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夫人吃了一惊：“你说吏部？”
“是啊，”杜芝宝点头，“那些人，专找文选司去打听，因为官员授职之后要贴黄，对入仕信息进行登载。诸如姓名，里邑及起身，历官，迁次月日，自省府部寺暨行省府州县衙门，都要分类细书于黄纸，贴置籍中，再到内府用宝附贴。像为夫这种是升调，那就续附转贴，作为日后再升迁的凭证……”
“所以他们会十分清楚，甚至比本人都清楚。然后嘛，花点银子就轻松搞定，如果官员产生借贷，说不定还有抽成。”
“这还有没王法了？”杜夫人怒目圆睁，“本来朝廷给你们的俸禄就少的可怜，赴任也是，那么远的地方，也才区区给二十两道里费，够啥？我们家也不算穷，都觉得这笔开销甚大，那些本身就不富裕的官员家更承受不起了，也难怪要借贷。”
杜芝宝安慰道：“夫人也不用生气，反正没多久了。对了，今日回来正好告诉你一声，咱们恐怕得提前走，你这里都收拾好了吗？”
“怎么要提前？”杜夫急连忙问道。“这一大家子事呢，怎么可能一下就处理完？”
“殿下的意思，希望我尽早赴任。我想实在不行，夫人你和小宝坐船走，我就骑马赶路，争取早些到苏州。”
杜夫人有些不愿：“那怎么行！骑马得多辛苦啊。再说，这一路就我一人里外操持，又要顾及安危，我可没这么好精力，办不到。你也不用骑马赶这几天，要走就一起坐船走。”
“可是……”
“别可是了，我说了算！”杜夫人坚决道，“反正咱家行李能托运的都已交付了船家，剩下一些零碎今明两天差不多就能收拾好，缺的东西到了地方再置办也不迟。至于房经纪那边，看这两天有人来赁不。其他的嘛，基本也没啥了……”
“也好，那就定在三天后出发吧，最多延一天。我明日就去辞朝。”
～2～
三月二十八，
是东岳天齐圣帝的诞辰。崇万帝并慈宁宫太后、太妃诸人，皇后、太子妃，及一众后宫妃嫔，都去了东岳庙进香。
东岳庙在朝阳门外半里许，而这日，京城百姓都会涌向东岳庙，除了进香外，因这里还有庙会。这一路的人犹如蜂攒蚁聚般，而且鼓乐幡幢，群迎以往，好不热闹。除了宫里的皇帝，居于内城的戚畹勋贵也会去东岳庙进香，就像事先约定好的一样。
其实这天还不是京城最热闹日子，下月的十八是碧霞元君诞辰日，在京城所有供祀之神中，最盛者当属此君。香火最旺也是碧霞元君祠，京城里有五处，一是麦庄桥北，称西顶；一是草桥，称中顶；一是东直门外，称东顶；一是安定门外，称北顶。五处当中，香火最盛者属左安门外东四十里弘仁桥头的元君庙。
紫禁城中的主子，有大半都去了东岳庙进香，唯有太子没去。这日还是每月荐新日，太子代为奉先殿荐新，同日荐新的还有太庙，则由大臣代为。
四月新品为樱桃、杏子、青梅、王瓜、雉鸡、豕，两边荐新之物基本相同。这日宫里的伙食也会增添烧笋鹅及凉饼。凉饼即糍粑也，将糯米蒸熟，与糖、芝麻拌匀就是。
从奉先殿出来，太子没有乘舆，打算步行回宫。这一路并不长，他走的也不快，紧随其后的是东宫近侍，和郑大伴，以及詹事府僚臣诸人。
“对了，伴伴，杜芝宝出发了吗？”太子忽然扭头问道。
郑珰凑上前来，小声回道：“他正好今日出发。殿下还有事要交代吗？追他回来应该还来得及。”
“不必了。孤只是问问，没什么要交代。”
“是，奴婢知道了。”
简单问过，太子就不再说话，郑大伴也退了回去。
宫里处处桃柳芬芬，一路上摇荡轻风……
同样是这天，杜芝宝正式启程赴任。
今日走不得朝阳门，但南边还好，车队有十几辆车，出崇文门还算顺当。他们要走东便门出，从那里登船。
出崇文门沿东河沿向东行数里即到东便门，东河沿这一带颇为热闹，附近有座蟠桃宫，每年三月初一至初三都有蟠桃庙会。
庙会是早已结束，可依旧游人如炽。因地近河梗，了无市聒，又处处春波泻绿，软土铺红，河中百舸竞陈，岸边衣香人影摇漾春风，美不胜收。
坐在车里的杜小宝先前还老实，这会已趴在车窗上往外瞧。杜夫人让她不要伸出头去，都拦了好几次，可她哪听得进，脾气还执拗的很。杜夫人无奈，只有任她。
东便门接东垣城墙，与内九城的东南角楼相望，有翁城，本身门不大，位置却十分重要。东便门外就是通惠河，河上跨大通桥，正是护城河与通惠河的分野之处，因为漕船不能入城，所以这里也是南北运河的北终点。
大通桥至通州段为通惠河，通州以下为潞河，经河西务连天津卫。北上的运粮船皆在码头停靠，由此地上岸，粮入粮仓，以实京仓。当然，这同样也是南北行人、货物进出京城之要道。
因水面宽阔，一出东便门，视线便豁然开朗，车里的杜小宝一见遂睁大眼睛，兴奋地指着车外叫嚷，“娘亲娘亲，快看呐，这边好壮丽啊！”
大通桥到通州地势高差有四丈，利于设闸控制水流，桥西就有一闸，从桥西到石坝共有五闸，其中二闸名为庆丰闸，距大通桥七里许，是京城人踏春郊游的绝佳去处。
在大通桥东岸向西眺望，春夏之交的时节，天空萃蓝，白云飞渡，就是一派江南景象。护城河倒映着城楼巍峨，城墙错落有致，河两岸杨柳依依、芦苇丛丛，河中碧波荡漾，还有鸭鹅争鸣，漕船、货船、游船就在群群鸭鹅中往来穿梭。
京城里的富庶人家早在河岸辟了亭台水榭、楼阁花园，沿岸搭起茶棚食摊，码头上的商户鳞次栉比。文人显贵到处游玩，南北商贾做着买卖，都是络绎不绝。
杜小宝一喊，连杜夫人也忍不住往外瞧，“是啊，来京城这么些年，真不知道这里这么好，早知就常来游玩了。”
“娘亲，当年你和父亲来时，没有走这里进城吗？”
“没有啊，当年你爹爹走的陆路进京赶考，没走水路呢。”
“娘亲，这里的粮船好多呀，它们都是从南边来的吗？”
“咦？你咋知它们是运粮的？”
“是爹爹给小宝说的，说咱们京师的粮都是从江南运过来的呢，每年都要运好多好多……”
杜小宝举起手臂划了一个大圆，“有这么多呢！”她哪里有‘多’的概念，只是觉得这就已经很多了。
“扑哧！”杜夫人忍不住笑了，“小宝啊，娘亲告诉你，每年差不多有四百万石的粮食运京，全是通过漕河运来的。”
“四百万是多少啊？够不够小宝吃一辈子？”
“哈哈……”杜夫人大笑，“够吃十辈子了吧。”
“十辈子……是多少啊？”
杜小宝依旧糊涂，可来不及细想，他们已经到了码头，要准备下车。原本杜芝宝一直骑着马在后面压车，先来到杜夫人车前，与她交代一声，就和管家赶到前面去找漕帮的把总交涉。
漕运有十三总，属北方的是遮洋、山东二总，总下辖卫所，一般一卫少则一帮，多则二三帮，每帮统运船二十只不等。山东、遮洋二总其帮犹小，不及浙江、南京、江北等总，每一帮都有几十上百艘运船。
杜芝宝一行人要乘的船是漕舫船，可搭人载货，归遮洋总的通州左卫，是空闲船只。其实通州左右卫管的船只不多，而此时也非漕运旺季，空闲时候较多，正好赶上杜芝宝赴任，那通州帮的把总倒也爽快，也没收他多少船金，只是向他提了一个要求，夹带一些私货。
船把总想利用杜芝宝的官员身份，过钞关时可免船钞税，而且只要不遇着朝廷的贡船和冰鲜船，过坝过闸时也可优先通过，不用等待很久。杜芝宝自然知道他们打的主意，他倒是无不可，只是有一点他清楚，他们说的‘一些’恐怕不止一些。
这漕舫船最大可载千石，他们一家子东西是不少，也装不了千石。杜芝宝沉吟良久，最后还是勉强答应了，主要是有女眷，要考虑一个安危，这一程水路有三千多里，一路上出任何事他都担待不起。
船把总也是痛快人，谈好条件之后，便主动招呼手下和船工帮忙搬东西上船。杜芝宝又观察了半天，他猜这人该是个正四品的指挥一类，一帮大多由百户或千户领辖，偶尔也有指挥领辖。
把总见杜芝宝站着不动，以为他还有事交待，又笑嘻嘻的问道，“杜老爷，有事您交待。其他的都放心好了，保证不出问题……对了，搬完东西，女眷就可以上船了。”
“你们接私货一般在哪里接？”
“嘿嘿，就在石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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