

    还没说完的话被打断,“刘公子真是做生意的好手,这个时候了还想着为家中揽客。”

    “见笑见笑。”

    梁潇时若有所思的看向裴久,虽然早在档案上知道了但还是问了出来。

    “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裴久想到自己的生日,那可算不上多让人愉快的日子,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她真正的生日与刘思婉是同一天。自是替身,想来原主的生日应该也是那日。但刘十安的档案上却是另一天,裴久自然也应告诉梁潇时这天的,但是她莫名不想骗他。

    裴久只是定定的看了他一会,最后轻声开口。

    “梁公子,我向来是不过生辰的。”

    我的生日,是一切灾难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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