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瑾看着夏荷一脸迷茫的表情,略有些无奈的自嘲一笑。是了,既然能被东宫大太监相中,秋菊哪里会有这般傻,叫直肠子的夏荷偷听了去。

    “无妨,我也是随口一问,怕她被那同乡哄骗罢了。”

    “夫人您且把心放回肚子里头。”夏荷闻言弯腰翻手遮住半张脸,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别人我不清楚,秋菊姐姐那是顶顶的聪明,她不去诓人就不错啦。”

    “你呀,小心这话叫她听了去。”

    “夫人您不说,我不说,那她怎么会知道呢?”夏荷无辜的眨了眨眼看着她疑惑道。

    别说,她这傻乎乎的模样还怪可爱的。

    天生情感细腻的人会在逆境中迅速成长,练就城府以适应多变的环境求得生存;而生来钝感力十足的,往往对外界的声音并不敏感,修得是一副天然厚脸皮与强心脏。

    原身这两个贴身丫鬟也是有意思的很,一个是前者,一个是后者。

    “走啦,且随我去看看小明子伤势如何了。”陈瑾笑着敲了敲夏荷垂在她眼前的脑门儿,招呼道。

    吱呀——

    略有些破旧的木门被轻轻推开,陈瑾先轻敲了敲门框,隔了三秒后方才进屋。可还不等她开口,一直坐在床尾处的两兄弟便率先跳下床跪倒在地。

    “侯、侯夫人好。”

    平躺着的小明子似也反应了过来,挣扎着想要起身跪拜。

    陈瑾见状赶紧上前一步制止,语气很是严厉:“行了行了,都起来吧,你也快给我躺好咯!仔细伤口!”

    “哦,哦。”

    轻瞥了眼从地上麻溜爬起来的两兄弟,陈瑾转头问向躺回床铺的瘦弱男孩:“你现在可有哪里不爽利的?尽可说与我听。”

    “回夫人话,没有。”

    男孩一出声,陈瑾立马被惊得抬起了头,余光瞥见同样面露惊喜的夏荷。

    “呀!你个小娃娃长得黑瘦黑瘦的不好瞧,声音倒是怪好听的。”

    “……夏荷。”陈瑾无奈出声制止,纵使知道夏荷的重点是在夸赞对方的音色,但这前半句话也难免太直白伤人了些。

    “夫人无碍,我晓得这位姐姐没有恶意。”

    “嗯?你既知道那便别往心里头记去才好。”男孩的回应超出陈瑾的预期,比起那对先前唯唯诺诺的兄弟来说,小明子清醒后的表现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不光谈吐清晰还颇有几分稳重隐藏在里头,她不自觉地想对其再用心几分:“你伤得很重,有何不舒服的且放心说与我听,我好对症下药。”

    小明子抿了抿干裂的唇,垂眸沉默片刻,方才回答:“多谢夫人,我确实并无不适,还请夫人不必担心。”

    陈瑾抬眸看了眼对方被汗湿的头发,轻叹了口气:“我去给你寻副可缓解疼痛的药来,等我们出去了你切记把被子掀开,让创面通通风不要捂着。”

    “……”

    “你只管把我当作女大夫,什么都暂且放到一边去,先把病养好。”

    瞧着人沉默不语,她也没有再多言,招呼着杵在一旁装木头的兄弟二人出了屋。

    “你们可看过小明子的伤口?”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只见哥哥做贼心虚般的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屋门,小声作答:“我……趁他昏睡之时看过一次。”

    “做得不错。”经过刚才短暂的对话,陈瑾大概能判断出来小明子是个什么性格,明着来肯定是行不通的:“那依你看他的伤口可有红肿、化脓之势?”

    “回夫人,小明子那处……应是没有化脓的,但我瞧着是有些肿。”

    闻言,陈瑾接过夏荷递来的小布袋交给对方,仔细叮嘱:“他的伤不容大意,这兜子里头除了干净棉纱外,还有一个装着药酒的小瓷瓶。你们二人务必要按着时辰,用布蘸着药酒给他擦拭患处,多通通风千万别捂流脓了。”

    “哎、哎。”兄弟二人忙不迭的点头应好。

    “他……”陈瑾稍微组织了一番措辞,才接道:“他如今如厕不便,你俩多多注意,若是需要更换被褥只管与人说。有任何不对劲儿的地方,务必要找人来寻我。”

    在这般情况下给人插尿管陈瑾也是第一次,一切只能摸索着来。

    “知、知道了夫人。”两个小子涨红着脸磕磕巴巴应道。

    等查完房已到了晚饭点,陈瑾吩咐人往几个小子住的屋里送去膳食后,便带着夏荷去了顾思棠那儿一同用饭。

    “嫂嫂。”经过这一回,顾思棠对她明显热情了那许多:“那苦命的小子可还好?”

    “……他一切都好。”她扬了扬嘴角温和笑答:“你先顾好自己,明儿就回府了,路上颠簸今日可定要休息好了才行。”

    虽说二人均受了外伤,但一个服用着千金难求的顺息丹,一个忍痛忍得快把床褥揪破,陈瑾无法将事实说与顾思棠听,虽然残酷但这就是现实,即便对方知道了也无甚用处。

    别说是在眼下医疗物资匮乏的大雍朝了,即便是她上辈子做医生的时候,这样的场景也屡见不鲜。

    更何况相比于疼痛,小明子能捡回条命来已是祖上积德。

    “那便好。”顾思棠靠在床头吹了吹勺子里的鸡汤,似是松了口气:“我听闻他父亲也去了北边。”

    “嗯?”

    “我方才听秋菊说的,那小明子的父亲也死在了北边。”

    陈瑾顿时明白了顾思棠这是在共情:“秋菊已为他寻好了庇护,今后的日子想必是会越过越好的。”

    “嫂嫂,你说天下什么时候才能太平?”

    陈瑾长于和平年代,在穿来之前战争于她而言只不过是屏幕里的一帧帧画面,遥不可及。

    “思棠,我不知道。”陈瑾沉默片刻后宽慰道:“但我知人要过好当下,你且好好养着,说不准什么时候你所求所愿便能实现。”

    “我希望不再打仗,希望哥哥能平安归来。”话音刚落,顾思棠便是苦笑一声,用手背轻拭眼角,自接自话:“让嫂嫂见笑了。”

    “会有那么一天的。”看着眼前人无助脆弱的模样,陈瑾隐晦安抚。

    可惜只被对方当做了笑话听:“噗,嫂嫂莫不是真把我当那三岁小儿了?罢了罢了且不说这个了,嫂嫂你可准备去送小明子?”

    “送小明子?”

    “对,我听闻五日后秋菊会将他送去吕公公处。若不是我腿脚不便,我高低是要一同去的。”

    “你就这般在意他?”陈瑾心下不解,按说这两人连面都不曾见过,怎么就?

    “我也不知。”只见顾思棠轻摇了摇头,言语间尽是怜悯:“我只要一想到他同我一样被这战事夺走了至亲,我心里就难受得紧。说句大不讳的,倘若他可以不进宫去伺候人,我都想认了他做义弟,护他一辈子周全。”

    “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作为顾思棠名义上的长嫂,陈瑾自认有必要对其加以适当引导:“可这世间可怜人数不尽、救不完,切忌干预过深才好。”

    “既如此,嫂嫂你又为何要救他!”

    闻言,陈瑾放下手中的银筷,直直望进对方那双执拗的眼里,一字一顿道:“他既然已寻到我眼前,那我便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只是渡人一段已算功德圆满,剩下的路还需个人去走,莽撞介入他人的因,易遭吞噬。”

    “嫂嫂你自幼长在富贵人家,父母双全且弟妹康健,自然是体会不到我们这些孤儿的苦楚。”原本和谐的餐桌氛围瞬间被冷冷打破,顾思棠将碗筷甩向一边伺候着的嬷嬷,艰难的躺下拉上了纱帐:“我吃好了,嫂嫂请回吧。”

    “那你便先歇息,我还未吃好你不必管我。”陈瑾自是不打算惯着她,原身犟不过不代表她治不了:“夏荷你去取两套碗筷来,再喊着秋菊一同来吃。”

    “夫人这不好——”

    “这么多菜,我一个人哪里吃得了,总不好都糟践了。”陈瑾拿捏着夏荷好吃的痛点,打断她的话引诱道:“你瞧这烧鹅做的是外焦里嫩,蘸着酱汁最是鲜嫩。”

    很快,原本冷清的餐桌又重新热闹起来,三人中要数夏荷最活泼:“夫人这烧鹅做的真是不错,我尝着比那醉仙居的还要香!”

    “你这嘴真是在这两月里被夫人给养刁了,竟还敢瞧不上醉仙居的烧鹅!”秋菊借着筷头冲对面的人儿点了点,笑骂道。

    “给侯爷守孝那三年咱半点儿荤……”似乎是猛的意识到里间还躺着顾思棠,夏荷急急闭上了嘴,好在她声音不大,应是没有被床上人听见的。

    “咳咳。”陈瑾适时开口接过话头:“秋菊,我们明日就要回侯府了,你东西可都收拾妥当了?”

    “一切妥当。”

    “小明子的情况你也知晓,他得留在寂光斋里头养病,得劳你五日后往这跑一趟接他了。”

    “夫人哪里的话,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不知你那同乡可愿与我见上一面?”等铺垫完了,陈瑾方才开口询问:“小明子好歹也是我辛苦救活的,我总该去瞧一瞧他未来的靠山才是。”

    “夫人多虑了。”秋菊面带着笑一脸的恭敬:“吕公公为人最是和善,小明子吃不了亏去。”

    “那我更应跑这一趟了。”陈瑾吃饱喝足,小口抿着茶水。

    “可这来回跑动怪折腾的,夫人哪里至于这般劳心劳力,一切交予奴婢便是,奴婢保准把差事办妥贴了。”

    “我届时直接从侯府去东宫接应你们,大可不必担忧,你且帮我去安排一二。”

    “……是,夫人。”
本文链接:https://www.tailaixsw.com/26_26143/214845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