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秀走出文华门，青轿已在等候。
“顾姐姐好。”轿旁还有一个小宦官，正笑眯眯地朝她招呼。“郑爷爷吩咐小的在此等着姐姐。姐姐请登轿吧，小的护送您回六尚局。”
顾秀微微颔首，谢道：“多谢小哥儿。”说罢登上了轿。
很快，青轿离开了前朝，往□□驶去。
六尚局，依旧井然有序，忙而不乱，如顾秀早晨离开时的样子。待她再次回来，似乎一切已愀然发生了变化。
她还是在苍震门下了轿，给了小宦官和女轿夫各一些碎银子，便打发了他们。然后自己站在原地，呆了一会。
秋天，天空湛蓝，阳光明媚。
来京城大半年了，她经历了冬春夏三个季节，唯独没有见过京城的秋天。想必一定很美，就像南京的秋天，金色、红色，全是帝王之色。
半年的宫廷生活，她想，她收获了些什么？很多应该。而且在不久的将来，她会满载着这些收获离开，踏上新的征途。那时的她，会有些许不舍的吧？
“唉……”顾秀心中叹息一声。叹息之后，重新迈开脚步，往六尚局的大门走去。她知道杨莲花和田德女正等着她的好消息。而她，也需要向她们坦诚，希望走时不要留下一丝遗憾。
“我回来了……”顾秀微笑着推开住处的门，抬脚跨过了门槛。
“哎呀呀，你回来啦？”一个惊喜的声音迎接了她。是田德女，她一下冲到门口，抓住她的手臂，一脸热切，“怎样？还顺利吧？”
杨莲花跟在田德女之后，脸上也带着微笑，慢慢靠近，注视着她，眼中有期冀，似乎在等她给出答案。
“殿下已许我官职，任苏州织局的九品官。或许很快，我将会离开宫廷……”
“啊！真哒？”田德女瞬间爆发出无与伦比的一声尖叫，这当中有意外，也有不解。“我没听错吧？女子诶，可以当官？你到底做了什么？太子殿下怎么就许你当官了？”
杨莲花似乎并不惊讶，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中的期冀化为笑意，“恭喜……”
顾秀打量着田德女，又端详杨莲花，许久。缓缓道，“说来话长，你们听我说……”
她终于鼓起了勇气开口，“记得第一次被罚时，在那条街的尽头有一扇门，叫怀公门，推门进去有一座桥，过了桥是一户廊下家。里面住着更鼓房的管事牌子，他叫李永贞，还有一个人，就是满贵。因为那时我很冷，想找点酒驱寒，无意间闯入了那里，所以就认识了。”
田德女一听瞪大了眼睛：“你……是不是正月间，你代我罚了一晚的那次？”
“是，那次被罚通宵，我太冷了，就想找地方喝点酒……”
“不不不，我不是问你为啥想喝酒，我是想问……你认识了谁？满贵？”她脸上顿时涌起一股巨大的好奇。
“是。也正是因为他的帮助，才会有我今天能站在文华殿里，向殿下陈述自己的梦想。”
“啊……真的太神奇了！”田德女双手捧住脸颊，眼里已有星星冒出。“那是满贵诶，整个后宫里公认长得最好看的人呐！我都只远远看过一眼。你居然……”
田德女忽然想起什么，又扭头看了看杨莲花，立马不说话了。
顾秀也看着她道：“是他告诉我苏州织局缺个掌印的大使，并且鼓励我去争取。只是当时我并不知道如何争取，后来也算机缘巧合，妃娘娘在殿下面前举荐了我，然后才有的今天。”
杨莲花脸上始终带着笑意，安静听完顾秀讲述，微垂的眼眸才慢慢抬起，未语先叹一声，“唉……你俩老看我干嘛？”
“你……”田德女亦小心翼翼道，“你不是……对那个满贵特着迷吗？不生气吗你？”
“切！”杨莲花不屑道，“我生什么气？你不也说他是宫里长得最好看的一个，我着迷不是很正常。”
“那你会不会气顾秀，没先告诉你？”
“奇怪，我又为什么要生她的气？”杨莲花似乎并不喜欢她这么问，目光转向顾秀，“你又没做错什么，我为什么要生气？难道气你认识了满贵，还能得他帮助？可你认识谁不认识谁，都是你的自由啊，我有什么道理生气？”
说罢，她叹了一声：“我比你俩进宫都早，别看我现在好像到哪里都吃得开，其实一开始也和你们一样，吃过很多亏，伤过很多次心。但我依然相信，人与人之间相处，是需要一种缘分。缘分很难得，在宫里生活久了，人会变得很自私，除了钱财对什么都会失去兴趣，所以我才珍惜，与你们相处的每个平凡日子。”
“顾秀，我记得你说过，人站得高方能看远，才能认清世界有多大。其实你不仅仅想了解世界有多大，你更想了解自己，究竟有多少的可能。在我看来，你有这想法就已经了不起了，如今你还有机会去实现它，我除了替你高兴，同时也羡慕你，嫉妒你。毕竟你想到也敢去做，而我，习惯了宫里的生活，真离开重新开始，我没有你这样的勇气。”
“唉！我也没有诶，”田德女也叹气。“我这辈子的理想，就是在宫里混吃混喝，然后有个不错的差事，比如管管库什么的，我就十分满足了。不想求什么上进。”
“虽然人各有志勉强不来，不过呢，”她看看顾秀，转而一笑，“我也希望你在外面好好当官，最好年年升官。这样我俩在宫里就有了靠山，能横着走了。至少不会再看宫正司的脸色。”
“天真！”杨莲花瞥她一眼，有些嫌弃，“你是螃蟹吗，要横着走？别忘了她是太子妃举荐的，你有本事就去靠太子妃，那才实在，别说什么当个小小库管，让你掌东裕库都可以！”
“对了，”她又转向顾秀问道，“你要给你家人写信吗？”
“要的，准备给我舅舅写信。去年底来京城也是他送我来的。”
“这一去一来怎么也要个把月，等你家人来了，你的授职差不多该下来了。”
～2～
七月初九日，
顾秀还是一如既往，收拾了一些女红用品，去奉宸宫太子妃那里授课。
太子妃一见她就笑道：“还以为你不再来了呢。”
顾秀则答：“卑职可不是半途而废的人，说好的事会一直坚持，除非是妃娘娘您不愿学了。”
太子妃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转了话题，另问起她的情况：“给你家人写信了吗？”
“写了，昨天已经托人送出去了。”
“听殿下那的消息说，赴苏局任职比较紧迫，想来你的授职不会耽误太久就会下来。”
“哦，卑职可以随时启程。”
“好……”太子妃看着她，好好打量了一番，末了忍不住轻轻一叹。
这一叹，让顾秀听出了许多意味，回味中感受，似有怅惘，也有几分意兴阑珊，更有疲惫、倦怠、无所谓等诸多情绪。她沉吟片刻道，“娘娘，卑职尚有三件事，想求……不知……”
太子妃却扑哧一笑：“本妃猜猜……这其中一件，想必跟陈章侯有关吧？”
“呀？”顾秀故意瞪大了眼睛，显得有些夸张。“娘娘真是料事如神！不过，卑职还记得娘娘曾说的一番话，您说哪天我要能把《仿章侯笔墨方册》拿到您面前来，会相信那绝对是一本惊世绝艳的杰作……而卑职所求第二件事，就是请娘娘等我到那一天。”
太子妃眸光闪动，不禁感慨：“我曾对宝琴说过，人越是长大越要清楚自己该做什么。虽说出身就决定以后要走的路，但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说到做到，我想我不会惊讶，更会高看你，而且真心希望，你走的这条路能越走越好。”
“那就请娘娘也努力，好好走自己的路，哪怕卑职在天涯海角，也会送上祝福。”
太子妃眼中忽然有雾气上涌，声音也带上一丝哽咽：“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第三件事呢？”
“还请娘娘多多照拂卑职的两个朋友。”
“好，我答应你……”
～3～
顾秀专心致志地临摹陈章侯的《摹古册》，
直到酉时方收笔。与太子妃说定隔天再来，便告辞出了奉宸宫。
她没有急着回去，而是择路去了怀公门。一路上都显得兴致勃勃，心里想着如何将好消息告诉满贵。他听了之后，又会作何反应……
怀公门依旧虚掩，轻轻一推，门‘吱嘎’一声便开了。
顾秀嘴角挂着笑，刚踏上怀公桥就迫不及待地喊道：“贵叔……我来啦……”
很快下桥，行几步就到了篱笆门外。“贵叔……快出来呀……”
半晌，小屋里走出一人，顾秀掩上篱笆门，正回头，却是一愣，笑容僵在嘴边。
“永贞叔？”
李永贞淡淡一笑，轻声道：“你来啦？”
“永贞叔，满贵……不在吗？”
“他今日有事，不能回来。”
“哦……”顾秀顿时失望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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