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地一声雷,陈瑾短短一句话,炸得众人皆是一愣。

    而相比之下,坐在马车内的当事人倒是大松了口气。

    来的路上她就一直在琢磨,究竟要寻个什么理由接近顾晏礼才算合适。她到底是个高门寡妇,没有个顺当名头,总不好成天往一介男性商贾边上凑。

    这不,瞌睡遇到枕头了么。

    “五千两!”短暂的沉默后,急于讨债的茅赖子率先回过神来大喊:“一次付清。”

    五千两?

    倒是比陈瑾预计的要多上不少,也不知顾晏礼用这笔钱做了什么用。

    但转念一想,她替人还的账越多,对方越是容易受制于她。更何况,这笔钱说到底也是从对方留在侯府的私库里出,左右不是她的钱,五千两就五千两吧。

    “成交。”

    “不可!”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陈瑾透过车窗的缝隙,远远就瞧见顾晏礼转身面向马车,礼貌克制的冲她拱了拱手,沉声拒绝道:“姑娘好意李某心领了,只是这非亲非故——”

    “李掌柜许是想岔了。”她没给对方辩解的机会,温声打断:“如果我没猜错,这间寂光斋的地契怕是已不在你手里了。”

    这印子钱就如同现代的高利贷,没有抵押债权人是断不会发放贷款的。而顾晏礼在抛弃了北威侯身份三年后还债台高筑,想来身上已是不剩什么资产了,他名下最有价值的应就是这间铺子。

    “呵,姑娘聪慧。”茅赖子虽说浑不吝,但在道上混了怎么些年,该有的眼力见儿是一点也不少:“你别看这铺子做的生意不吉利,但里头油水可大着呢!这些年打仗死了多少人,这棺材铺里头的一应物件,可是供不应求。”

    “这么说来,倒是笔好买卖。”陈瑾附和。

    原本打得不可开交的双方下人,见两边的主子开始谈起了生意,也都适时收了手各退一边。做奴仆的,最重要的保命技能便是学会看形势。

    “姑娘莫再玩笑。”显然顾晏礼此时也明白过来了她的打算,说话的语气逐渐放冷,警告的意味再是明显不过。

    “哼,李掌柜既然无意卖店,那就拿钱来赎吧。”还不等陈瑾回话,茅赖子已是一脸轻蔑的开口,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甚至顺杆儿爬现场叫起了场子:“要按老子说,这谁给的钱多,老子就把地契给谁。”

    顾晏礼和茅赖子的人,说着说着便又相互比划起来。

    “王嬷嬷。”

    眼下天已擦黑,陈瑾无意继续听他们争论,在来人的搀扶下,她提着裙摆从马车里探出了身。

    意料之内的,四下响起一片起伏的抽气声。

    要说陈瑾除了侯府的权势外,最满意的便是原身这副俊俏皮囊。模样与她上辈子有七分像,剩下的三分是原身从小被娇养出来的贵气。

    那茅赖子此刻哪里还记得什么生意钱财,只见他抬手掸了掸绣满金线的袍子,顶着一嘴哈喇子就往陈瑾身边靠去,双手不安分的搓着:“哎哟我的好姑娘,你说你这,哎!哥这铺子你喜欢就只管拿去!不过——”

    “茅大人。”陈瑾忍下一阵恶心,不疾不徐提醒道:“我乃北威侯夫人陈氏。”

    不得不承认,顾晏礼的名号是真好用。这不,方才还精虫上脑的茅赖子,眼下已是被吓得恢复了几分清明,干笑着直往后撤步。

    “原是北威侯夫人,恕小人眼拙,多有冒犯。”

    陈瑾无视掉那道似是要扒光她衣裳的猥琐目光,淡笑着点了点头认下这声道歉。随即,她便是将视线转向早已怔愣在原地的顾晏礼上:“李掌柜,不知可否进屋同你讨杯茶吃?”

    “……请。”

    说是进屋,其实二人也就是在大敞着门的铺子中间面对面坐着,屋里屋外加起来有十好几双眼睛,只不过皆与他们二人有些距离。

    “粗茶一碗,夫人将就用用。”顾晏礼将亲手斟好的茶轻推到她跟前,略有些僵硬的招呼道。

    陈瑾低头看了眼那双骨节分明但覆满薄茧的大手,浅笑着回应:“李掌柜无需谦虚,这茶我闻着倒是有股别样的香气,比我府中那些来的更有滋味。”

    “夫人说笑了,侯府里要什么样的茶没有。”

    “哦?”陈瑾挑了挑眉,半真半假玩笑道:“李掌柜对我们北威侯府,倒是了解。”

    “夫人莫要再打趣在下了。”顾晏礼似乎已适应了这突如其来的变局,语气又恢复了初见时的油滑,唇上的八字胡一抖一抖颇有几分喜感:“李某虽只是一介商贾入不得上流,但有些个传闻倒也是听过的。”

    “哪些传闻?”

    “自然是侯府年年能得宫里头赏赐的贡茶,这等殊荣可是上京城里的独一份。”

    “可我倒是觉着那诸多贡茶——”陈瑾说到此处刻意顿了顿,抬眸直直看向对面的男人,意有所指道:“不如这杯清茶,来得香甜可口。”

    只见顾晏礼煮茶的手微微一颤,继而若无其事的往自己杯中添了些水:“许是夫人喝惯了这好茶,一时有些腻了也未可知。”

    “李掌柜怎知我不是偏爱粗茶。”

    “夫人喜欢那便是这茶的造化,李某这就收拾出来几罐,您直接带走便是。”说着,顾晏礼起身就往一旁的立柜走去,一副小人献宝的狗腿模样:“夫人您之后想要了,便尽管差人来取,别的李某不敢说,只这口茶管够。”

    “何需这么麻烦?”

    “举手之劳罢了。”顾晏礼打着哈哈。

    “李掌柜,如此便没有意思了。”陈瑾耐心告罄,她话头都已经递到这个份上了,对方还是不肯接茬,和她打着太极半点没有要松口的意思。

    “李某愚钝,还请夫人明示。”只见顾晏礼就着站立的姿势,板板正正给陈瑾作了一揖,面上早已没有了那股子轻浮劲儿,虽是弯着腰,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威严。

    可陈瑾哪里会吃他这套,慢条斯理的刮掉沫子,轻抿了口茶水,一股涩甜瞬间充斥口腔:“这口茶我要,这间铺子我也要。”

    “夫人,恕李某直言,不可能。”顾晏礼的态度是先前没有过的严肃:“此乃家父传下来的祖产,断没有拱手让人的道理。”

    “祖产?”陈瑾瞬间捕捉到了关键词,下意识追问:“这怎么会是祖产?”

    她是在寂光斋门前接到的秋菊二人,可还没来得及细细听取汇报,便被前来要债的茅赖子给缠上了。所以,对这间铺子她眼下还是不甚了解的。

    按她的设想,这只应该是间临时搭做据点的空壳店铺才是,怎么就扯上祖产了?何况他顾晏礼的祖产不都在她手上捏着?

    除非——李安木李掌柜曾是个真实存在的人,不是顾晏礼凭空捏造出来的身份。

    封建社会对事关宗亲的一切都格外看重,如果这真是李家的祖产,那她确实没有理由继续逼着顾晏礼变卖。一个把握不好,她都得倒血霉。

    既如此,那便只能换条路走了。

    “是我唐突了,还请李掌柜莫要介怀。”陈瑾适时表露出几分歉意,随即轻抬了抬小臂,将候在两米外的王嬷嬷唤来,开口吩咐:“去请茅大人过来一坐。”

    “夫人?”

    “李掌柜少安毋躁。”

    茅赖子来得很快,一进屋便是挨着离陈瑾最近的椅子落座,一双贪婪的眼睛粘在她身上,来回舔着。

    顾晏礼的眉心微不可查的皱了皱,到底没有出言制止。

    “不知候夫人找我有何事啊?”

    陈瑾收敛好情绪,没有表露出半点厌恶,反倒是一脸的真挚:“说来惭愧,是李掌柜欠茅大人的五千两银子,我不代还了。”

    “什么?!”

    茅赖子的反应和陈瑾预料的大差不差。他既然不顾扰乱行业规矩提前来收账,势必是遇到了急需用钱的关卡。前头说只要她喜欢便可随意把铺子拿走的话,更是用下半身思考时脱口而出的谎言。

    就从他赖着不走守在门口的行为来推断,今日他拿不到钱,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你们他妈合起伙来耍老子呢?!”

    只听砰的一声,眼前的木茶几被茅赖子一掌生生劈开了道大裂口,几块木渣子瞬间弹射向四周。

    还来不及反应,陈瑾便落入了一个温热结实的怀抱,茶香和着药香莫名让人感到安心。

    “夫人!”

    “东家!”

    候在一旁的仆从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齐齐将二人护在圈内。

    “可有受伤?”不同于先前李掌柜那略带喜感的粗旷声线,一道清冷沙哑的男低音从陈瑾头顶传来。

    陈瑾没有抬头,只轻推了推男人饱满的胸膛,从人怀中退了出来,拔高音量大声道谢:“我没事,多谢李掌柜出手相助。”

    急于撇干净关系的意思,再是明显不过。

    “……”顾晏礼轻捻了捻指尖,面色微沉:“夫人不必多礼,李某一时情急多有冒犯,还望夫人海涵。”

    经此一闹,茅赖子也总算清醒了几分,似是终于意识到自己捅了个大篓子。当今圣上为了彰显自己的仁慈,对牺牲了两代家主的北威侯府格外优待,即使侯夫人只是个寡妇无甚能耐,但在明面上却不是个可以任人欺辱的。

    只见他微怔片刻,便左右开弓狠狠扇着自己巴掌,做得是一副可怜模样:“侯夫人,我、我这也不是故意的……我混账!你看,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你——”

    “茅大人这是做什么!”陈瑾很满意茅赖子的反应,顺着摆出一副惊讶无助的表情,哑着嗓子道:“这事儿说到底都怪我……是我太过思念侯爷,着了魔。”

    话音刚落,一连串滚烫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就往下滑。

    众人哪里见过这美人落泪的场面,各个心都被揪了起来。唯有顾晏礼被惊得眼皮子都在打颤——这又是在唱哪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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