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寻我记 > 第59章 胡八姑旧事
    无戒大师应下,便安静了,厅内一时安静,三人又借着茶水,缓和一下气氛。gng

    无尘子也借机打量一下对面的无戒大师。

    此时的无戒大师是个依旧是个清瘦和尚,高约六尺,看来比无我大师高出一个头,面上约莫五十,慈眉善目,海青僧袍,看来着实有得道高僧模样,比无我大师的形象更为祥和可亲,纵然无尘子放不下此前的偏见,也不得不承认大悲寺着实会挑选弟子。

    无我大师虽肥头大耳,但笑脸盈盈的,并不会吓唬旁人,反倒是有种信服力,使人不由相信其有降服鬼怪的手段。

    无戒大师此时看来便很亲和,使人不由自主心悦诚服便想拜倒在其脚下,听说佛法。

    无尘子忍不住好奇了,这大师,比之前头嘉定县时候,变化太大了。

    莫非,疗伤也能改了心性?

    无戒大师放下茶盏,将无尘子探视目光挡下,解释道:“和尚虽是嘉定县镇魔寺住持,但内有胡八姑这般高深的大妖藏匿,外有清源寺那种鬼地作祟,平时奔忙诸地也是辛苦,此次却是幸亏师兄与道友一起将胡八姑之事解决了。”

    无我大师饮茶时候,听得无戒大师恭维,没敢坦然受了:“我也不曾出的许多力,不过那胡八姑的手段着实厉害,我那化厄金钵只是收了胡八姑周遭的阴气,还不曾正面硬抗其手段,便需得静静温养半月有余。”

    “亏得道友一道符咒便将其压下,此次当然也要道友坐镇,免得其失了神智大肆杀戮。”

    不待无尘子应下,无戒大师又道:“你们之事,和尚倒是不好再掺和进去。”

    “有师兄和道友在,此事当无有意外。”

    “和尚此后便是定下来慢慢度化那清源寺的鬼魅邪物了。”

    “此前又高人经过,将那清源寺的鬼物招惹了一下,虽伤了其元气,却也使得其手下小鬼四处为祸,害了附近许多村人,平白添了无穷罪孽怨恨。”

    “还好那封印尚未被破,和尚加固一二,还能继续将地下的老鬼镇压下去。”

    无戒大师猛然想起路上趣事,笑道:“说到胡八姑,前些日子师兄还说师弟我修持不够,竟然栽在一个鬼物手下,此时可知那鬼物的凶厉了吧!”

    “纵然有曾家出面,师兄也需小心,那胡八姑不是个轻易便能安抚的。”

    “脸色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变了,需得万分小心。”

    无我大师尴尬得刚刚吞下去的水险些被呛了出来。

    无尘子没敢笑,还有些怀疑,借机问道:“前辈,我记得那胡八姑的手段并不如何高明,何以能与专门克制阴邪的佛法斗得不相上下?”

    所谓不高明,只是在两个佛门高人看来,无尘子自己是不敢等闲对待胡八姑的手段的,毕竟只是曾家庄那夜胡八姑旁逸斜出的一点阴气,便耗了无尘子二三十张护身符——这可是无尘子平日闲暇时候一个月的绘制量。

    无尘子还记得那一夜,万籁寂静的模样,比之荒野鬼地还要恐怖几分。

    无戒大师看了进来请示的蒋安,略微有些迟疑:“那日和尚我得闻有个鬼物作乱,祸及数十人性命,急急赶回嘉定县,本想借此机会将那鬼物一举擒拿,不想那鬼物便是胡八姑,又不曾料到受了伤的胡八姑也不是和尚能够招惹的。”

    “和尚托大了,没有邀请同道高人一同出手,非但自己受伤颇重,连带好友精心调教的三个师侄也陨落于此,还让胡八姑伤了张县令的一众家仆,着实造孽!”

    无尘子有些不确定,问道:“可是那日在张县令处有一面之缘的清河三位道友?”

    无戒大师面带愧色,应道:“三人本是静都道友同门师侄,根骨上佳,悟性上等,可惜福泽不足,惨死妖魔之手。”

    “若是三人未丧命于胡八姑手上,数年之后,又是三位人仙道友了。”

    ——难怪,静都道人也搅和进来了。

    无尘子依稀记得三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小道士,不想今日再度得闻消息,却已是死讯了。

    无我大师唏嘘叹道:“此事师弟倒是没有予我细说,也难为静都道友又要四处奔走寻找资质上佳的传承弟子了。”

    几人言语之中都是修行鬼魅,蒋安这个长居府城的,如何能够想到,故而听得一脸怀疑。

    百江郡内,诸多修行,也就是做做超度法事,遇着七月鬼节再半个水陆法会,偶尔讲经说法,糊弄权贵,至于乡间传言某地又有妖邪鬼物,于蒋安这些数年都不见得会往偏远地方跑一趟的老管家而言,不可当真。

    这两个和尚一个道士,张嘴便是鬼魅事情,动辄害了几条人性命,又说自己降服不了,着实难以让人信服。

    太平地方太平居,不知人间险恶来。

    无尘子看了面色复杂的蒋安,也不点破其怀疑,反是问道:“我看静都道友在胡八姑面前倒是没有报仇心思?按理说来,同门弟子惨死,静都道友应该颇为忿怒才是,一见胡八姑便要其偿命的。”

    无戒大师手上佛珠停了,叹道:“这便是我修行之人的可怜了,自己做下的因果,尽量还是自己承受了为上。三位师侄毕竟年轻,又不如静都道友历练许久,言语失当,招惹了胡八姑那般大妖。”

    “这事的来龙去脉,我都已告知静都道友。”

    “静都道友虽也难受,又明白因果循环之理,只能暂且放下了。”

    “当然,静都道友会不会再跟胡八姑计较一二,和尚是管不了了!”

    无尘子想想,依着那三人的性情,应该对胡八姑大骂“孽障”、“妖孽”等言语,或者还有其他污蔑话语,将胡八姑招惹怒了,被其夺了性命。

    三个小年轻着实有些傲气,不晓得对着一个千年老妖要收敛一二。

    胡八姑一个活了千儿八百岁的老妖怪,任谁都是恭恭敬敬称一声“老祖”,被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辈以污言秽语责骂,能不无名火起?

    嗯,千年?

    应该没有吧?!

    无尘子看了依旧在探听几人言语的蒋安,忍不住调侃,问道:“管家,若是有个十二三岁的清秀少年骂你‘老而不死是为贼’,管家会作何反应?”

    蒋安不想无尘子会突然发问,倒也沉稳,言道:“对方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言语也仅限于此,那我还是不与之一般计较的。”

    无戒大师也问道:“若是污及家眷呢?”

    蒋安应答得也颇为爽快:“纵然我老胳膊老腿,也要与那人计较一二!”

    无尘子笑道:“所以,刚才那鬼怪便要了三个少年的性命,少年的家人还没法子计较!”

    曾家庄争斗时候,静都道人的《镇天真武灵应佑圣帝君供像》虽还没有温养恢复,却也拿了出来,此时看来其是打算寻机给胡八姑致命一击,若能将胡八姑打得魂飞魄散,其是不会吝啬这法宝的。

    即便不能打得魂飞魄散,能将胡八姑逼得以此罪孽之身逃入幽冥地府,也能出口气。

    放下了仇怨,时机到了,也可以拿起来的。

    就是不晓得静都道人人仙修为加上一张法力不足的法宝,再跟无我大师还有扶风散人联手,能不能将那胡八姑送入幽冥?

    无戒大师不晓得无尘子的猜测,对那三个后辈的遭遇依旧无奈,叹道:“不想三个师侄眼界低至如此,对个修行数百年摸不清跟脚的妖物,也敢随意谩骂。和尚耗尽手段,连贴身二十年的菩提串也伤损多处,也没能就下。可怜我那法宝,非数月苦修,不能复原了。”

    “可惜了三个师侄了。”

    无尘子听得二人谈及法宝,忍不住将手串取出,问道:“二位大师,我这法宝如今点化得如何了?”

    这回归了两月有余,无尘子依旧每日早课时候点化之,闲暇静心时候温养之,不曾间断,外间看来依旧与初得来时的模样相差无几,因着时间太短,无尘子法眼看上去,只有一点朦胧法力纠缠,也不知成功与否。

    今次是个机会,正好麻烦两位大师鉴赏一二,免得费了许多心血,温养不成。

    二位大师看过,各有思量,无声互看了片刻,无戒大师问道:“道友修的符咒之术,使这静心凝神的沉香手串也是不错,只是这温养时日短了些,灵性尚且不足?”

    无我大师倒是知晓这手串事情,解释道:“这手串还是道友于我大悲寺法会之上得来的,道友入手至今不过数月,正在温养时候,如何能比的师弟温养数十年的宝贝?”

    言罢,无我大师将沉香串交还给无尘子,又道:“和尚不擅器道,只能看出道友这宝珠材质不错,灵性欠缺。”

    “若是篆刻我佛门降魔经文于其上,想来是个不错的宝贝。”

    无戒大师取出串莹白菩提佛珠,介绍道:“和尚加持了数十年,也不过有这么一串宝贝,勉为其难驱邪使用,只是在前次嘉定县时候损了,实在是痛心不已。”

    “这次回寺闭关许久,一则是修养身体,二也是修复这清净菩提子。”

    无我大师晓得自家师弟性子,忙劝道:“不过事已至此,师弟这仇怨只能放下了,不过也暗合我佛门大慈大悲之心。”

    “师弟能勘破执念,放下仇怨,佛法修为比师兄我还要高了。”

    无戒大师掐动佛珠的手停了一停,疑惑问道:“师兄何出此言?”

    无我大师指着无尘子解释道:“胡八姑之事有了转嫁之法,将来的胡八姑便不是那背负了许多罪孽的胡八姑了,且看来胡八姑与小道友还有姻缘红线在,即便是师弟你有了手段,看在小道友面上,也不能不放下这段因果。”

    “有小道友引导,胡八姑重回正道,也是个好事。”

    “师弟若真的能放下这段因果,无欲师兄也未必比的师弟了。”

    无戒大师掐动佛珠手不停,心底已经在暗暗盘算了。

    自嘉定县与胡八姑争斗受伤后,其便回返大悲寺闭关养伤,期间出来于自静都道人处探听一下情况,也未能得逞,今日无我大师言语,虽有含糊之处,却也直白,让自己将那点心结彻底放下了。只是,这段因果,着实不容易放下。

    怨憎会,佛家八苦之一,纵然无戒大师修为高深,也有放不下的执念。

    无戒大师许多念头转动,手上佛珠时快时慢,面色时而舒缓,时而紧皱,半晌都未应话。

    无尘子不知无我大师缘何不再劝上一劝,只能取了白瓷茶水一口一口小啜。

    无我大师倒是真心悠闲,取了个霜打过的柑橘慢慢吃将起来,比起面色红白变化的无戒大师,多了不知多少悠闲姿态。

    面上红白变化了数个来回的无戒大师终究一声长叹,似将数月以来的惭愧愤怒等诸般心思吐出,神色也委顿了三分,沉声道:“师兄,师弟也不是看不开,终究是心中有结,不甘心啊!”

    “师弟我佛法修行还是差了几分,压不下那点忿怒。”

    自己辛苦温养的宝贝被伤了,自己也身受重伤,好友托付带着见识人情风土的三个师侄更是丧命当场,事后自己还不能对那妖孽出手,任是如何佛法精深,也压不下心中烦闷郁结的感觉。

    蒋安听了半日,只当几个高人都在说趣事,忍不住问道:“道长,我听了半日,却不明白两位大师说的是哪般事情,道长能否解惑?”

    无我大师没有让无尘子代为解答,几口吞下橘子,直接解释道:“事情也简单。我这师弟带了三个至交好友的子侄辈出行见识,不想只出门数日,便使得三个子侄都丧命妖魔之手,亏得师弟逃命得快,不然自己怕也会折进去。”

    “想来施主是个官府人家,常年在太平城中安居,少闻鬼事。”

    “不过施主既然已是道友侍从,想来以后听闻这些修行秘事,也少不了。”

    诚如无我大师所言,蒋安毕竟是官府之人,世居百江郡,虽也听闻了不少神鬼逸事,任那人描绘得活灵活现,毕竟自身没有经历,终究还是不信的。

    张三家的走夜路,见了个断头鬼,丢了半条性命。

    李四妻子出门一趟,回家后像是变了个人,不是责骂丈夫,便是敲打邻舍,将个家宅折腾得鸡犬不宁。后有神婆查明,那李四家的是被隔壁虐待而死的王五小妾上了身。

    ……

    如此种种,市井传言不少,但蒋安是不太相信的。

    无尘子刚刚自三清观出来时,也不相信,但此时已经由不得其人不相信了,故出声解释道:“管家莫要不信,你以为郡城那个碧霞观是干什么的?”

    “许多乡野地方也有神婆,又是干什么的?”

    “那城门口有个镇邪镜,二尺余宽,不也是为了驱赶鬼魅之物?”

    蒋安倒是不与无尘子强辩,毕竟前边县令的嘱咐话语还在,犯不着招惹无尘子这个“修为高深”的“真人”,只是勉强应付了一声。

    三人都看出了蒋安的言不由心,各有想法。

    无我大师也不担心自家师弟在心结中走不出来,反而对无尘子笑道:“道友,贵管家毕竟不是我辈修行之人,自然晓得其中的凶险。不过那胡八姑也算留手了,魂魄还在,三个师侄已经被我等超度去往轮回了。”

    言罢,无我大师又指着管家道:“若那胡八姑手段阴狠一些,将三个师侄魂魄拘下,收为侍奉童子。”

    “三个师侄,怕是千百年都不能解脱了。”

    无戒大师一改沉闷声音,微带怒意,问道:“师兄,你这说法,可是要我感激胡八姑手下留情了?!”

    “也罢,师兄既然定下了,胡八姑之事与师弟我不再相关,师弟我便不再掺和,师弟我便收手且息了报复心思,再回镇魔寺好生念诵经文,早早将那点执念化了。”

    “只是,师弟日后还是要知晓一下那胡八姑的下场。”

    “她确是个修行几百年的大妖,可也逃不过因果循环。”

    说到最后一句时候,无戒大师脸上已然有压不住的愠怒了。

    无我大师似不是第一次被人质疑,依旧弥勒微笑,也不理会面露好奇的无尘子,反问道:“你若知道了又待如何?”

    无戒大师此前一直纠结于被人断了还手胡八姑之事,倒是没有想过旁的,此时竟然被无我大师问住了。

    无我大师又带了几分劝诫道:“你本来便奈何不得那狐妖!”

    “那胡八姑还有千福山作为依仗,我大悲寺都不敢胡乱找人,何况师弟。”

    “而这曾家的法事以后,胡八姑与你无有因果,无有关联,只是寻常世人,若有交结,便是新的待度之人,若无交结,只是苦海众生!”

    无我大师双掌合十,念动佛号:“师弟你又何必因着苦海挣扎之人磋磨自己修为?!”

    “苦海难渡,唯有自渡。沉迷其中,辗转反侧,反而毁了自己!”

    无尘子看得无戒大师口中喃喃“苦海之人”,实在是有些不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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