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眼也是微弱，也不知有没有看到入厅的无尘子。ochen
一旁又坐了个和尚，花甲不足，妆容端正威严，枯瘦脸色带了震慑妖邪的囧囧双眼，让人不敢直视。
端庄肃穆的五条袈裟，愈发将这端重之感彰显了出来，逼得旁人躲避不及。
还有两男一女的道士端坐下方，也是面目柔和，形容秀丽。
这五人连了张余氏等人，双眼都死死盯着无尘子。
张补之是多年的官场老油条，自然不会让无尘子这个“半救命恩人”被嘲笑，故而立时在张余氏搀扶下，笑呵呵地将无尘子迎了进去，居了客座上手，比那和尚稍稍低了些，但在他看来，已经足够尊重了。
又有丫环上前，送上飘香茶水。
又有丫环上前，端来点心瓜果。
无尘子面色不改，入座以后便是暗中查看那和尚虚实。
和尚不喜不怒地转动佛珠，估摸着也在查看无尘子。
三个小年轻面带好奇，盯着无尘子不放。
张补之自然不能让这场面过分尴尬，虚弱咳嗽两声，县令夫人小心拍了两下，其这才回过气来，介绍道：“无戒大师，这位是三清观无尘子道长，”又向无尘子解释道，“道长，这位是大悲寺的无戒大师，”同时指了三个小年轻，道：“这三位是清虚观的清河、清衍、清化小师父。”
众人一一见礼，便各自取了座。
那无戒大师续着之前的问话，道：“依照张县令所言，那妖孽是附身在炼丹鼎器之上，而那鼎器估计是从前代高人的墓中被盗了出来。看那根底，老僧认为那妖孽是个狐妖，只是被毁了肉身，修为不够，尚不能强行夺舍，只能吸取县尊精气修行。看县尊的精神，轻微损伤了些元气，稍微补补便也足够了，并未伤及阳寿根本，看来这狐妖对县尊另有打算？”
张补之面色惨白，稍有心虚避开无戒大师，连连点头，道：“本官侍弄风雅，本想集个古物添些雅趣，不意招惹了这狐，幸好得了无尘子道长相救，这才解脱！”
无尘子眼珠子转了两下：县令夫人不是说，这位县令大人是准备炼丹么？
不过话头到自己头上来了，无尘子也不敢得意，连道侥幸。
无戒大师又看向无尘子，双眼金光闪烁，似乎将无尘子上下里外全数看透了，逼得无尘子缩了缩身子，这才道：“无尘子小道友修为不错，竟能驱使雷霆手段将那妖孽击伤，又遁回了丹炉之内，故张县令才能暂且脱身。”
“道友这般本事，贫僧还是第一次见着。”
无尘子没有被揭破手段的尴尬，谦虚应道：“修为不足，力有不逮。”
其又想起一事，问道：“县令，我记得有雷法误伤了你那个丫环，两人现在可还好？”
张补之尴尬笑笑，应道：“无碍无碍，倒是道长担心了。”
无戒大师也接过话头，说道：“小道友估计修行的是偏门法术，耗了不少修为精气，才能借来雷霆，听闻已经修养了好几日了，不过只是雷霆一道，便已经超过许多修行之人了。至少，以贫僧目前修为，尚不能驭使雷霆手段。”
说罢，这老和尚斜睨了一眼三个小年轻，意有所指道：“我这三位侄子目前也是入门修为，法力微薄，一则无借取雷霆的法门，二则修为不足。便是三个侄子有了法门，强行借取雷电之力，百年阳寿也得尽数耗尽。”
无尘子立即被吓着了。
一道雷法，能够要了人驭使之人小命？
如此恐怖么？
无尘子回想了一下，又默默凝神感受，自己也就有点虚弱而已。
寿数，好像没啥问题。
雷法，应该没这么恐怖吧。
也不待无尘子回话，老和尚又道：“道友这秘术，极是难得，应当珍惜！”
“若有机缘，可以收个弟子，传下去。”
言外之意，便是无尘子修为平常，估计活不了多久了，应该早日回去休养，或者也寻个传人，将这秘术传承下去。
无尘子一时呆愣。
额，我也没有跟地府打过交道，又不会算命看相的手段，怎么知道自己阳寿几何？便是有那术士手段，看的了寿数，也不知晓此时的我，是续了前身的阳寿，亦或是将那前世的阳寿带来了，或者根本便没有阳寿的说法？便是有一日修为足够，无尘子也不敢贸然往地府去，否则被个鬼差阎君什么的看出根脚，那才真的不知结果会如何悲惨？！
至于为了个师门秘传的雷法就失了阳寿了，还不至于吧？！
无尘子笑笑，借坡下驴道：“我家老师说了，非是拼命时候，不能使用这手段。”
真正拼命时候，哪管那手段是不是损耗阳寿，都得用…
众人一副了然模样，又有张补之暗中惭愧，决定后边多给点财物宝贝以为报答。
至于那些财宝是否当得无尘子的“代价”，这便不是张补之所愿意考虑的了。
无尘子想想，又道：“据我观中流传的秘闻记载，这县城之内当有城隍神鬼庇护，等闲妖物不敢作祟的；且县尊有官位在身，便是一般阴邪鬼物自然不敢招惹，如何能被这么一个的狐妖鬼魅近身？”
无戒大师轻轻笑了笑，没说话。
张县令小啜茶水，想了想无尘子这话是哪本山海传说里面的，却想不起来，只能将这疑惑压下了，片刻幽幽才道：“本官也是被人诓骗才与这位有了关联，如今是深受其罪，便是想解脱也解脱不得。”
求而不得，阳寿反倒是被损耗了不少，只这一点都让人懊恼。
还有一桩官司未结，悬而未决，张补之的心中，又有一点后悔。
无戒大师已经与那张县令交流过了，约莫知晓其被个狐妖缠身，附近的佛道高人，其能请动的都已经出手了，却似乎无有效果，那狐妖也没有变本加厉折磨旁人，只是将个张补之县令折磨得形销骨立，损耗阳寿。
是个难缠的。
好几个在镇魔寺挂单的师兄弟，都被那狐妖给伤了根基，恢复了几日，急吼吼回去了。
听闻还有好些个道士，也被伤了。
可怜，辛苦修行，在这儿转了一圈，道行大损。
无戒大师叹息过了，追问道：“小道友可曾请神成功了？就老僧所知，我大明国五百年内未有仙神现世，虽灵验的道观佛寺不少，但真正的神佛手段却也不曾见过，不然这大明国内的妖魔鬼怪，也不至于这般嚣张了。我佛门秘传不少，却也不能请动佛珠菩萨下凡，着实有愧于诸多信众。”
看了无尘子，又道：“倒是道友修为虽低，却可以借来雷电手段，想来可以请动仙神了？”
话里头全是期待。
无尘子不知这期待从何而来，但摇头，回道：“不曾请动仙神。”
“旁的地方如何，也有妖孽横行？”
无戒大师感慨颇深，叹道：“旁的地方如何，约莫也与这儿差不多，大约太平，实则鬼物横生，百姓不知而已。尤其是国泰民安久了，这天下妖魔之事是越发多了，贫僧见识了许多无辜枉死的，甚至连个魂魄也不曾留下，留了一点精魄，丢入幽冥，只有个来生了。县尊虽然受了些折磨，但能保得住一条命，也是幸事。”
张补之讷讷，不便应答。
无尘子看了，揣度了一下这张县令日日笙歌之景，暗笑，那“姐姐”的是个狐妖，擅长魅惑手段，使得男人阳气精气喷薄泻出然后吸取之，以为修炼的手段。这张县令估计是被吸纳的有点过分了，一边是欲仙欲死，一边却是骨瘦如柴生不如死，天渊之别可以将人折磨疯的，有福招揽，无福享受啊。
老和尚口无遮拦，怕是将个县令说的难受了。
无戒大师似乎不曾察觉到县令大人的尴尬，又信心满满道：“老僧本打算今日下午取了那鼎器来降服这妖孽，小道友既然醒了，可以搭把手？”
有那女子，清河，似有疑虑，道：“师伯，无尘子道友修为不足，怕是会被那妖孽所迷。”
无尘子默默吐槽：你修为再高深，能够撑得过去？
又有旁边男子，清化，道：“道长或者有异宝护身，当无恙。”
这话出口，几个不知情的都盯着无尘子看了。
先是张补之，想了几月来所受的的苦乐，次之是张余氏，也想了那日的丑态和数月来的奔波操劳，便是那何旺林，也想到了脸上火辣辣的几个巴掌，若是心性为人稍差一些的，怕是会忍不住跳出来问道：“道长，我们也不会亏待你，为何不救我们一救？”
这三人虽然没有将话道出，但心中必然有些痕迹了。
张补之也几乎忘了刚才心中的感激之情了？！
无尘子也是微微不乐，面皮轻轻抽动，尴尬道：“贫道没有多少的手段，法术也低微，灵符也差强人意，连个上等拂尘都没能准备，实在是招惹不起那位姐姐。此事既然有大师出手，想来也能轻松解决，贫道也不便插手。如此，贫道便不叨扰张县令了，这便告辞！”
救了你小命，居然被嫌弃了。
无尘子也是恶心了。
几个人也许见识了许多洒脱的道人，却不曾见得无尘子这般受不得激的，有些傻眼了。
无尘子说走便走，也顾不得躺了几日身子虚弱，此时日近晌午却未吃过午膳，便直接拎着符袋便逃也似的离开了张府，快要出门之时，无尘子还颇为恶心地说了句：“‘姐姐’，我这年轻小道修为不足，阳气虚弱，根基不稳，还是这几位修为高深的比较合您胃口。小弟便走了，勿要相念。”
赶来送行的张余氏、何旺林这两人倒是知道那“姐姐”的说法是何缘故，只是面色难看，其余也听得言语的丫环婆子便是一头雾水了。
…………
待出了这张家府邸，无尘子才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恐惧——这小小的十余万人数的县府，围着张家府邸前后左右，此时隔不了家便门口挂白，街上行人也是许多裹黑，粗略数了数，正在办白事的哭嚎之家，起码有个两百余家，实在是耸人听闻。
这般小城，一日之中有个十家办理丧事，已经是非常之时了；有个百十家办丧事，便应该是有战事失利了；而这样诡异的白事，大约也仅有那蔓延迅速的极为骇人的瘟疫之事，才能办到。
无尘子在满街白色和哭嚎声音里面，越走越是汗毛直立。
待得寻了家寻常的五口之家，也在做白事的，恰巧此时城中阴阳一类人奇缺，便充当了一下阴阳道士，念动往生咒，跳了几个九宫步，糊弄着将个白事给办了，中间混吃混喝两日不说，末了还拿了事主半钱银子，着实舒爽。
无尘子还寻机问了问，只听说是亡者听了一个怪异嚎叫声音就倒下了。
似乎心有不甘，那事主在下葬之前还蹦跶了两下，分明是怨气不散。
无尘子一道驱邪符收拾了。
其后，无尘子又继续做超度法事。
这次无尘子倒是小心了一些，又去了两个穷困人家，先以法眼看了那亡者气息，定了是些寻常的死人才接下，免得做了法事时候闹出个亡魂作祟的趣事，便是砸了自己的招牌了。
此时城中道士和尚都不足，有那名气大的，都是赶场状态，无尘子这般挑剔，居然没有被人赶出灵堂，也是稀奇。
这超度亡灵的法事也简单，超生咒念了，又使了驱邪的符镇压，便是照着前身的记忆胡乱布置糊弄了过去，至于那安置坟茔的地方，只要不是穷山恶水地方，避开冲突时辰，便不会生出凶恶之事。
只是无尘子在这好几场超度做法时候探出来的消息，颇为吓人。
城中传言，有妖怪厉啸，害死了许多人，罪孽深重，而那妖怪所在，估计便是县令家张氏别院。当然，这消息只能悄悄流传，有贸然去打探的，已经被张县令下了狱，借机又收拢了好大一笔银钱。而那张县令也不傻，暗中放出流言，拿下了城中几个为富不仁的富户作为典型，又随便编了些流传甚广的冤孽报仇说法来搅乱视线——反正神鬼之事，寻常百姓是躲避不及的，如何会一一查证？
那些个知情的和尚道士，也不敢胡言乱语，免得招惹官非。
倒是在一次法事时候，看着那五口小家只是剩下两个年岁不小的女人和一个十岁偏多的小儿，无尘子倒是觉得有些愧疚，于是趁着往来不断的哀伤人群，无尘子又将好不容易骗得的百十两银票拆分了，多多少少塞了一些到那些探听了颇为贫穷的人家之中。
无尘子已经明了了。
掐算时日，造就这一场祸患的，便是自己和那位“姐姐”，估摸着这事儿日后还有计较之处。
无尘子在这哀泣时响的县城里面混了半个月，看着许多真真假假的和尚道士超度亡灵，最后将自己的一点身家全数耗尽，然后又寻了个传闻为富不仁的富户子弟诈取了些许银钱——这蛰龙睡功颇是奇妙，练了两月后身子轻巧了许多，虽然没有内力法力一类的奇妙事物，逃命的速度倒是快了许多，倒也不虞被那夜巡的差人抓捕了，又有前世见识影响，倒也不至于被困饿而死。
虽然不会困饿而死，但无尘子偶尔还是会生出些迷惘，“我去往何处”这个弄傻了好多哲人的思绪开始实实在在地折磨他了。
或者，自己还是可以看看这世界，顺道修行一下蛰龙睡功，研究一下符文道法，当然，若是有那么看得上眼的门派，倒是可以拜入其中，求仙问道，互利互惠。
毕竟见识不同，为了门派师门利益打死打活的行为，无尘子是不太乐意的。
思绪过了，无尘子便整理了一下行囊，打算先去寻个道观稍稍交流一下“道法”，其实是混点糊弄手段，多少弄个养生糊口的手段，再想办法打探那仙神的事情，修行的法门。至于转职农人，每日侍候天田地，或者做个卖身的仆役，无尘子都是不想的。毕竟，这世界是有鬼神手段的，若真的做个鹤立鸡群的乡间农人，真有可能被搜魂查魄。
在往着百江郡的一路上无尘子都在梳理符箓咒语，也在慢慢修行，倒也不是十分难受，只是那沿途都见了不少赶往嘉定县的行人，其中面色清朗的道士和尚不少，便是无尘子此时正要下榻的路边茅草小栈中，便有五六个成群的道士在窃窃私语，偶尔也能透出两声惊喜言语，引人关注。
这世界的和尚道士这么多了吗？
三步之内，就有和尚道士了？
无尘子微有好奇，也想混混同道，便舔着脸凑上去，施礼道了“福生无量天尊”，这才道：“小道无尘子，见前辈道友畅聊欢喜，不知可否与小道分享一下？”
三个年轻的盯了无尘子一眼，面色转冷，又看向较老的三个，前辈。
显然，这才是他们的主事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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