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宫宴。

    赵文祺面对着一桌子菜,吃得很克制。

    他夹了一块肉,放在嘴里,嚼啊嚼啊……

    嚼完,就把筷子放下了。

    旁边的太子赵文祎关心地询问:“二弟,你怎么不吃了?这些菜不合胃口?”

    赵文祺摇了摇头:“我不饿。”

    咕噜噜——

    肚子叫的时机正好,不早不晚。

    赵文祎无奈:“小孩子不能说谎。”

    赵文祺咧开嘴:“哥,吃饱了肚子也会叫的。”

    太子一脸不信。

    “哥,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要互相信任。你要是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不信,以后怎么信任满朝文武?”

    “你最近……怎么变得如此善辩?”

    “嘿嘿……”

    两小只在角落里聊,那边大人们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皇帝赵长衡发现今天越王吃得特别少。

    “四弟,怎么光喝酒,不吃菜啊?今天的御膳没有你爱吃的?你爱吃什么,让御膳房再重新做。”

    赵长衡这个人,宠孩子宠弟弟没边儿。

    赵长卿忙解释:“今天……来之前在家吃了些点心,不太饿。”

    太子赵文祎看了看自己的弟弟,又看了看自己四叔,若有所思。

    不过他少年老成,心思深,情绪和想法轻易不外露。

    只在心里暗暗琢磨,脸上并没表现出什么异样。

    除夕的宫宴开始得早,结束得也早。

    念及除夕,各位亲王都要回家守岁,宫里也不会将人留得太晚。

    然,皇帝和越王是亲兄弟。

    每次见面,总得拉着手多说一会子话。

    赵文祺看着自家父皇把四叔给拉到后殿去了,心里急得不行。

    恨不得追上去。

    脚步刚挪了一下,就被太子哥哥拦住了。

    “文祺,你想去哪儿?”

    “哥,我要去找四叔。他该回家了,再磨蹭下去天都黑了,宵夜都不赶趟儿了。”

    “宵夜?”

    赵文祺赶紧捂嘴:哥,你啥也没听见。

    皇帝拉着赵长卿来到后殿。

    后殿里空荡荡的。

    只摆了寥寥几个桌椅和卧榻,平时是皇帝临时休息的地方。

    在后殿的一角,有一间静室,门扉紧闭。

    门上挂着一把古朴的黄铜大锁,铜色泛绿,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

    赵长衡在那门前站住,回头向赵长卿道:“四弟啊,你小时候,一直好奇这间静室里有什么东西,为什么父皇常常锁着它,不许任何人进去。”

    已经过了十几年,小时候的事,赵长卿已经记不清晰。

    对于这间静室,他略略有些印象。

    但不多。

    “皇兄……”

    赵长衡从袖中掏出一把黄铜钥匙,上前开了那锁。

    房门被推开。

    赵长卿跟在赵长衡身后,进了门。

    眼前正对着一条供桌。

    供桌上方的墙上悬着一幅小像。

    那像上,画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少年英气逼人,身穿一身铠甲,笑得无比明朗。

    画像下方供着一方灵位——

    “挚友韩公世钊之灵位。”

    赵长卿瞪大了眼。

    “这不是……”

    赵长衡知道他要说什么。

    只默默点了点头。

    灵位前,除了香炉供果之外,还供着一部《往生咒》。

    这部经书书页泛黄,不知是用了几十年的老物件。

    赵长衡的手在那部《往生咒》上轻轻拂过。

    “父皇驾崩前,将此处托付于我,命我日日供奉。韩世钊与父皇,乃是儿时挚友。他逝世时,也才未满十六。这《往生咒》,父皇每日下朝后,都要来念诵一遍,超度韩公英灵。”

    赵长卿惊问:“为何要每日超度?”

    正常来说,常人逝世后,请几个高僧,做一场法事,超度亡魂,足矣。

    哪里用得着自己日日诵经超度?

    赵长衡转身面对自己的弟弟,面色凝重。

    “因为,韩世钊一家,是冤死的。韩家十几口人的尸首,是父皇当年从刑场里偷出来的。冤死的亡魂,若要超度他往生极乐,先要为他平冤昭雪。可是……韩家的冤屈……平不了。”

    前头的宴会厅里,赵文祺等得心焦。

    他伸着脖子,频频向后殿张望。

    赵文祎见他这样子,疑惑地问:“文祺,你在等谁?马上天就黑了,你快回母后的寝宫吧。”

    赵文祺踮着脚尖,附在太子耳边,小声说:“太子哥哥,我今天晚上要跟四皇叔偷偷回越王府。等我走了,你再帮我跟母后说。一定要等我走后再说,不然,我怕她拦着不让。”

    太子讶然:你小子胆儿挺肥啊……

    “你……你就这么偷偷地溜走?等回来,小心母后罚你。”

    “哥——事情紧急,我只能先斩后奏了。纵然受罚……我也认了。”

    赵文祎没想到他居然宁愿受罚,也执意要出宫。

    这小子去了趟冀州,和四皇叔的关系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

    如胶似漆的。

    两人正聊着,就见赵长卿的身影从后殿出来。

    “四皇叔——”

    赵文祺迈着两条小短腿扑上去,扯住赵长卿的手,拼命往前拉。

    “叔,咱快回去吧,来不及了,你倒是快点儿啊!”

    赵长卿任由他拉着,脸上却心不在焉,带有几分凝重。

    还是太子心细。

    “四叔,您这是怎么了?”

    赵长卿勉强笑笑:“没什么,我带着文祺先回去了。皇兄那里,我已经说过了,你只知会你母后一声即可,就说文祺在我府上逗留几日再回。过年这几日,宫里忙,你母后事情也多,文祺不在宫里也好,免得给她添乱。”

    赵文祺听见说能“逗留几日”,开心得不行。

    后面又听见四叔说“添乱”……

    咦?

    听着咋怪怪的呢?

    太子听四皇叔也这么说,只好答应下来。

    赵文祺脑回路不多,不会深思。

    立刻就把“添乱”什么的抛在脑后。

    一味兴高采烈地推着赵长卿,催促着他赶紧回府。

    一边推四叔,一边向太子哥哥挥手:“哥,我走了!你在宫里好好的,别惹父皇母后生气,明年我再回来看你。”

    他走得毫不拖泥带水。

    拽着赵长卿,风一般地往外跑。

    马车早已在宫门外候着。

    只等两人上了车,便直奔越王府而去。

    赵文祺扒着车窗,不时监督,看马车走得快不快。

    但凡觉得稍慢,便催促车夫,让马儿不要偷懒。

    赵长卿倚靠着车厢,蹙紧了眉头。

    心神已然飘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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