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十点半,欧阳舒怡的电话准时打了过来。

    今天沈遥月起了个大早拖着行李箱到了新的住处,一进门,房间里请了专业的打扫团队进行了全方位的打扫通风,至于甲醛和装修污染,不存在的。

    沈遥月把行李箱里的衣服塞进柜子里,找了张白色的a4纸随意的裁成了四条,甚至刀子都没有用,先把纸进行两次对折,再根据折痕捋一捋加深折痕,然后轻松一撕,服服帖帖的四张等宽等长的纸条撕好了。

    她掐了下自己的右手食指,一点血珠涌了出来。

    以前画符挥手就是能移山填海的符篆,如今画个符还要用血,一是因为手头没朱砂,二则是因为不能修炼没有法力。

    画了四张聚气符,沈遥月指尖一动,符纸听话的飘到了房间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血迹闪过一道亮光,倏地隐在了墙壁里不见了踪影。

    要是有别人在这间房子里,肯定会感到一股清醒的气灌顶而下,让人瞬间耳聪目明精力充沛,这就是聚气符,汇聚天地灵气的。

    这里既然成了她的住所,归她所有,虽然不能像前一世一样装扮成福地洞天,但是夜不闭户也不怕坏人进来,灵气环绕还是可以的。

    “出来吧。”

    沈遥月坐在沙发上,摸了摸自己已经不流血的食指,淡淡的瞥了眼窗帘的角落。

    “你看得到我?”

    一个灰色的影子出现在阳光下,是个年轻的男人,看着也就二十三四岁的样子。

    “我专门捉鬼的,能看不见鬼吗?”

    “你是捉鬼的?你怎么在我家!”

    男鬼大惊,声音宛若尖叫鸡,幸好普通人听不见他的呐喊,不然都扰民了。

    “要么声音小点要么闭嘴,”沈遥月瞥了他一眼,“这是我花六百三十万从你父母手里买来的,白纸黑字签了合同的。”

    “哦……也是,他们应该放下了吧,”男鬼失魂落魄的念叨了一句。

    “恋爱脑拔了吗?”沈遥月问他,“你想投胎我可以送你一程,看在这公寓便宜的份儿上,如果不想去,给你两条路,要么等中午大太阳的时候出去溜达溜达,要么,我缺个跑腿的助手。”

    眼前这男人,或者说男鬼,为了挽留爱情,不知道哪儿听来的法子,在十字阵法里放血祈求姻缘,结果割到了手腕动脉,流血昏厥然后血放干直接嘎了,直到父母联系不上他才发现他已经凉了。

    虽然说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但是沈遥月还是想不通,为谈个恋爱又是割腕又是放血,还学着网上画十字姻缘阵,不好意思她冷血,她只觉得纯纯有病。

    用网络上的嘲讽讲,这种治好了都流口水。

    男鬼想也不想直接道:“我……我不想去投胎,做人太苦了,我爱的女生我还没有追到……”

    妈的,都死了一次了还这样?

    他似乎觉得还不够气人,“嘭”的一下就给沈遥月跪下了,“好啊好啊,收我当你小弟吧大师,我只要能出去能离开这里,我要跟我喜欢的女生表白!”

    沈遥月服气了,为个暗恋的人不敢表白,暗搓搓的进行这么阴间的活动进行作法,要了自己的命不说,还连累房子都卖不出去,如今不想着给父母托个梦,还要跟人家姑娘表白……

    这么纯种的恋爱脑真的吓人!

    她指甲一用力,拨开了自己才愈合的食指伤口,然后凌空迅速画了一道阴魂符朝他点去,“拜拜了您嘞!”

    血光闪过的那一瞬间,这男鬼被沈遥月直接强行送去了地府,“要当牛马你去地狱别再出来了。”

    解决了这茬儿,沈遥月上二楼看了看,对自己喝下午茶的露天阳台和二楼的卧室很满意。

    她冲了个澡吹干头发躺在二楼的吊椅上晒着太阳,拿出手机刷了刷,收到了几条艾特,她点进去一看,是几个娱记大v在艾特她——

    一线娱乐v:真是怪事,拍了沈遥月的采访的摄像机坏了,内存和u盘直接损毁,听说她最近在立玄学人设,难道家里真的请了东西?

    一个回复他的记者号道:你不是一个人,我们的料也废了,白白损失了机器,晦气死。

    然后其他人点赞评论的,基本都是昨天下午堵过她的人,无一例外设备损毁,没有一家能把采访放出来。

    沈遥月弯起唇角笑了下,老虎不发威他们还真当她是hellkitty呢!

    她现在确实没有移山倒海的法力了,但是借着如今稀薄的灵气画两张符下个诅咒还是秒秒钟的事。

    她抬手给那个一线娱乐点了个赞,十分嚣张的评论道:欢迎下次光临。

    从那条消息里出来,沈遥月点开了文娱榜,她看到排行十二的热搜与她有关但如今还不是很火爆——

    林淼被掌掴,沈遥月又算准了

    点进这条热搜里,是十分钟前才发出来的爆料,目前只有一个娱乐博主闻着味儿转发了那个爆料的帖子,这才惊动了出瓜群众和林淼的粉丝开撕。

    那条截图上带的照片因为二次截图已经有些包浆模糊了,但还是一眼就看得到,从原视频里的截图正好停在对面那个女人的巴掌扇在林淼脸上那一瞬间,没有口罩遮掩,是完完全全抵赖不了的,被打的是林淼本人。

    而那个打人的女人她也不陌生,正是把原身一巴掌扇的滚下了楼梯骨折了的那个富二代的正室老婆。

    配的博文更有意思——

    瓜姨在线爆料v:沈遥月莫非真有点算命技能在身上?许哲粉丝求锤得锤,林淼的巴掌也如期而至,看了原视频,确实是林淼挨打,富婆的辱骂更是清清楚楚的说明了林淼知三当三,上次让沈遥月背了锅,这回富婆终于打对了人。原视频博主,瓜在这里大家自行食用。

    沈遥月笑了下,她看着评论区里对她喊六六六的,嘲讽林淼的,艾特林淼的评论,淡淡的点下了关闭软件。

    正是在这时候,沈遥月心情大好之际接到的欧阳舒怡的电话。

    “喂,是沈大师吗?我是欧阳舒怡,我家的家事处理完了,您看您什么时候方便帮帮我?”

    这一回,欧阳舒怡完全没有天桥下初见的气场,姿态放的很低。

    “现在就可以,我现在有时间,”沈遥月这次果断干脆的应了下来。

    “那您住在哪里?我马上派……不,我马上亲自来接您,正好要到饭点了,吃个便饭,再劳您处理我爸和我的事。”

    “沧海明珠t区独栋公寓楼,我等你。”

    对于欧阳舒怡的谦恭,沈遥月并没有说什么,不论哪个世界都一样,谁是大佬谁有话语权,如果她只是个满身黑料的十八线,这位大小姐戴着墨镜都懒得对她侧目。

    人性与社会法则如此,没有必要计较,只要习惯就好。

    而她,习惯站在顶端不喜欢仰人鼻息。

    挂断电话,沈遥月进了化妆间,她的化妆间在一楼,和衣帽间分为内外室隔绝开来。

    内室是衣帽间,一面大大的落地镜和衣柜衣架,外室是化妆间,墙面上镶嵌着一面镜子,一个硕大的智能梳妆台,这些天她从大牌护肤品官网上购买的护肤品也陆陆续续到了。

    从衣帽间里拿出一件白色连衣裙换上,对着镜子自己涂了薄薄一层防晒和底妆,描了眉涂了口红,一个淡妆完成。

    走到门口,换上高跟鞋,沈遥月抬头,玄关处的镜子里的人气场全开。

    欧阳舒怡的电话打来,她出门进电梯。

    “沈小姐今天真漂亮,”欧阳舒怡下了车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裙站在自己的迈巴赫跟前,看到从玻璃门里出来的沈遥月,眼中闪过一抹惊艳。

    她这两天全方位了解了沈遥月,知道这位不是以前没开窍就是现在有奇遇,不管是哪种原因,这位前娱乐圈的糊咖现在可是个大师。

    但是,再大的大师总归也是个女孩子,被人夸奖总也高兴的。

    沈遥月笑了下,扫过她底妆也盖不住的沧桑的脸,“谢谢,欧阳小姐的气场依旧十足。”

    欧阳舒怡简直不敢回想,她去掉那个坠饰那一夜,她做了多少惊人的噩梦,以及第二天醒来时镜子里那个苍老陌生又憔悴的女人,她简直不敢相信那是自己。

    她从小就长得不错,青春期更是当了多年校花,如今虽然成了事业女强人,但谁不夸她是职场西施,可是就一夜之后,她的脸苍老的简直不敢认。

    心里有过无数次的挣扎,她想把那个坠饰带回去,可是看着医院里给爸爸下的病危通知书,她死死的抑制住了心里的渴望和恐惧,以雷霆手段镇住了家里的魑魅魍魉,稳住了公司的运作。

    她是养女又如何,父亲养大她,给她继承权,她绝不会看着恩人和亲人被豺狼害死!

    沈遥月的一番话点醒了她,所以欧阳舒怡这几天在职场上大杀四方,罢免尸位素餐还贪污的叔伯,把两个领头的送进监狱之后,其余的人瞬间老实了,而她心中所系的那个人,她没血缘关系的哥哥,亲自给她戴上吊坠的人,她直接削权软禁了。

    那是她的亲人,也是她爱的人,可是他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本来她心存侥幸,可是欧阳晗看到她去了吊坠露出沧桑憔悴的脸时直接慌了,然后打着爱的名义质问她,还有什么可说的,就是她深爱的男人,为了权利六亲不认,几乎要了父亲的命。

    其实她一直心下有鬼,她并不想占养父的一分财产,毕竟能让她有个家有人爱能富足的长大足以她铭记一辈子恩情,是那个男人无能又忌惮她,一边深情款款甜言蜜语,一边想要永除后患要了她的命。

    既然如此,那她不用再留情,她欠的是父亲的恩情,不是他欧阳晗的人情!

    “要不是大师不计前嫌点拨我,如今还谈什么气场,怕是连命都没了,”欧阳舒怡苦笑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脸,随即拉开了迈巴赫后座右侧的车门,恭敬道:“沈小姐请上车。”

    “你遇上我也是命不该绝,”沈遥月坐了进去,欧阳舒怡上了前面的副驾驶,保镖这才启动车子。

    到了欧阳家别墅,欧阳舒怡亲自拉开了车门迎了沈遥月下车。

    她一下车,看了眼眼前的别墅,皱起了眉头,“谁给你们看的风水?”

    一座高耸的假山立在院子里,环绕的水上架了一座仿古桥,那头修了个凉亭。

    假山是太湖奇石,怪石嶙峋没有一点绿意,假山上流下来的水被桥截断,失了生气。

    再配上这个别墅坐西北望东南的走向,典型的斩风断水的死局。

    “这……院子里风水是我父亲请人看的,”欧阳舒怡一惊,“院子也有问题吗?”

    沈遥月淡淡的道:“没多大问题,断子绝孙局罢了,”

    她平平无奇的一句话,惊得欧阳舒怡本就疲惫衰弱的心直接提了起来,她急切的祈求道:“大师……请您一定要救救我父亲,他是个大善人,资助孤儿院,给贫困山区捐款,国家发生灾害他也一直在坚持捐款,他不该落得这个下场。”

    想起父亲收养她教养她的过往,欧阳舒怡心下一颤语气染上了哽咽。

    “不用了孩子,这一切不过是命罢了。”

    不知何时,头发全白瘦骨嶙峋的欧阳震拄着拐杖站在了假山旁的小桥上,似乎把她们二人的对话听了个齐全。

    欧阳震曾经也是叱咤一方的商界大佬,甚至早些年背景并不那么清白,千禧年前后赶上国家的好政策才上了岸成了商人,如今一身宽松的棉麻家居服空荡荡的挂在身上,就只是一个风烛残年被病痛折磨的普通老人。

    “父亲!”欧阳舒怡擦了一把眼泪,赶忙急步上前扶住了他的手臂,“父亲您不能着风您怎么就出来了?”

    她一脸不赞同的跟老人唠叨着,这一刻,她收起了全身的干练,只是个劝导不听话的老父亲的女儿。

    “呵呵,”欧阳震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笑了,“没事的,命有一劫我老头子早就知道了。”

    “不是的父亲,您听我说,这个看着十分年轻的姑娘,她是个厉害的玄学大师,她能治好您的怪病,欧阳震难道是轻易认命的人吗?”

    她急切的看向沈遥月,“大师,求您,一定救救我父亲。”

    “你别急舒怡,爸这条老命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欧阳震浑浊的眼睛里有种看淡生死的淡然,“把你哥放出来吧,正好大师也在,这么些年的恩怨,是该了解了。”

    欧阳舒怡一怔,父亲难道知道了她软禁欧阳晗的事?

    她甚至没敢跟父亲说是欧阳晗六亲不认害了他,她怕父亲一时气急生了意外,难道他已经知道了?

    欧阳舒怡张了张嘴,隐瞒的话说不下去了,只得咬着唇点了点头,她也没有解释的意思,父亲既然知道她的做法,那肯定也知道原因,不需要她解释。

    “年轻人真是人才辈出啊……”欧阳震看了眼沈遥月略一颔首,被欧阳舒怡扶着往别墅里走去。

    欧阳舒怡回头,“大师,怠慢之处还请见谅,您请,”她使了个眼色,两个保镖各自行事,一个躬身邀请沈遥月,一个去了隔壁佣人居住的附属楼,那里,一间焊死了铁门屏蔽了网络通信的地方,关着欧阳晗。

    沈遥月在保镖的引导下走进了别墅,客厅里,佣人已经上了茶点和水果,而一旁敞开的卧室门里,伴随着女人轻声的安抚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不多时,欧阳震和欧阳舒怡父女俩才出来,欧阳震拄着拐杖坐在了主位上,他端起茶杯对沈遥月道了一声“请,尝尝这武夷山的大红袍,老头子我珍藏了五十年的茶”,自己轻抿了一口,又道:“大师一眼能看出我这院子里的斩风断水局,却是不一般。”

    “父亲,您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请人处理啊?”欧阳舒怡不解。

    不待欧阳震解释,一声凄厉的带着哭腔的呐喊先奔了进来——

    “父亲!儿子错了,是二叔他们撺掇的儿子,求求您原谅儿子这一回吧。”

    瞬间,一个长得人模狗样的年轻男人“嘭”的一声双膝狠狠砸在地上跪了下来,朝着欧阳震就开始求饶。

    欧阳晗涕泪横流,脸上胡子拉碴的模样颇有些狼狈,身上的白衬衫和西裤像被揉捏过的烂咸菜一样皱巴,抬头看到欧阳震冷峻的目光,他瞳孔一缩下意识的一躲,随即又不服输似的倔强的梗着脖子怒吼,“儿子是受人蒙蔽,父亲,我才是您的亲生孩子为什么您总是偏向一个野种啊!”

    欧阳舒怡脸上闪过难堪,她不愿承认她曾喜欢的竟然是这样一个不堪的男人。

    “舒怡是我从孤儿院收养的,你以为你是我亲生的吗?”

    欧阳震失望的看着他,“比起她来,你能在欧阳家长大才是我欧阳震没有把事做绝!可是你自己却断了你的后路。”

    欧阳晗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他有些不明白自己父亲话里的意思,只一股信念崩塌的危机感袭来,他有种预感,接下来的话他不能知道,否则……

    具体会怎么样他不清楚,但似乎会发生很不好的事。

    “父亲,这是怎么回事?哥……他不是您和母亲的孩子吗?”欧阳舒怡张了张嘴,终究没忍住还是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舒怡,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被我和你母亲带回家的吗?”

    面对女儿,欧阳震神色和蔼下来,脸上带着一抹怀念。

    “我记得……”欧阳舒怡失魂落魄,喃喃道:“是在叫向阳而生的那个孤儿院里,我听见了您和母亲的谈话,听说大师给您算了一卦,您命里需要庚辰年戊子月甲子日己巳时出生的贵人,能助您逢凶化吉,度过命里一劫,我……我求院长妈妈帮我撒了这个谎,求她不要揭穿我的生日,让您顺利领养了我。”

    原来说出心里的不堪会有那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这一刻欧阳舒怡感觉有道锁在自己脖颈上的枷锁脱落了下来。

    那年她八岁,在向阳而生孤儿院度过的第八个年头,她甚至不知道她的出生年月,只听院长妈妈说,她来时裹着个脏兮兮的破衣裳,再没有任何东西能证明她的身份,她瘦弱的像个被母猫遗弃的病弱不能成活的幼崽,那天是二零零零年六月二号,儿童节第二天,她看着就像没满月,所以具体她生日是哪天院长妈妈也不清楚,只给她和所有不知道出生日期的孩子一样定下了六一儿童节作为生日,院长妈妈给她取名叫快快,希望他们是快乐的孩子,也希望她快些长大。

    可是孤儿院哪里能快乐?她小小年纪学会了看人脸色,学会了人前人后两幅面孔,不是院长妈妈不好,是母爱太缺,每个人都想要,那时候她不懂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只是早早地学会了大人的处事方式。

    她甚至比年龄比她小两岁的孩子还瘦小,所以难免被院长妈妈多关注几分,惹得其他孩子不满,不跟她玩儿,所以她总是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听着来做慈善的大人的对话,观察着合适的能收养她的家庭。

    她承认她骨子里就是个有心机的孩子,所以她不想当快快,她能理解其他人对她的抵触,但她只是想活着想要个家而已。

    就这样,她躲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听到了在操场上散步观察他们生活环境的慈善捐助者的对话,那是一对并不年轻的夫妇,看着四十多岁了,但是他们很有钱,她听到了他们的说话内容,求到了院长妈妈跟前,而不信命理学说的院长妈妈最终还是答应了她,毕竟因为她的孱弱和被人孤立的境况她总是受到她多一分的关注,就是这一分恻隐之心,让她成功离开了向阳而生。

    这是八岁的欧阳舒怡一直记到二十四岁的心结,是她心里自认为不堪的卑劣,她欺骗了那对做慈善的夫妇,占了他们寻找的贵人的名额,成功进入了豪门。

    可是欧阳舒怡不后悔,她不想当没名没姓的快快,她想有家有父母,想过上吃一块糖果不用争抢看脸色的日子。

    哪怕如今把她打入地狱,她依旧不悔,她见识过人间的富贵,见识过家人的疼爱,总要好过一辈子在尘埃里卑微到死,值了。

    这是她从小骨子里的偏执,只是在这一刻才骤然勃发。

    欧阳舒怡回神,膝盖一软也跪倒在地,扶着欧阳震的腿,泪流满面,“父亲,八岁的我骗了您和母亲,可是我不后悔,我也不求饶,是我误了您的人生,我愿用我的命来换父亲灾难全消安享晚年。”

    “你当我和你母亲两个四十岁的成年人是那么好糊弄的吗?”欧阳震呵呵一笑,干燥的大手摸了摸欧阳舒怡的头,“起来吧孩子,我们领养你,虽然那个生辰八字是个引子,但是因为你眼里那种有野心的光芒,亮的像个不服输的小豹子,骨子里不安分的野心和我如出一辙,所以才把你带回了家,因为咱们的本性才是一家人,血缘算什么?”

    欧阳震不在意的轻哂,“你母亲她已经无法生育,她还是我强取豪夺做下丧尽天良的事才拗过命运重新夺回来的珍宝,所以我欧阳震根本不在意那点血脉。”

    欧阳舒怡被父亲拉了起来,却留下失魂落魄的欧阳晗跪在一地狼藉里,他想问,父亲那我呢?

    可是他没有勇气张口。

    “你母亲给你取名舒怡,就是想让你过得舒心不要活在执拗里,能真正做个快乐的姑娘,不用再在尘埃里挣扎,”欧阳震说着,脸上露出了一摸好奇,“你说的那个庚辰年戊子月甲子日己巳时的生辰八字却有其事,是一位大师给我算的,你那时候才八岁,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生辰八字对应的哪天呢?”

    他其实一直好奇,但他要是询问,那势必要戳破女儿的小秘密,他也就任由这份无伤大雅的小事裹进了时间的转轴里,如今翻出来才正好想起。

    “在您和母亲来向阳而生孤儿院前两个月,来了一对年轻的带着一个小女孩儿的夫妻,他们一家三口很温馨,因为女儿生日,他们是来做给孤儿院捐物资做好事的,他们甚至都不是东海市的人,因为一家三口旅游,遇上算命的大师,说那个可爱的小姑娘是福运在身的好命,以后有了不得的大成就,我听到他们笑着跟院长妈妈寒暄的话里,提到了庚辰年戊子月甲子日己巳时,正是那小女孩儿出生日期二零零一年,一月一日早上九点二十三分。”

    欧阳舒怡擦干了脸上的泪痕,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那时候只是羡慕,那个看着和我一样大的女孩儿穿着公主裙被父母抱在怀里,我羡慕我为什么不是那天出生的,所以那拗口的生辰八字和对应的时间被我牢牢地记在了心里,哪怕我那时候不知道那个生辰八字是什么意思,反正我记住了那句话。”

    “所以,在两个月后听到您和母亲的谈话时,我心下一跳,死死记住的两句话翻涌在脑海里,我心下十分的笃定,这个生日是个好命,不然怎么您二位那么富裕都要找那个生日出生的人?”

    欧阳舒怡道:“我至今没再见过那个女孩儿,可我记得,她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那时候我不懂,后来我学了文学,我读到灿若星辰冷若秋水的句子时我还能想起她,与她妈妈如出一辙的一双眼睛,是福运加身的好命。”

    一个八岁的孩子为了挣脱命运,用尽了自己的力气,小小的快快在夜晚里强迫自己念着那拗口的生辰八字的时候,是她的满心羡慕。

    也是多年来欧阳舒怡不敢回想直视的卑劣。

    “庚辰年戊子月甲子日己巳时,二零零一年一月一日,早上九点二十三分,那个女孩儿并不是福运加身的好命,她幸福的家散于一场车祸,父母双亡,叔伯拿了她父母的赔命钱,收养了她,最终却在十七岁那年被叔叔三十万卖进了娱乐圈,背了一身黑料,差点被网暴而死。”

    沈遥月淡然的说完,直视欧阳舒怡的眼睛,“你看我,跟我妈妈长得可像?”

    那个庚辰年戊子月甲子日己巳时的生辰八字,是她的,或者说原身沈遥月的,当年他们一家三口来东海市旅游,在火车站出站口遇上了一个算命的白胡子老人,那人追着一家三口宁可不要钱也要给她算,就算出了她福运加身的好命,那人说她是天上下凡的仙童,是来人间历劫的,多做好事能增加福报助她渡劫。

    仔细想想,那人也算是算对了几分,身负童子命的孩子,幼年旺父母,会很听话很懂事,就是人们常说的让父母省心的那类孩子,可是身负童子命的人,往往早夭长不到成年,如果女子过了十五男子过了二十,三十岁还有一劫,破了童子身即死。

    就算度过三十岁这个大劫,且一直保持童子之身,只有离开世俗皈依超脱无爱无恨六亲断绝才能活命。

    原身沈遥月的命,在经历了赵雪拉皮条被张淮仁硬生生潜规则之后会被网暴而死,正好是应了原身的命数——童子命,幼年福运在身。

    甚至她,遥月仙子,从她前世所处的时空来到这里,说是下凡也对,而她正好是来历劫的,一啄一饮,补齐了当年那算命的老人一语成谶的命数。

    这也是在天桥下她初见欧阳舒怡感觉她们二人之间有因果的原因所在,欧阳舒怡借了原身的三分气运离开了孤儿院,从此破出尘埃一飞冲天,而原身,哪怕进了娱乐圈,以童子命的运势也不该遭受那么多的坎坷,可是她的运气被欧阳舒怡借走了三分,冥冥之中就注定了这一切。

    欧阳舒怡对上沈遥月那双冷若秋水的眼睛时,心下狠狠一颤,猛地站了起来,她记起来了,和那个小女孩儿以及抱着小女孩儿的阿姨一模一样的这双眼睛啊。

    只是那个三十岁的阿姨眸子没有这么冷冽,那个小女孩儿乖巧爱笑的眼睛也没这么锐利。

    她颤抖着身子差点一个趔趄,死死抓住沙发的扶手才稳住身体,“是……是你……”

    气若游丝的语气,吐出两个字仿佛用尽了力气。

    欧阳震也是浑身一震,他眼中闪过一抹果然命不由人的颓废,那时候给他批命的大师说他身上煞气和孽债过重,想要晚年安平,那就要找到那个能救他命的庚辰年戊子月甲子日己巳时出生的人。

    那是他命定的贵人,如今,贵人确实在眼前,他却只能感叹世上的劫数早已注定。

    “是不是因为我……所以你的家才散了?”

    半晌,欧阳舒怡提起勇气再次看向沈遥月。

    “这个与你无关,只是你确实借了我的运势,要不是记住了我的生辰八字,你不会关注你父母来做慈善时说的话,环环相扣,一环不成立就不会是你离开向阳而生的结局,可你我相遇也是命运使然,虽然我的家不是因为你散的,但是我在娱乐圈经历那么多苦难,确实是有你借我运势三分的原因的所在。”

    原身和欧阳舒怡的命运确实是交织的,原身被网暴而死之后,欧阳舒怡也会被诅咒反噬很惨烈的死亡。

    如今她穿越过来改了原身的命,也改了欧阳舒怡的结局。

    沈遥月说完,欧阳舒怡心下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欠下人命,还似乎有可能弥补。

    然而有一个人比她还着急,“大师,我女儿欠你的,我来还,你直言,怎么样才能补偿?”

    商界的人十个里面九个半都讲风水信玄学,尤其当年的那一卦已经逐步成了真,他的女儿既然借了别人的运势,他这个做父亲的自然要还。

    “第一,查到当年肇事导致我父母死亡只赔了三万块了事的酒驾司机,他用权利逃脱法律的惩罚,我要他血债血偿,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要么他死刑立即执行,要么死于非命,第二,我的叔叔,我十八岁之前的监护人,我要他们一家穷困潦倒妻离子散从此堕入尘埃不可能再过富贵日子,第三,我身上的黑料的内幕,我要真相。”

    以上三点,于沈遥月本人而言她弹指间就能做到,可是,欠了债的人总要还的,这才是天道认可的生存方式。

    “好,我答应你。”欧阳震安抚的看了女儿一眼,斩钉截铁的答应了下来。

    “期限是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沈遥月说完,看了眼他脸上笼罩的黑气已经要蔓延到印堂处了,难得道:“既然我是你的贵人,那我先给你说个续命的法子,等你把答应我的事办完了,我让你安安稳稳过个年。”

    言下之意就是,过完了年就要死了。

    欧阳震今年六十四岁,苍老的却像八十多岁的老人,欧阳震并不想这么被痛苦折磨着苟活,他眼里闪过一抹感激,果断答应下来。

    欧阳舒怡祈求的看着沈遥月,“大师……我知道我欠您的,可我父亲是个好人,他不该这么早死的呀!”

    “舒怡啊,你父亲我,确实不是个好人,”欧阳震笑了下,沟壑纵横的脸上倒是带着一抹洒脱,“你的身世讲完了,接下来讲讲他的来历。”

    “我和你母亲方沁雪是青梅竹马,欧阳家和方家都是樾城原先的财阀和地主,我们出生的时候,国内战乱平息了,似乎赶上了好日子,但没过两年,运动开始,欧阳家和方家成分不好成了被批、斗的对象,那时候我六岁你母亲五岁,艰难的活到改革开放,欧阳家和方家的辉煌回不来了,甚至以前的富贵都不敢再提,我想趁着改革开放的东风偷渡过去港城发展,可是我们行动的那一晚,被人举报了抓住了,举报的人是我的号兄弟,赵文强,因为他早就盯上了沁雪,所以一个家世清白的工农弟子总是跟我这个黑五类混在一起。”

    欧阳震又剧烈的咳嗽了两声,在欧阳舒怡的服侍下喝了两口水,这才止住咳嗽,才能有心力继续回想过往。

    赵文强比他大五岁,七九年的时候,他十九,赵文强已经二十四岁了,可是将近五年时间,他为了方沁雪甘愿跟欧阳震称兄道弟,可见执念之深。

    当晚,抓住了他和方沁雪偷渡,那是要枪毙的死罪,可是赵文强家是有关系的,以二人的命逼迫方沁雪就范,只要跟了赵文强,不仅二人能活命,赵文强还能把他送过对岸港城去淘金。

    当时,沁雪已经身怀有三个月了,他们二人的婚约大人在沁雪还在肚子里的时候就已经定下了,那个年代他们这种成分也不好举办个婚礼,打个证明就成了两口子。

    他怎么能放弃自己的女人和孩子?欧阳震宁死不肯,可是沁雪妥协了,为了他为了肚子里的孩子,赵文强答应了她,只要跟了他,那个孩子会好好生下来,他也会安全到对面的,条件是永远不再出现。

    他们夫妻二人抱了抱,他就被推进了偷渡的船舱里,她就被赵文强带走了。

    那时候谁又能想到十几年后国家就把港城收回来了呢,赵文强恨他入骨,一面跟沁雪答应,一面在他下水之后安排了人要他的命,幸亏他水性好跳进江里躲过一劫。

    他到了港城,那时候号称遍地是黄金和梦想的港城,十八年后,他家财万贵趁着港城回归的东风坐着游轮回来了。

    赵家□□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赵文强成了一个四十二岁的庸俗老男人,而沁雪,已经被他磋磨的病骨支离,甚至连个名分都没有,只算是赵家的下人,他们的那个三个月大的孩子,终究是被赵文强强逼着沁雪灌了堕胎药无缘出世。

    欧阳震在港城的时候做的生意并不算白道,他见过血杀过人,看到自己的女人被折磨成了那副模样,他痛恨自己当年的无能,更恨赵文强,于是,赵家全家死在了一场大火里。

    只有赵文强和他的大老婆生的一个三个月大的儿子躲过了一劫,那个孩子的保姆正是沁雪,晚上也是沁雪带着睡在下人房里,因此才躲过了一劫。

    世家清白的工农家庭赵家私下里也是少爷小姐让保姆带,家里佣人伺候的资本地主家那一套,他本来要斩草除根,可是沁雪心软,对他道:“这个孩子是无辜的,我们的孩子去的时候三个月,他正好出生三个月,也许是老天爷的补偿呢。”

    沁雪在赵家受尽了欺辱磋磨,哪怕看着那场大火,也丝毫没有心软,只对怀里的孩子生了一腔慈母心,提起那个无缘得见的三月胎儿,欧阳震也生了恻隐之心。

    得知沁雪被那碗堕胎药毁了身子,他就决定了认下那个孩子,夫妻二人赶着时新的的潮流去照相馆里拍了婚纱照,还和那个孩子拍了全家福,他们荣归故里一家三口离开了樾城到了东海市落户安家。

    “当年那个让我们夫妇生了恻隐之心认下为亲生儿子的孩子,我们给他定下的生日正是他赵家人死绝的那天,一九九七年十二月十一号。”

    欧阳震话音落下,欧阳晗跌倒在地,口中不可置信的念叨着:“不,这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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