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僭例非礼 > 花魁嫁人
    大门外来了位携着小童的老伯,说是要见康乐。

    葭儿寻了老半天,才终于找到躲在厨房偷吃的康乐,将话传达给她。

    “是什么人说要见我?”康乐边走边问葭儿,手里还拿着一只包着荷叶的烧鸡。

    葭儿一把夺过她的烧鸡,答道:“是一位老伯,我也不认得,老爷说可能是您认识的人,让我来知会您一声。”

    又指着烧鸡说:“县主,老爷又说了,您吃多会积食,让我一定要控制您饮食的量。”

    她当康乐的面往烧鸡上咬了一口,道:“这个呀,就充公了!”

    康乐满脸震惊!

    啊啊啊啊啊啊!太恶劣了!

    这和当初的林玉娘有什么分别?\(`Δ’)/

    葭儿口中的老伯就站在陈宅门口,此时天气转凉,他却只穿了一件着打满补丁的单薄衣裳,左手抱一捆萝卜,右手边跟着一小童。

    康乐不认识老伯,却记得小童,上次就是这个小童抢了她的耳坠。

    老伯见了康乐,立马拉着身边的小童跪下,端端正正行了记礼,道:“前几日这孩子为了给我治病,抢了县主的东西,还请县主责罚。”

    小童也学着行礼,带着哭腔道:“请县主责罚!”

    葭儿见此场面,上手扶人道:“你们快起来,不然外头就该传县主仗势欺人了。”

    康乐也跟着道:“是啊,你们快起来,不然……”嗯?这话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劲?

    老伯闻言缓缓起身,小童也跟着站起来,从怀里掏出用布包着的耳坠,道:“这是县主的耳坠,我们钱不多,只够赎回这个。”

    康乐看着那对耳坠,并不伸手去拿,道:“小事,我都已经快忘记了,你们也不必太介怀。”

    说是快忘记了,实则不然,她一直都记得,要不也不会自那以后再没戴过耳饰,她不是不生气,只是不计较。

    因为从前娘亲常说:李家将才辈出,手上杀孽太重,待人上就应宽善,得饶人处且饶人。

    可老伯似乎并不想就此了事,他表情严肃地反问康乐:“县主今日以德报怨,来日又以何报德?”像是很不满她为人处世的方式。

    话既说到这里,康乐也不好再敛着锱铢必较的本性,她对葭儿道:“葭儿,去取戒尺来。”

    葭儿微微怔住,她虽不清楚事情经过,但也猜到了七七八八。

    犯错的小童看起来不过五六岁,抢人东西固然有错,但也是出于孝心,又认错态度诚恳,县主当真要打?

    康乐猜到葭儿为何犹豫不决,道:“这位老伯都这么说了,那我自当以直报怨。”

    葭儿取来戒尺,康乐接过东西扔在地上,对着老伯疾言厉色道:“这小童夺我钱财,伤我身体,实在是你教孙无方。

    “我今日就责令你反思己过,严格家法,希望你日后能好好教导子孙。”

    老伯艰难地弯下腰,拾起戒尺,应了声“是”,康乐又转而对小童道:“至于你,随我念:‘能补过者,君子也’。”

    小童跟着念了一遍,康乐颜色温和一些,告诉他:“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孔夫子的学说里,君子都是极宽容的。

    “这两句话我罚你都要记得,你今日肯来认错,是君子所为,那我亦用君子之道来待你,即是选择宽恕你的过错。”

    小童回首望了一眼老伯,脸上全然不似方才的愁云惨淡。他看着康乐的眼睛,得寸进尺道:“那我可否亲手为县主戴上耳坠?”

    康乐笑着说了声“可以”,蹲下身来,接受了这份君子给予的“殊荣”。

    秦云谋他们到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康乐抱着几个大萝卜,与一老一少作别的场景。

    也不知怎么,秦云谋觉得那结伴而行的老少中,有一个他熟悉的人。

    韩计吐槽起康乐的人缘:“好家伙,从老到幼,从上到下,县主包圆了呐!”

    邵希则十分自然熟,指着康乐抱着的萝卜道:“这个时节的萝卜品质极佳,就是生吃都格外美味。”

    美味?康乐虚心问道:“这个生吃是要带着皮吃,还是去掉皮吃?”

    还未及邵希为她解疑,葭儿听着“吃”字,就应激地把萝卜从康乐手上夺走,一面往厨房走去,一面还义正言辞道:“充公充公!”

    到嘴的萝卜飞走了,康乐才想起来她不认得眼前这个少年郎,她问:“你是谁?我若是认识你,一定会有印象才对。”

    邵希抱拳行礼,道:“久仰县主大名,在下邵希,是行健书院的学生,原是来送信的。见县主与我常见的一个布偶长得极为相似,觉得亲切,便忘了自报家门。”

    他生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长睫几乎往下垂落着生,望向人时顾盼生辉。

    凡是对上这双眼眸,哪怕是再冷漠的人,恐怕都会生出欢喜之心。

    康乐回过礼,道:“原来是行健书院的师弟,难怪瞧着讨喜。”她在问信的事和布偶的事之间选择了后者,道:“你说的布偶,是什么?”

    说她长得像李家本家一个姐姐的很多,但说她长得像布偶的,这还是第一个。

    莫不是上次牧西大节见的那种?可那种也看不出五官,怎么会像?

    邵希刚要开口,韩计就收到了来自秦云谋的眼神,他一把捂过邵希的嘴,拉着人去了人多的地方,煞有其事地抬高声音问:“小福,你说你要吃什么来着?”

    秦云谋走到康乐面前,唤回她出走的目光,递出一个盒子,道:“这是给你的暖房礼。”

    康乐欣喜地接过盒子,道:“暖房礼?我看很多人都是空手来,那他们岂不是都欠我一份暖房礼?”

    为什么先想到的是这个?秦云谋心塞了一下,随即问:“康乐不拆开看看吗?”

    一般礼物都是不能当送礼人的面拆开的,但这种送礼人主动要求的例外,

    康乐小心将盒子打开,发现里面躺着一只兔毫做成的毛笔。

    笔尖部分的毛很平整,笔杆也是红湘妃做的,兼顾了轻盈和美观,一看就是经过仔细挑选的。

    但是怎么说呢,还不如送她一双吃饭用的筷子让人来的实用。

    送她笔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挖苦她上次请帖字写的不好看吗?可不识字的人也能看得出字美丑的咩?

    不管怎么说,东西也是秦云谋精挑细选的,她总不能拂了秦云谋的好意。

    为了不让秦云谋看出什么端倪,康乐还是装出开心的模样,道:“秦大哥,好漂亮的笔,我很喜欢!”

    秦云谋道:“笔好不好用,试过才会知道,现在就说喜欢未能太武断。”

    完了完了,这是要逼她献丑了,而且还是真正意义上的丑。

    平常她骗骗自己字丑是笔的问题还行,现在多了个清醒的旁观者,又换过了支好笔,还怎么骗?

    康乐十分不情愿地领着秦云谋去了书房,这里从前是陈参的地界,经过她的据理力争,现在归属她了。

    先取过温水洗笔,再靠磨墨耗些时间,秦云谋应该没多久就会嫌她动作慢,放弃看她试笔了。

    康乐心生歹计后转过身一看,发现秦云谋不仅已经帮她磨好了墨,还帮她整理好了之前堆着书信,乱作一团的书案,那原先天衣无缝,完美无缺的计划直接付诸东流。

    谢谢,很贴心,要哭了!

    没办法,事到如今,就只有硬着头皮上这一条路了。

    康乐在书案上展开一张宣纸,压上镇纸,动作细致地像个舍不得女儿出嫁的老母亲。

    她捻笔蘸墨,起势豪状。

    鉴于先前一直遵从“执笔无定法”的原则,康乐的执笔动作根本就毫无美感可言,甚至可以用滑稽来形容。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值得一骂的执笔式,她的字才会横竖撇捺各有想法,像是终醉不醒的狂士写出来的。

    也不知道秦云谋是从哪一步看不下去的,他上前靠得康乐极近,笑道:“执笔无定法,倒也不是随便一抓。”

    康乐额头泌出了细细的汗,这是怎么肥四,为什么有一种回到了行健书院上书法课的错觉?

    秦云谋又指出了康乐几处用笔习惯的错处,极尽所能地指导她用五指执笔法。

    可惜他算是个好老师,康乐悟性太差,却算不上是个好学生,所以不管他怎么指导都是徒劳。

    “是不适合五指执笔法吗?”

    最后没办法,他只好亲自上手。

    秦云谋将自己的手覆上康乐的手,根据她手的形状、手腕的灵活程度、手指的长短等,为她挑选最适合的执笔式。

    他的右手,连带整个右臂,都极其暧昧地贴着康乐,脑袋也是几乎是靠在康乐肩上,嘴里说出的话,却很正经:

    “非指运笔,当腕运笔,执之在手,手不主运,运之在腕,腕不主执1。”

    康乐觉得有些尴尬,但是吧,若是她表现出什么来,倒显得她扭捏做作,自作多情了。

    她将心思全部落在手上,手指僵硬地动了两下,道:“这些我听是听懂了,但是手就是协调不了。”

    秦云谋牵引着她的手,落下几个娟秀的正字,道:“是这样。”

    啊?这是字吧?不认识字的人也能写出王羲之体的字?

    前面会执笔式尚可以用见多识广糊弄过去,后面直接写出字了,怎么也不可能说不识字了吧?

    康乐露出只有一点点好奇的表情,问:“秦大哥,其实我刚刚就想问了,你不是说你不认识字吗?”

    秦云谋缩回了手,表现出有些懊恼的神情,掩饰道:“我平常会画些画……也见过一些碑帖……书画的用笔都是相通的……”

    他在狡辩自己是“画”字,而不是会写字。

    他不肯说自己就是识字,就好像承认识字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

    康乐“哦”了一声,配合道:“难怪我书画都差,原来源头在这里。”

    秦云谋看了眼她手上的笔,道:“也可能是笔选的不对。”

    康乐:“……”这台阶给的过了……

    烟柳画桥的花魁娘子花万金自赎,与一位做过卖油郎的富商结为连理了,大婚场面之盛大,放在整个古周,都是前无古人的。

    他们大婚时,锣鼓喧天,红装十里,苻阳县近半数的人都见证着这天的大婚,万人空巷。

    花魁娘子本就生的艳丽,当天穿着红嫁衣,自信地昂着首,端的是风情万种,艳比绿波芙蓉,皎迫云间皓月。

    她没有安分守己地坐在轿子里,因为她本就是风尘中人,早将礼教束之高阁,所以大婚也不要受制于规矩。

    新郎官也不骑着高头大马,而是让人牵着马走,自己则脚踏实地地走着路。

    他愿意自己走,却不愿意新娘走,于是这一路走来,都是由他背着花魁娘子,尽管很累,他也没有忘记迎着道喜的人回礼。

    花魁娘子面对众人时并不像寻常新妇那样羞涩,而是大胆地笑,像是把她这些年在烟柳画桥没笑过的,缺失的,全部补回来一样。

    她旁边跟一个提着竹篓的侍奴,竹篓里全都是喜钱,她的任务除了笑外,还有就是把这些钱撒进人群中。

    两位新人路过长物长街的时候,烟柳画桥只在晚上露脸的倌人们都来了,他们手里拿着自己最擅长的丝竹乐器,或坐或站在长街旁,和迎亲的锣鼓一齐为新人奏乐。

    忽然这些混乱声中响起一道琴声,清悠却又暗压群芳,花魁娘子低首与新郎官说了几句悄语,只见新郎官停下脚步,挥手叫停了所有声音。

    所有人屏息凝神,只为听完这一曲。

    曲到中间,一道恰到好处的银瓶破声于一片肆瓦中乍起,沈移官犹抱琵琶,坐在楼屋顶上,和着琴音拨动弦丝。

    琵琶声送至琴曲终,承上启下,万音重张,一时不绝。

    康乐用扇子敲了敲鼻尖,苦恼地看着拥堵的人潮,她也挤进去捡喜钱,讨个好彩头来着的,可人实在太多了。

    别说喜钱了,她连花魁娘子人到哪里了都看不到。

    “县主大人。”沈移官突然出现在她身后,用青葱手指捏一个喜钱包递到她面前。

    康乐下意识伸手要拿,但终究是理智占了上风,没有准许她做出逾矩的事,她道:“多谢先生美意,只是一有君子不夺人所好,二有无功不受禄之说。”

    沈移官轻笑着摇了摇头,道:“一来此物非我所好,二来县主俯身为我姐姐出嫁奏琴,就是有恩于我。

    “若是这个能博得县主一笑,就当是我的报恩。”

    他与人说话时眼神不聚焦,也不看人,倒是笑起来时表情颇具神性,总给人一种他要落泪的悲悯气息。

    烟柳画桥的人之间以兄弟姐妹相称,他说的姐姐,应该是花魁娘子。

    康乐问他:“你怎么知道弹琴的是我?”

    沈移官将一缕落发拢至耳后,道:“我也是奏乐之人,什么样的人能奏出什么样的音,这点直觉还是有的。”

    康乐用团扇遮着半张脸,只露出笑得弯弯的一双眼睛,接过喜钱道:“先生话至于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想起钟景茹的事,于是问道:“对了,先生让钟家二郎君校的琴,可否准许我换琴弦?”

    沈移官与她并行一段,道:“琴非我之物,若是要换弦,我可以将琴的主人引见给县主认识,县主大人有什么话,亲自和她说即可。”

    一人搭一人,校琴一事还怪曲折,康乐道过谢,看到秦云谋和韩计在不远处,便与沈移官分了手。

    她将沈移官给的喜钱包打开,正好里面有三个铜板,便分作一人一个,道:“见者有份见者有份!”

    分完喜钱,康乐就要回家去了。

    陈参给她下的禁令比林玉娘的还要严苛,且陈参每天无所事事,最大的乐趣就是折磨她,比林玉娘闲多了。

    “秦大哥,韩唱章,后会有期!”

    她摇了摇手上陈参特意叮嘱要带的扇子,说出了许久未说的“后会有期”。

    秦云谋也在康乐还能看见的时候,也笑着说了声“后会有期”,等看不到康乐了,脸色就沉了下去。

    韩计原本被分了喜钱,心里头挺高兴,一扭头看到秦云谋那张黑脸,忙把手上的铜钱丢给他,道:

    “给给给,我不要了还不行吗?什么嘴脸?我真服了,你这种人到底是谁在忍得了啊?”

    小剧场:

    邵希:韩哥哥,听闻你当初在行健书院成绩是数一数二的,可都传授些办法给我?

    韩·洋洋得意版·计:哪有哪有,虽说确有此事。

    康乐:小福,你问他不相当于是退休老人提问没工作的年轻人再就业的建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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