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僭例非礼 > 烟柳画桥(下)
    康乐刚把碍事的夏儿支走,方才的事发中心就出现了救美的英雄。

    秦云谋依旧是康乐初见他时的那一身劲装,他把那青衫男子的右手手腕捏在手里,几乎将其手掌折断。

    即使这样,那男子也没有呼痛,面上依旧保持风轻云淡,手中还紧紧抓着一串从女子手腕取下来的蓝色琉璃手串。

    康乐在楼上看着二人对峙,忽然心生一计,她又从珠钗上取下两颗珠子,先用一颗撞倒了靠近纱幔的蜡烛。

    纱幔如康乐所预测的那样燃烧起来,这东西烧起来的火势很大,但其实很容易燃尽,并不会引发更大的灾难,用来唬人刚好。

    很快,楼下响起了“走水”的惊叫声,原本就混乱的场面更加混乱,一些人提着水桶赶着救火,却被忙着逃命的人挡住了去路。

    这些吵闹的声音自然惊动了二楼雅间的人,其中当然也包括了林玉娘。

    康乐先是寻了个藏身之处,待林玉娘从竹舍雅间出来查探情况时,她将第二颗珠子扔向了楼下那个青衫男子。

    青衫男子抬头往二楼看,正好与楼上的林玉娘四目相对,林玉娘看见他先是怔了怔,随即喊道:“钟文参,你就站在那儿别动!”

    青衫男子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发狠挣脱了秦云谋的钳制,把手里攥着的那串珠子扔进了正堂中央的水池中。

    池子的水与漓江的水共同,每年夏天这里都会种上荷花,如今入秋,满池的菡萏都落作了池底的淤泥。

    青衫男子挖苦道:“今日就先放过你,既然你那么喜欢扒东西,那你就么下到这池子里扒泥去吧。”

    也不知这话究竟是对谁说的,总之他说罢就大笑着离开了,丝毫没有把林玉娘的话当回事。

    那唱曲儿姑娘见自己的手串被扔进了池中,心中是万般悲痛,拖着发软的身子也要跳进水里找东西。

    入秋后的水不至于冰凉刺骨,对体弱的女子来说,却也是极难承受的。

    秦云谋及时制止了那唱曲儿姑娘,说自己会帮姑娘寻那手串。

    “不过,”他这么说:“东西找到后,我需要向你打听一位姑娘。”

    唱曲儿姑娘听了,感激涕零,道:“若是公子能帮相茹将东西找回来,别说是打听一个人,就是十个百个也可以!”

    得到唱曲儿姑娘的承诺,秦云谋才跳下了池子。

    康乐身在二楼,距离他们太远,瞧见他们两对话,只当秦云谋是在安抚那位姑娘。

    她跑下楼,在水池旁蹲下,一只手托着脑袋,手指敲着拍子,一下一下算着时间。

    等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康乐也没见秦云谋出来换个气,她生出些许担心,开始往不好的方向胡思乱想。

    莫非秦云谋被水底的草绊住了脚?或是这看着浅浅的池子,其实里面有会吃人的大鱼?抑或是……

    康乐脑补之际,秦云谋突然在她面前探出了脑袋,把她吓得后退了一步。

    不过很快,她反应过来,笑着问道:“这么快就找到了吗?”

    秦云谋刚从水底出来,眼睛和耳朵没有完全缓过来,还以为说话的是那唱曲儿姑娘,只是将左手伸出,亮出了手掌心的琉璃手串。

    “既是秦大哥找到的,那还是由秦大哥亲自还给那姑娘吧。”康乐对那手串不感兴趣,一心只在秦云谋的脸上。

    烟柳画桥的明亮烛火下,秦云谋的脸反出玉石一般的光泽。

    其发丝浸水,长睫垂珠,削弱了眼神中的三分锐气,显得人更可亲,真如画卷一般美好,让人忍不住想要珍藏。

    康乐看的入了迷,竟鬼使神差地拿出手帕,帮秦云谋擦了擦脸,手指还在运筹帷幄的不经意间碰到了他的脸。

    她不禁感叹道:“秦大哥真是对每一个女孩子都很温柔呢。”

    直到注意到秦云谋用诧异的目光看着她,康乐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失礼,

    她心慌意乱地将手帕放在秦云谋手上,欲盖弥彰道:“我,我是看你脸脏了,才会帮你擦的,没有想奇怪的事。”

    秦云谋轻轻“嗯”了一声,愧疚道:“弄脏了姑娘的帕子。”

    康乐还是第一次见因为这点小事道歉的人,笑着说:“这有什么,我还有很多呢,这块就送给秦大哥了。”

    此时的她尚未将赠帕一事与其他什么联想在一起,只是单纯将手帕给了出去。

    “时间不早了,我要走了。”康乐站起身,离开之前,她提醒道:“秦大哥,秋水性凉,你记得早些从池子里上来。”

    最后,她还不忘说一句:“后会有期!”

    那姑娘是不是给很多人递过帕子,就像其他风尘女子一样?

    不,总该是不一样的,她看着那样单纯。

    秦云谋执着手帕,左瞧右看,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帕子由一方素绢制成,上面只绣了一只振翅的小蝴蝶,针脚由蹩脚到熟稔,见证了其主人进步飞速的女红技艺。

    嗯,她是个很聪明的姑娘,学东西也比别人快些也正常。

    他想到那个姑娘,想起她害怕的样子,笑的样子,还有被说奇怪时委屈的样子,于是不由自主地勾了勾唇。

    听闻这世间的文人,皆爱用鲛绡代指女子的手帕,鲛人垂泪成珠,那以鲛绡拭泪的女子呢?她哭起来是何模样,掉出来的眼泪是不是也会变成珍珠呢?

    不会,秦云谋摇了摇头,他心中所系的那位姑娘,虽然看起来一碰就碎,但在面对凶恶的匪徒时,都未曾掉过一滴眼泪,怎么会哭呢?

    只可惜,明明好不容易与她再次相遇了,却还是没能知晓她的名字。

    他也曾拿出画像向柳相茹——那位丢手串的唱曲儿姑娘打听,但仍是一无所获。

    柳相茹的原话是这样的:

    “烟柳画桥每日进出的姑娘不下百数,画像上这位妹妹我还未曾见过,不过我会替你多多留意,一有她的消息便告诉你。”

    日落西山,秦云谋发现,自己居然一个下午都在想那位姑娘的事,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需要找点别的什么事做。

    他猛地想起上次扭伤脚的韩计,照理说过了好几天,再重的扭伤也该好了。可韩计却一再告病,这实在有些反常,他要亲自去看看。

    到韩家见到韩计时,秦云谋承认,他有被韩计身上的伤吓到。

    因为他清楚记得,当时唐棠说的是“扭伤了脚”,而不是“摔断了腿”。

    他一边皱着眉看韩计喝药,一边问:“子计,发生什么了?你的腿怎么回事?莫非是抓获匪徒那天,你遭遇了另外的歹人?”

    韩计喝完药又漱了口,摆摆手道:“小事,我的腿是我爹打断的,和上次的事儿没关系。”

    韩计这话说的风轻云淡,就好像说的不是断腿一事,而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秦云谋看韩计的反应,猜出了点什么,问道:“又是因为胡姑娘?”

    韩计没给出回答,那便是默认了。

    秦云谋说的这位胡姑娘是屠户胡显的女儿,名叫胡君春,是个哑女,韩计很喜欢她,总说要娶她。

    但是婚姻一事,总讲究个门当户对,韩家乃世家,就算只是旁系一脉,身份地位也不是常人可以肖想的。

    对于世家来说,家中子弟的嫁娶,向来是一场讲究利益往来的交易。

    各世家之间联姻,互表友好,维系共生关系,这是约定俗成的传统。

    可韩计偏要打破这个传统,娶一个对家族毫无益处的平民女子为妻,甚至还是个哑巴。

    韩父自是不肯,几次阻拦,想来这次韩计的断腿,也是韩父的杰作。

    秦云谋长叹一声,他知晓韩计的性子,所以并没有说出韩计耳朵都快听出茧子的劝诫的话,只问道:“那你接下去打算怎么办?”

    韩计摊手,乐观道:“那还能怎么办?该吃吃,该喝喝,就继续跟我爹耗下去呗!反正他又耗不过我,胜利必定是属于我的!”

    看韩计刚喜提断腿,还保持着一惯打了鸡血的模样,秦云谋轻摇了摇头,颇感无奈。

    韩计往他胸口来了一拳,问:“喂,秦伯术你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你也觉得我和温温之间没可能?拜托,我们可是真心相爱的!”

    秦云谋沉默了一阵,随后道:“我当然相信你们之间的感情,只是……”

    谁不想两厢情愿的有情人能够跨越一切艰难险阻,终成眷属,但往往打破常规者很难得善终。

    韩计明白秦云谋的意思,正色道:“我和她经历了那么多事,好不容易要走到这一步了,我不想放弃。”

    说完这段,韩计又将手搭在秦云谋肩上,继续道:“伯术,若是你日后遇到了让你倾心的姑娘,可千万要像我一样奋不顾身才是!”

    倾心的……姑娘……

    秦云谋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她的笑颜便始终萦绕在眼前,挥之不去。

    不是说好不再想她吗?怎么又想起了她?

    一片薄红染上他的脸颊,韩计注意到后不可思议道:“不会已经有了吧?伯术,我才不在你身边几天,你居然就已经有情况了。”

    秦云谋极力否认,脸上的红霞却骗不了人,韩计哀叹一声,作痛心疾首状,道:

    “还说什么一生一世的好兄弟,都是骗人的,你心里明明就有心事,却一句也不愿意跟我倾诉,果然我们之间的兄弟情谊终究是我的一厢情愿。”

    秦云谋平常就不是个能言善辩的人,此时更是被韩计说蒙了,什么一生一世的好兄弟,把他说的像个负心汉。

    他颇有些逃避的意思,道:“你在家好好养伤,夜里我还有值班,就先回去了。”说罢从石凳起身,作势要走。

    韩计踮着个脚,拉住他,道:“别骗我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日休沐!反正你回去也是闲着,不如跟我说说,我也能帮你分析分析!”

    秦云谋稍有迟疑,韩计趁热打铁道:“向韩大师请教的机会可不是随时都有,走过路过可不要错过!”

    最后秦云谋挨不过韩计,重新入了座,清了清嗓子,问:“要说些什么?”

    韩计想了想,问道:“你和她怎么相遇的?你对她又有什么样的感觉?”

    被问到怎么和她相遇的,秦云谋说出了那天初遇的场景;被问到对她是什么感觉时,秦云谋脸上则露出一抹轻浅的笑意,道:

    “只要我一停下来,我就会开始想她,她的眼睛像小鹿一样亮亮的,声音像铃铛一样好听,她说话的方式,耳朵的形状,我都觉得煞是可爱。

    “她很瘦削,看起来也是娇娇弱弱的,实则很是勇敢,那天那么凶险的情况下,明明她害怕得浑身都在发抖,却还是协助我擒住了那匪徒。”

    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问韩计:“这样的一位姑娘,若是你,你能不……”

    “打住打住!”韩计打断他,道:“我知道她很好,但是我家温温更好,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只喜欢温温,这没得谈!”

    韩计表完对□□春的“忠心”后,又道:“听你这么一说,这姑娘确实可敬,不知道她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我好替你探探她的底细。”

    姓甚名谁,秦云谋见了她两面,都未能知道这个。

    见秦云谋忽然低落,韩计有点震惊又不是太震惊,问道:“你不会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吧?”

    秦云谋道:“我只知道她是烟柳画桥的人。”

    烟柳画桥,风尘之地,秦云谋知道韩计即使再反感,也会看在他的面子上不显,但他没想到韩计会说:

    “她既是青楼女子,那我们该早些帮她赎身才是。

    “伯术,你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要紧,反正你有一双出神入化的丹青手,只要你能把人画下来,我就有信心帮你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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