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浓墨,各人早就安置了,只有寂静的庭院里不时传出来几声虫鸣声。

    灯还没有挑灭,庭院里的一切都一览无余,司晟站在窗边,算着时辰,看着天边渐渐穿破云层的几粒孤星,知道这个难熬的夜晚终于快要过去了。

    黑夜是魅妖的保护色,夜晚一旦过去,白天人们的活动就能一切如常,不用提心吊胆这些神出鬼没的魅妖会从哪个地方窜出来伤人。

    只是等到这些魅妖吸够了精气,能够自如的在阳光下行走活动的时候,他们就会越变越强,再也没有东西能拦住他们,到时候永州城的一切也将不复存在。

    这或许也姚秋里封城的原因之一,用永州城百姓的牺牲,来换整个宁州百姓的安稳。

    这个决定做得太坚决,也太难把控,司晟不知道他能不能有这个把握能控制住局面,但是显而易见的,他也不能袖手旁观。

    如今的九州大陆,各大世家争权夺利,早就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了,宁州地势不利,周围群狼环伺,上面的人只求自保,当然不可能花力气来保一座根本保不住的城池。

    永州城的现状,无疑是走入一个十分难解的局面。

    司晟关上窗,转身时却忽然听见窗外有轻轻的脚步声,这人擦着墙边而过,刻意压低了动静,像是不愿意被人发觉一样。

    他几乎是立刻回头,警觉道:“谁?”

    “耳朵真灵。”带着笑的声音从窗外传过来,随后一双纤纤如玉的手就推开了窗户,云潇轻轻巧巧的从窗户外翻了进来,被束起来的头发在风中划出一个灵动的轻弧。

    司晟看着禁闭的房间门,有点无奈,心道小师妹有点不懂事,大半夜的,不能随随便随便就翻男人的窗户的。

    云潇不管那么多,反正来都来了,拿出一瓶药丢到他怀里,“既然醒着,这药就先给你,算是谢你酒馆帮我的忙。”

    司晟心里一惊,以为她察觉到了什么,一看手上的药,就是普通的金创药,随口问了一句:“哪里来的?”

    “买的,”云潇揉了揉眼睛,一点不认生的在桌旁坐了下来,“花了我好几两银子呢,人间的东西还真是不便宜。”

    买一小瓶药而已,身上的银子就流水花了出去,也不知道司晟和段青岚从前在她身上花了多少银子。

    大半夜的,可能真是太困了,云潇竟然不自觉的开始想念司晟和段青岚两个人,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发现她不见了。

    琉璃灯火随着窗外吹进来的风微微晃着,司晟见她有彻夜长谈的打算,于是也在旁边坐了下来。

    云潇听到动静扭过头看他,司晟就任由她看,反正这张人皮面具被他重新改造了一下,不出什么很大的意外是不会有掉下来的风险的。

    谁知道她不按常理出牌,忽然往他这边靠近了几分,那双干净的眼睛就近在眼前,认真的看着他的脖颈上的那道伤口,眼里带着几分的关心:“我听掌柜的说,这药很灵的,应该不会留疤痕。”

    “你大半夜的跑出去,就是为了给我买一瓶药?”司晟拉开两个人的距离,觉得有点意外。

    “唔我觉得有点闷,就出去转了一圈,”云潇坐了回去,趴在桌上,看着随风摇晃的烛火,慢慢开口,“我也买不起别的灵药,身上的钱只够买这一瓶,干脆带回来给你咯。”

    司晟忽然觉得手心里的小瓷瓶烫得他有点心疼,他知道雪灵芝的药效肯定撑不了那么久,永州城的事情又耗了她这么多的心力,云潇这个时候到药铺去,身体恐怕已经撑不住了。

    光滑的瓶身被翻了一个面,露出底下的文字来,看得他愣住了。

    “九曲巷,三阳铺?”

    云潇听到他识货,也笑了起来:“嗯,就是三阳铺的药,我去的时候,里面还有不少人候诊呢。”

    “大半夜还有人候诊?”司晟有点奇怪。

    “是啊,”云潇说,“还是个年轻的姑娘,听说被采花贼害了,坐在椅子上呆呆的,像得了失魂症一样。”

    云潇说起来又皱了皱眉,对刚才几个人叽里呱啦的一番解释还是稀里糊涂,顺嘴问了司晟一句:“你知道采花贼是什么东西吗?”

    司晟避开她的目光,就知道躲不过去这个问题,只能装傻充愣反问回去:“他们是怎么跟你说的?”

    “他们跟说我说采花贼不是东西。”云潇说,回想起来几个人遮遮掩掩的神情,听得她一头雾水。

    采花贼当然不是东西,是人,但是碍于她一个姑娘家,刚才药铺的几个大夫也不好跟她讲明白,只是叮嘱她夜晚要小心,不要一个人独行,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云潇听得一知半解,对那椅子上坐着的年轻姑娘深深看了几眼,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她总觉得大夫诊脉诊错了,但是哪里错了,她又说不上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姑娘跟在她爹爹身后,被带了回去。

    在漆黑的夜色中,那姑娘走路的动作僵硬笔挺,宛如一个被抽空灵魂的木偶人。

    “现在永州城的确不太安全,”司晟没接她的话,而是换了个话头,“晚上还是少出门的好。”

    “嗯,”云潇点点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情失落了一瞬间,“我只是觉得那个姑娘,有点可怜。”

    “哪里可怜了?”司晟察觉到她话中的异样,心中一凛。

    “不知道,”云潇摇头,“我只是感觉,当然也可能是我感觉错了。”

    一个人的感觉可能会有错,但两个人的感觉就不会了。

    先前在客栈的时候,司晟一直觉得这姑娘的的一举一动有点异样,但是哪里不对劲也是说不上来,只是多看了几眼。

    直到半夜,街道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司晟才知道是段青岚那边出事了。

    这人也不知道犯什么邪,叫都叫不醒,从客栈追着人姑娘从街头跑到巷尾,拦都拦不住,最后两个人一齐消失在长街尽头。

    大半夜的一个男人追着一个姑娘跑,看上去的确不像什么好东西。

    他们的动静又不小,惊动了九曲巷附近的不少百姓。

    很多人披着衣服蓬着乱发出来瞧动静,甚至有人把家里的烛火都提了出来,但是夜色深沉,大家都瞧得不太清楚,只依稀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又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颤声喊:“女儿啊,我的女儿啊…”

    司晟为了找段青岚,被那些管差逼得走投无路,情急之下,只能改换装扮,暗中查探真相。

    没想到如今兜兜转转的,绕了一个圈子,又转了回来。

    想到被坊间痛骂“采花贼”,他身正不怕影子斜,当然不怕别人瞎议论,但这名头传到云潇那边就让他有点莫名的心虚,底气也不是很足。

    于是只能装作不知道接上她的话,试图把这个话题带过去:“你是不是看谁都觉得可怜?”

    “那也不是,”云潇笑盈盈的,“我觉得我也很可怜的,人家起码父母双全,我连自己父母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说完冲他眨了眨眼睛,有点可怜劲儿。

    她说的是实话,而有时候实话是很伤人的,但这把伤人的刀却不是钢铁所铸成的,而是一柄戳人的软刀子,直戳得人心软。

    “那你怎么不去找他们?”司晟明知故问。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云潇站起身,发带随着她的走动轻轻跃动着,“我一个姑娘家,没钱没势的,根本没有办法。”

    司晟想看看她打的什么鬼主意,于是故意道:“听说姚小姐重金悬赏能为永州城除妖之人,姑娘也想试试?”

    “嗯,”云潇一边说,一边绕着他走了一圈,“我看你反应不慢,身手也不算差,挺机灵的。”

    “所以呢?”司晟反问她。

    “帮我一个忙。”云潇停在他面前,索性表明自己的来意。

    司晟担心她,正愁没个理由跟着她,这会儿没想到她自己找上门来,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忽然想逗逗这个小姑娘:“那我有什么好处呢?”

    云潇被他问得呆了一下,脸上的神情有点纠结。

    她纠结了半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司晟也不急,等着她给自己开条件。

    半天,云潇才下定了决心似的,伸出三根手指,大义道:“这样,事成之后有赏金,到时候我七你三,怎么样?”

    “说话呀。”云潇有点急,生怕他不同意。

    大概是她太着急了,觉得时间过得太快,司晟一会儿没回复她就觉得过去了好久好久。

    她怕事情又生变数,于是又气鼓鼓的补充了一句:“那我们五五分,好了吧。”

    司晟见她一脸肉痛的表情,生怕把人逼急了转头就跑,缓和了语气道:“你想我帮你干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云潇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的就从窗子里翻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皎洁的月色里,好像是不想再跟他说一句话了。

    窗外月色皎洁,云雾散开,院子里的灯笼被风吹灭了几盏,有些地方显得有些晦暗,不过东方很快就会升起太阳,穿云破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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