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欲大师不以为意，毕竟对自家师弟的习惯了如指掌，笑道：“你二人看的，与我看的，不是一般。nianng”又看向无尘子，叮嘱道：“你若能保持这份简单，符箓一道定能精进如飞，或者十年，莫说是我比你不得，便是那太乙门的老道士，也比你不得，以符法成就大道，也是修行法门之一。”
言罢，稍稍迟疑，其转身在案桌之后的书架之上取了古旧书籍一本，有百十道折痕，边缘泛黄，其内也有些柔弱了，交给无尘子道：“许多符箓也有许多忌讳，如天时，如地力，如符纸，如咒文，如心境，都是紧要的。”
“此乃我这些年钻研咒术的一点感悟记录，与你或者能助益一二。”
无尘子恭恭敬敬拜了拜，却不是拜师之礼，这才在扶风散人颇为复杂神色的示意下，一脸激动兼小心翼翼接过咒术笔记，也不敢当场便拜读，而是揣入怀中。
珍而重之。
无欲大师稍稍叹息，有三分无奈，也有三分欣喜。
扶风散人此前多是居于蜀都西林安稳修行，虽有出门也多是在巴蜀地方，参悟道法，待得某日醒悟过来，才发现其修为止步不前，单靠闭关参悟难有寸进，尔后才行走大明国诸地，降妖除魔，动看人世，静取万物，渐渐有了体悟，明了人仙之道，寻得再进一步的机缘，才回返西林扶风道观，缓缓修行。
但此前境界被困的愁闷，和近来破开人仙境界不得的无力，扶风散人是一刻不能忘却的。
亦非心魔，亦是心魔。
无我大师早已是人仙，奈何专精降妖伏魔的金刚法门去了，佛法修为上差了些，与自己的几个师兄弟相比区别明显，却是法力手段上的差距，因而也有那明知山顶风光万丈，眼前却有深渊阻路的徘徊无奈感觉。
大乘佛法修行，多依仗功德，但也要讲究资质悟性，若是一直悟不得佛法，最多也就是个比丘金刚，成不了菩萨佛陀。
前者是功德法力，后者是境界修为。
而那小乘佛法，或是入门成就菩萨佛陀，或者一直轮回，比大乘佛法难了许多倍。
佛法修行上弱了一些，也是无我大师的心魔。
两人都明白无我大师心情。
一旁还有个无欲大师，也心情复杂。
无欲大师本以为无尘子是个能谈论符道的同道之人，却发现无尘子修行的是正宗纳气法门，走的是清净修行一道，符箓一道精通，是护道手段，依仗的是师门秘传，非是刻苦钻研得来的精深。
将来，无尘子或者也能成无欲大师的论道之人，但今日却还不是。
无欲大师那明知是个空欢喜的郁闷，却又不能不强行化去。
歇息片刻，各自心思翻滚平复，无欲大师，面色不变，依旧温和问道：“散人，我听师弟说，你卷入一扰乱阴阳的故事之中？”
扶风散人也散去身受感同，压下苦涩，笑着回道：“非是吾主动参与，但多年来与那曾家有许多牵扯，欠了许多人情，如今在谋划破境，这些因果该还了。此事确实涉及性命危险，那曾家主事又哀求上门，吾也是自投罗网，不得不掺和进去了。”
扶风散人行走各地，旁的地方不去，偏偏来了百江郡，被曾家老爷抓住了，这便是所谓的自投罗网了。
无欲大师关心道：“阴阳替换之法，多有损功德，罪业深重，散人需得小心。”
“且此等手段，说不得有些暗手在，多防备些，免得伤及自身，为了还人情，计较不得。”
“还有师弟，也是个鲁莽的。”
“与多年隐世不出的千福山狐族，不可硬来，该让源头曾家化解，便让曾家出力。”
扶风散人看了也卷入这事情的无我大师和无尘子二人，满面无奈，叹道：“吾也罢，和尚也罢，无尘道友也罢，都已经下了誓言，曾家又与吾有人情，皆不可弃。可恼那张补之运数上佳，明明白白有死无生之局，却被曾家那厮接了过去。”
无我大师愁眉苦脸，念诵了一句佛号。
无尘子无奈缩了缩身子。
此前扶风散人都是温和模样，对那胡八姑也是无有亲疏变化，此时方才显出夹在二者之间的艰难。
无欲大师虽长居寺内，但也懂世情，不见围观好戏神态，反倒安慰道：“依那狐族性情，又是个修行多年的前辈高人，大约是不会寻个新亡的妇人附身夺舍的，便是我等能使出手段增其寿数，将事情往后面拖延。”
“此事或有转机。”
无我大师早坐在漆黑木椅上，对扶风散人的担忧知晓一二，却并不感同身受，接道：“师兄，在回寺路上，散人与我，都已商量过了，觉得那曾家主事，会自行解决。便是他不能解决，我与老师诉说一二，师父也会助我一臂。”
“毕竟是个狐狸，还是要给我大悲寺两分面子的。”
“就是，老师将来会责怪。”
彼时无尘子也在那处，与胡八姑也有牵扯，后也思索过一二，但毕竟见识修为皆不足，不太明白众人避讳，因而问道：“前辈，我们助那八姑转生，再导其入正途，也能积攒功德，化解罪孽，何必如此忧伤？”
扶风散人知晓无尘子短缺之处，也不责怪，解释道：“胡八姑此时本应转世而去，却强留此界，已经有违轮回，此事尚且算不得严重。吾等又助其转生，夺舍他人，牵连人鬼妖三者，其又是被那天谴夺了性命，干系过大。”
“不经轮回而变幻人妖鬼兽，违逆天数，罪孽甚大。”
“你怕是未留意胡八姑，其虽然以绝高修为压下罪孽，不显于人前，但吾还是能见得其身上罪孽不少。”
无尘子迷迷糊糊点头。
无欲大师也如无我大师一般，对胡八姑这么一个鬼狐不会太过忌惮，平和劝道：“我佛慈悲，自有冥冥安排。散人既已接下此事，便不能轻松脱离。或那曾家，便能自行化解了？”
“不伤自身，能助便助；危及自身，自保为上。”
“若真个撑不住了，老师出手，那千福山还是要给几分面子的。”
“就是将老师牵扯进来，我们身为弟子，也有罪愆。”
“道友所言有理，不可将前辈牵扯进来。”
“罢了罢了，此事如何，终究不是你我能够定下的，还是聊些山野趣事，如何？”
“散人都不舍得开头，难道要和尚这么个整日参禅诵经的来说？”
“我可见不见得和尚你哪天在安心诵经，倒是跑来跑去的比吾还要多。”
“哈哈哈……”
无尘子确实不懂几人担忧忌惮，也只能看几人有些忧心地稍稍探讨，又相互侃谈了一些过往乐事，便在日落之前散去。
临走时候，无欲大师又赠了半两荷叶茶，言说此物有清心去火功效，无论佛道，修行法力也好，锤炼肉身也罢，乃至妖物修行，皆可受益。
前者笔记，后者茶叶，都是意料之外的，无尘子虽心有不安，但还是满面笑意道谢连连接过，回返了客房之处，安稳修养。
这两日还可以静坐修养，恢复法力，之后有法会还有安排。
不过整日打坐也于性情有碍，无尘子还是忍不住看了无欲大师的笔记。
无欲大师赠与无尘子的笔记，乍一看之下便晓得，其于无尘子的符道修行很有益处，其内有许多无欲大师得来的符道高人修行心得和避讳之处，有些神明优劣，又是年辰差距，还有其人修行咒术的一点见解，也有增益。
那闲记文字颇为清瘦，看来与无欲大师一般，谆谆教诲，慈悲善心。
再细细看了，不过内中内容十分丰富，至少佛门咒术相关的，对无尘子而言也是新奇。
如那符纸大小规格，裁制方法。
如那符笔规格，查验方法。
如绘制符箓的沐浴净身要求。
如那七八种驱邪护身咒文的念动之法。
其中还有许多道门符咒秘闻，却都是某天干地支应日，绘制某符箓颇为灵验；某月中某日，取某物研入墨中，某符箓效力可增上三成。
清秀文字，凑了百余页，无一糊弄之处。
可见无欲大师在咒术一道上，钻研得颇为精深了。
这两日时间有些短，无尘子只能粗略翻看了一下，便已经被那在客房伺候的小沙弥唤醒，说是那法会即将再次开启，请无尘子前去那法会所在。
此时距度化厉鬼之日已经足足五日，无尘子到达法会所在莲池地头时，也没有见着多少人，较之法会初始之时，足足少了一半有余，不足五百之数，其中道门佛门的后辈弟子，便已经占了其中的八成往上，散修之人，大约数过去，也不过是五十余人。
此前无尘子印象深刻的腼腆小道士，和前方的话唠老道士，都不在此地。
无尘子低声打探了一下，缺是许多散修此时还未清醒，依旧在客房中养元恢复，故而没有来。
不过静都道人、齐家三子四个修为不高的也还在，无欲大师、无我大师二人却没有在，便是此前静都道人身边的一个雄壮中年也不在，这便让无尘子心里嘀咕了。
这些高人，不至于恢复个法力也要五日吧？
那便是这七月法会，对这些人仙高人，别有安排。
无尘子只是稍加猜测，理出一点头绪：佛门道门正宗修行者，有领路之人，有正宗修行法门，资质也是上佳，说不得还有养元回神的丹药，因而能够在被度化厉鬼耗尽心神修为后能够及时清醒，便是资质稍差一些，也无关痛痒，而散修之人便缺了许多诀窍，便是那回气的人参也舍不得，能够及时恢复的极少。
又或者听闻法会这后续还是在莲池之旁，一怕又如上次一般被诸位高人引动法力元神，二是其暂未恢复，还在温养之中，索性便以此作为借口，暂时躲避了。
大悲寺说这法会有功德，那些修为差的，未必便会相信。
看不到的功德，于自己无用。
此时又是那端庄威严的本尘和尚，在法坛之上各种安排。
有九个身着三条袈裟面色稚嫩年轻和尚跟着九个须发皆白身着五条袈裟又有道道万字暗纹穿连僧袍的老和尚沿着法会之地外沿散立，后者慈眉善目模样，让人一看便知是佛法精深的有道高人。
这些个和尚又各有法器在右手，左手掐了种种印诀，无尘子初始之时看了还有些迷糊，待得数了那和尚数目，却是一十八个，又看了那种种姿态形象，却是与那大雄宝殿两侧的十八罗汉姿态神似。
又有那度化厉鬼的主事之人，也遣了三十六金纹黑色法衣的道人，或分立罗汉状僧人丈多之外，或立于会场诸人之中，周围隔了一丈大小，也是各持一丈多高的符箓经幡，无尘子细细辨认了，才认出那是极少被使用的三十六天罡星，再稍稍留意众人位置，便知晓这是那三十六天罡相关的阵法。
这两边动作都不小，但蒲团之上的参会修行大多无有动作，双眼齐齐在诸多布阵的和尚道士之间游走，根本不似前几日的闲谈趣聊，偶有两人也都是因为那阵法所需，被站阵之人客气请开。
今日蒲团已经空出许多，便是有那年岁过百须发皆白的严肃散修，也不敢倚老卖老，客客气气地让出位置。
还有不少人都不是第一次参与这法会，在那布阵之人前来请动之前，已经悄悄挪动了位置，很是自觉。
或者，也是有师门叮嘱？
动静不大，没有咒文，偶有议论，也是声音轻微，传不出几步。
无尘子只是在那残篇之中得了关于阵法的只言片语，心有好奇，今日看了这许多动作，才知那阵法不是自己这般穷困散修能够参悟的，默默将对旁的，如阵法，如丹药，如制器等左道法门的好奇之心，都压下了。
一个符箓，已经足够自己精研百十年了。
旁的不说，那罗汉阵法的阵基，虽是看来简单的三条五条袈裟，但以天眼观之，有许多金光萦绕，显然是有特别术法炼制过的。
其上的佛经万字，都有种种神妙之处，或者护持己身，或者静心凝神，或者祛除魔障，还有神佛虚影在其上缠绕，绝非无尘子这个连桃木剑都是自地摊上买来的散修道人能够弄得到的。
那三十六天罡阵法的阵基，也是仙鹤神鹿雕刻其上的法衣，又以金银丝线绘制有许多道家云箓，非刻意留神，不得其观，又定然是以天罡阵法温养，复以太阳太阴二星法力蕴养，予其降魔伏妖的法力。
如此种种布置，使得这法衣精妙非常，天眼观之，金光闪闪，耀眼非常。那阵基手中的符箓经幡，也是受了千百年香火供奉后的灰黑之色，已经看不出其原本材质了，倒是那血红的符文道箓还能看出几分模样。
三十六天罡的星箓，只取其一，只是寻常，若要布阵，非得三十六集齐，方有神效。
如自己灵符，北斗灵符，八卦灵符，取其一，只是废符，全数绘制了，才是灵符。
这些法宝，以无尘子所得的传承记忆看来，非是百年经营，不能炼成其一。
反正云中门，是没有的。
如今佛门十八罗汉大阵，道门的三十六天罡阵法，都齐齐现身，可见这法会的要紧。
本尘大师看两大阵法已经布置妥帖，阵基法力聪颖，神光闪烁，法宝安稳，这才接下主事之位，咳嗽两声，将议论声音全数压下，敞亮道：“今次法会，今日为最。”
“诸位同修道友，参与此会，有无量功德，可参悟阵法，领悟佛法。老僧受住持所托，又有皇命敕令，暂主持今日降魔大会。此次降魔大会，还需诸位道友相助，方能圆满，还望诸位道友不吝法力，襄助降魔镇邪。”
言罢，便有五名散修，其中便有扶风散人，自那本尘大师出取了五件事物，无尘子看的清晰，乃是金木水火土五行事物。
金剑木盘土磊火灯水珠。
还不待无尘子细细观察，五人接下事物，回返，又取了东南西北中五行方位，恰于罗汉阵内，又在天罡阵法外，与五方五行相合，也不知是传音还是心神感应，喝道：“诸道友，有本命五行之人，当入五方，静听吩咐。”
无尘子前身的是水命，恰在扶风散人身后，居北方水，直面法坛，位置算的极佳。再左右看去，无论佛道，有无传承，都是各自取了五方之一，尤以东方木居多，都是悄然无言，静听吩咐。
年轻的好奇，年老的忐忑，还有些人欢喜雀跃。
和尚尼姑多是修的金身，本命五行已经被压制得七七八八了，故而躲在金位，看来一地光头，其中虽也有不少羽冠道人，但看来颇为碍眼。
也是这些和尚尼姑修为不高，若是到了真正的罗汉果位，已经脱离阴阳五行，自然用不着寻这五行方位，其法力也自然不受五行阵法借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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