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转眼半个月过去,已经入了夏,天气愈加炎热起来。

    沈嘉凝与白夜一起出门,到街上去找裁缝给岁安做衣服。

    两人开开心心地在城中逛了许久,最后定下了一个裁缝,出门准备回家去,却在上车的时候,撞见高夫人身边的丫鬟绿屏。

    沈嘉凝远远看见背影,赶忙在身后叫住她:“绿屏!”

    绿屏手中拎着三包药,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看见是沈嘉凝和白夜,走到他们马车边,挤出一个笑来:“是你们,真巧。”

    沈嘉凝这才发现,绿屏眼睛红彤彤的,明显哭过。

    沈嘉凝惊愕道:“你家里出了什么事了?是高夫人生病了?你家少爷还没回来吗?”

    绿屏拿着药在两人面前晃了晃,声音沉沉地说:“我家夫人生病了,下不来床,已经喝了好几天的药了,也没什么起色。我家少爷去安月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白夜蹙眉:“半月前,我们与你家少爷相别,夫人她不是还好好的吗?”

    绿屏眼中有泪花闪过,哽咽道:“少爷走的那一天,夫人还好好的。夫人还因为少爷答应她要成亲的事情高兴了两天,当时她还拉着我在阳城到处寻心仪的女子,想要等着少爷回来便让他们成亲。

    “没想到,第三日,夫人一下生病下不来床了。我找了大夫来看,大夫说是先前大悲大厄,后又大喜大乐,悲喜交加过了头,冲垮了身体。”

    沈嘉凝震惊万分,与白夜对视一眼,旋即道:“没想到夫人竟然病得这般厉害,我们去看看你家夫人吧。”

    绿屏点头挤出个难看的笑,道:“好,夫人一人在床上躺了许久了,心中天天记挂着我家少爷,公主去与她说说话,也许能让我家夫人开心一些。”

    沈嘉凝点点头,连忙和白夜去买了一些东西,乘坐马车和绿屏往燕子巷而去。

    甫一下马车,二人便看见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在打扫院子,扫帚与地面摩擦发出唰唰唰的声音。

    院子很大,却十分空旷,两旁的空地种着两棵梧桐,个头不大,树叶也不算茂盛。

    那女人听到动静,抬起头眼神忧郁地看了白夜和沈嘉凝一眼,声音苍苍道:“来客人了?”

    绿屏将药递给了她,解释:“嗯,他们是少爷的朋友,来看看夫人,你把这药熬了吧。”

    女人答应了一声,放下扫帚转身进了厨房。

    沈嘉凝牵着白夜的手,边走边好奇地打量着院子的布局,缓缓进入了高夫人的屋子。

    高夫人正躺在床上唉声叹气,听到动静转头,还以为是绿屏抬药来了,头也不回,声音困倦喑哑地说:“绿屏啊,子清不回来,我心里放不下,喝药也没什么用。”

    沈嘉凝听到苍老的声音,心中一酸,哽咽道:“夫人,是我。”

    此时才四十上下的妇人,好似秋天的落叶,被劲风摧残得生命残损,让人唏嘘。

    高夫人闻言转头看向沈嘉凝,毫无生机的眼珠中闪过一丝惊愕。

    她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要坐起来,绿屏慌忙走过去小心地将她扶了起来。

    妇人一头花白的头发混着病容,凌乱又憔悴。

    她气息微喘,蹙眉看着沈嘉凝问:“你怎么来了?”

    沈嘉凝不忍地看着高夫人,道:“夫人,我听说你病了,来看看你。现在好些吗?”

    高夫人掩着嘴唇咳嗽了几声,回答却与方才的话截然不同:“又不是什么大病,过两天就好了。”

    绿屏赶忙抬水给高夫人喝了一口。

    沈嘉凝和白夜望着高夫人的病容,都十分同情。

    沈嘉凝道:“夫人,子清还没有从安月国回来,你一定要快些养好身体,以免子清在外担心。”

    “我自然知道。”高夫人淡淡道,“我还等着子清回来成亲呢。”

    “成亲吗?这么说夫人已经挑好了心仪的女子了?”沈嘉凝握住白夜的手,手劲大了一些却没有发觉。

    白夜悄悄瞥了她一眼。

    高夫人气息奄奄道:“自然是挑好了的。”

    她上下打量了沈嘉凝一眼,声音虚弱却带着奇异而略微自得的情绪:“反正我很喜欢,清儿自然也是会喜欢的。”

    沈嘉凝抿抿唇,点头道:“提前恭喜夫人了。”

    高夫人笑笑,吩咐绿屏:“去给两位上茶,抬些绿豆糕。”

    绿屏点头出去,片刻后便回来了。

    她笑着将绿豆糕递到沈嘉凝和白夜的面前,道:“这是我家少爷最喜欢的糕点,我家夫人说万一少爷今天就回来了呢?让我提前做好,他一回来就能吃到。”

    白夜咬了一口,低声道:“这般美味,你家少爷定然半路就闻到香味,迫不及待地就想回来尝尝。”

    绿屏和高夫人对白夜这话十分中意,沉郁的气氛顿时消散了许多。

    高夫人坐在床上,让绿屏将窗户打开。

    顿时,新鲜空气和着阳光蹿了进来,驱散了屋中黑暗阴霾。

    沈嘉凝看到窗外窗台上站着一只麻雀,倏然想起曾经高子清弄的几只鸽子,转头问高夫人:“子清有没有来信,说他几时回来?”

    高夫人叹了一口气:“没有,这孩子去了那么久,一点消息都没有。他当时走的时候身子还没有养好,这几日恐怕又瘦了许多。”

    回想起儿子离开的时候在晨风中晃荡不稳的身形,高夫人眼角湿润,用手帕擦去。

    沈嘉凝自然想起了少年的病态面容,心中酸涩,但不想在白夜面前表现出来。

    她只能笑道:“夫人别担心,子清正值青春年华,身体恢复得很快。等他回来后,一定已经恢复如初了。”

    “但愿如此吧。”高夫人眼神悠远地看着窗外的梧桐,片刻后缓缓道:“还有半月便是清儿十八岁的生辰,希望他能在生辰之前赶回来。”

    “子清的生辰?”沈嘉凝愕然。

    他竟然没有与自己说。

    白夜道:“既然如此,等他回来,我们正好与他一起庆生。”

    高夫人点点头,笑道:“你们有心了。”

    这时候,窗外吹进来一阵风,高夫人倏然咳嗽起来。

    沈嘉凝赶忙起身去将窗户给关了起来。

    高夫人咳嗽了许久,脸都震红了,眉宇间的皱纹显得愈加明显。

    沈嘉凝见状,怕打扰她休息,起身准备告辞。

    高夫人倏然道:“我记得你那孩子应当有两个多月了吧?长得粉粉嫩嫩的,挺好看的,什么时候带来我瞧瞧?”

    沈嘉凝诧然笑道:“既然夫人想看,我明日带宝宝来看看你,给你冲冲身上的病气,祝你早日康复。”

    高夫人露出个温软的笑意,与高子清几分相似。

    “盼着抱子清的孩子,不知道还要多久,一眼望不到头,如今只能暂时抱抱别人家的孩子了。”

    高夫人笑得勉强:“等子清回来成了亲,肯定很快便能给你生一个孙子孙女。”

    言罢,告辞离开,留高夫人躺回去继续休息。

    第二天吃过早饭,沈嘉凝给岁安喂饱了奶水,又与白夜一起去见了高夫人。

    白夜不善言辞,便独自一人在院子外面走走逛逛,无聊地等待着。

    沈嘉凝将宝宝抱进了屋中,高夫人见了孩子,双眼顿时迸射出一片生机,开心道:“好孩子,快来我抱抱!”

    绿屏在旁提醒:“夫人,这孩子还小,恐怕你不适合抱。”

    怕身上病传染给孩子。

    高夫人倏然想起来自己病重的事实,又将手给缩了回来。

    沈嘉凝也不敢大意,只远远让岁安的小脸露给高夫人看,两人坐得距离相对较远。

    高夫人远远看着岁安,笑得慈爱,发自内心地夸耀道:“这孩子长得真是好看,尤其这一头银发,竟然完全遗传了他父亲。”

    沈嘉凝无奈笑道:“我也不知道他爹基因那么强大。”

    高夫人没听说基因一词,但也大概能猜到其意思。

    “绿屏,你去里边把我妆奁拿出来。”高夫人吩咐侍立在一旁的绿屏。

    绿屏应了一声,转身进了屋。

    片刻后,她抱出来一个梨花木盒子,当着沈嘉凝的面打开,皱巴巴的手哆哆嗦嗦在里面翻了一会儿,翻出一个金项圈来。

    她将之递给绿屏,笑对沈嘉凝道:“这子清临走之前托我送给你们的孩子,我还想让他自己回来送给你们,只是他一直不回来,我也实在等不下去了。这孩子我也实在喜欢得紧,现在就给他吧。”

    沈嘉凝愕然,不明白为何高子清布当面送岁安,接过来一瞧,发现其做工细致,上面镶嵌着玛瑙玉石,小铃铛随着动作而发出清脆的响声。

    岁安听到叮铃铃的响声,立刻被吸引了目光,仰着脸好奇地用手抓住项圈,往嘴边送。

    沈嘉凝连声道谢:“多谢夫人,你和子清有心了!”

    高夫人淡淡一笑:“子清走后的第二天,这项圈才被工匠做好送来,他让我一定要送给你孩子。”

    沈嘉凝闻言,心中涩涩的,闷声道:“希望他早日归来。”

    她已经在心中盘算,等他回来要送他什么东西。

    他陪了自己那么久,他的成人礼,自己一定要用心地陪他过一次。

    片刻后,高夫人倏然问:“子清说这孩子才八个月便出生了?”

    沈嘉凝点头:“嗯。”

    回想起生岁安的时候那几乎将她折磨死的疼痛,现在沈嘉凝还觉得头皮发麻。

    高夫人闻言面露心疼道:“我生子清的时候,也是如你一样早产了。他当时刚生出来,还没有小猫大。当时太小了,哭声都弱得让人心疼。我一度以为是养不活了。”

    沈嘉凝庆幸道:“幸亏老天有眼。”

    “是呀,子清非但养活了,长大些还变得顽劣不堪。”

    沈嘉凝在旁静静听着,闻言插嘴好奇地问:“他怎么个顽劣法?”

    高夫人笑了笑,脸上干瘦的皮扯了扯,显得有些吓人。

    “子清才满一岁的时候就能清楚地说话,但是到了两岁的时候才会走路,跟一般的孩子不同。

    “他学会走路之后便十分顽劣,老是把我和我家老爷逗得火冒三丈,谁都管不住他。家里摆放的珠宝古董,不知被他摔了多少去,家中的丫鬟也经常被他拿着棍棒追着打。”

    沈嘉凝惊异:“果真这般顽劣!”

    她想起当时他扛着棍子将满院子的丫鬟追得到处跑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又想起他照顾自己的时候那样细致认真,不由有些失落。

    绿屏在旁倒茶,闻言插嘴进来笑道:“公主你可不知道,我从小陪在少爷身边,头都让他打破了好几次呢。”

    沈嘉凝愕然:“你们一起长大的?”

    绿屏点头:“嗯。”

    她走过来将脑袋趴在沈嘉凝面前,指着额角给她看:“这里这个疤就是我家少爷三岁的时候用鱼钩刮伤的,好在被头发盖着了看不见。”

    沈嘉凝伸手翻开她鬓角的头发,发现那里果然有一条划痕,忍不住笑骂:“子清小时候真是捣蛋。”

    “家里的丫鬟,绿屏算是好的了,其她的不知道被那小混蛋弄哭了多少次。”高夫人说着,笑出了声。

    沈嘉凝道:“听说越调皮捣蛋的孩子越是聪明。”

    绿屏闻言露出个自得的神情来:“我家少爷的确很聪明。公主你有所不知,少爷他看书能过目不忘,可厉害了。”

    沈嘉凝满眼惊愕:“是吗?”

    高夫人叹息一声:“可惜他不爱读书,否则也不会是现在这般不争气的模样。”

    沈嘉凝正想安慰,高夫人忽然咳嗽了起来,且越咳越厉害,直咳脸上血色全无,连气也喘不上来。

    绿屏慌慌张张去抬药来。

    高夫人喝下去后又睡了。

    沈嘉凝让绿屏去请大夫来看看。

    大夫来过之后,连连摇头道:“不成了,心力交瘁,精血都熬干了,恐怕撑不住多久了。”

    绿屏闻言,躲到外面去哭得死去活来。

    沈嘉凝完全没想到,高夫人的病竟然这般严重。

    她恐怕支撑不到高子清回来。

    假如等那少年回来,见自己母亲已经不在了,他得多伤心?

    想到这些,她心中顿时一片郁闷,与白夜一起回了木鱼巷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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