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窈窕淑女 > 第 7 章
    宫治曾在十四岁在天台见证过一场日出。高矮不平的屋顶矗立在远方朦胧的烟光雾色之中,天际那纤长的流光轻轻晃动,侑的脸布满金灿灿的光晕,清晰的轮廓消失了,像一艘灰白船只在光亮的海面上出现又消失。这是宫侑的日出。他划动船桨,向光亮升起的地方航行,雪白的浪花吞噬了他,而下意识伸出手的宫治却没有一同闯进倾盆而下的光亮中,即使光亮确实在某一瞬间溅落到他的手背。

    他想到大海,船只,海怪巨兽。

    唯独没有令宫侑心驰神往的日出。

    宫治走下楼梯,与沐浴日光的宫侑背道而驰,像一块清脆下坠的石块。他知道自己不会陷入黑暗。很快,太阳将完全升起,阳光把房间照得斑驳分明,透过敞开的窗户,四面八方传颂世界的美丽呢喃。

    他感到有什么东西正从他的身上剥离,每一步都在下沉,色彩有二十阶,蘸别的颜色同样可以画出春花、夏果、秋叶和冬雪。他好像窥见了世界的另一重真实,又好像陷进了谎言的另一面,蔚蓝色的海水在他的膝前起伏,太阳化了,天空融了,他要离开不知何时空无一人的镜厅,去摘一个新的太阳。

    命运在他的耳边呢喃。

    那是宫治的——

    大海

    北面校舍的住宿条件据说不错,上床下桌的四人间,没有给每间宿舍配独立卫浴,晚间仅在固定时间供应热水,宫侑和宫治经常跑到角名的宿舍做关东煮,顺便藏匿害怕妈妈发现的游戏和杂志,校舍再往北是一片住宅区,我租住的公寓位于其中一栋的三楼。

    简单的一人间,阳台朝西,早起能听见清扫街道的声音,偶尔排球队晨跑经过楼下,我就躲在玻璃门后面偷看队伍末尾的角名,宫侑和宫治总是大叫着冲在最前面,角名趁北学长的注意力全在打闹的宫兄弟身上,偷懒走几步,看会手机,等北学长教育完宫兄弟,习惯性回头叮嘱一句“角名,不要偷懒”,他再一脸不情愿地继续奔跑起来。

    房间的装饰很少,书桌放了两个相框,装的都不是照片,左边相框放了一张纸条,已经毕业的数学社学姐给我写的祝福语,右边相框是爸爸给即将离开爱知求学的我的赠语。书桌旁边有一堆纸,大部分是证书和奖状,还有我写作业时随手扔下去的废纸,全部混在一处,光挑拣就要浪费半天时间,所以我一直无视这一处的混乱。

    我没有买书架,就用木椅随便堆起暂且不读的书,足足堆了半人高,乱七八糟的,有数学方面的工具书,有四指厚度的历史古籍,也有一些漫画书和轻小说,都是角名在推文里提过一两句的书。周末的午后,我在兵库没有朋友,几乎不用外出,整个人窝在狭小的沙发里,西晒的阳台像一个运行中的烘干机,冬天最是舒服,我读了几页,就用书本盖住脸睡一个香甜的午觉。

    厨房没有开火,瓷砖没有一点油烟的痕迹,水池的盆里泡了宫侑和宫治带来的苹果,红澄澄的三个果实浮起来,宫治不急着捞出来,抄起锃亮的瑞士刀开始切土豆,滚刀切法,刀面和木板铿锵碰撞,很快盖过了宫侑背手在我的书桌前面啧啧的叹声。

    平常闲置的矮方桌经过宫治的擦拭焕然一新,干净的铁锅放在中间煮着汤底,周围摆了一圈肉和菜,宫治端来切好的土豆凑齐最后一个空位。他找到我丢失许久的汤勺,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洗得干干净净,揭开锅盖,尝了口汤,挑了一个瓶罐往锅里洒了一点什么,然后瞥了一眼面色不善的我。

    “你吃不吃香菜?”宫治问。

    我在主座沉默一瞬,摇头:“不吃。”

    宫侑在欣赏我的证书,还有余力竖起耳朵留心我和宫治的对话:“你怎么和角名一样挑食,每次找他吃火锅,他都推三阻四,一会不吃内脏,一会不吃香菜和葱蒜。”

    宫治深以为然,开始往汤里下肉和菜:“所以他骨瘦如柴。”

    “但他很喜欢吃甜食,上次的芒果椰子冻点了两份,阿兰差点以为角名饿了三天三夜。”

    “那家的芒果不够新鲜,吃进去有点生,汁液太酸,但掺了牛奶的椰子冻确实味道不错。”

    “你们谁给我解释一下,”一直沉默的我冷不丁开口,“周六,上午十一点半,为什么你们两个会敲我家的门。”

    周末该睡懒觉,我和往常一样关了闹钟,睡到日上三竿,被宫治的电话吵醒,一接通,宫侑的大嗓门立刻震得我的天花板都在发抖。我没睡醒,大脑不打算处理他们的废话,可宫治的态度实在礼貌,他和宫侑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前者先客气询问能否来我家,后者直言不讳,他们就在我家楼下,然后抱怨一番暑热、饥肠辘辘和我的冷淡态度,好像我是坑害他们兄弟两人的天大恶人。

    他们两个热情招待我,一个替我调蘸料,另一个夹菜倒水,没一会,我的碗里就堆起小山丘。

    “我是来讨论作战计划的,”宫侑打了个哈欠,夹了一块土豆,吃完还要嫌弃一句,“阿治,你做得太难吃了,一股污水的味道!”

    一眨眼的功夫,宫治已经吃完半碗饭,忙着夹起肉片蘸酱料,没空搭理宫侑,一边咀嚼食物,一边潦草回答:“我做的饭,你可以不吃。”

    “是我掏的钱!”

    “哦,做饭不算人工费的吗?”

    他们隔着一个我,故意用筷子抢肉,在桌子下面用脚踹对方,每吃一会,就要阴阳怪气骂一句,还好宫治好心帮我夹菜,我不必参加他和宫侑的抢食混战,只用埋头吃饭,充耳不闻他们翻出来的陈年旧账,谁偷了谁的布丁,谁又栽赃陷害了谁。

    等他们差不多吵完,我茫然看向宫侑:“什么作战计划?”

    “当然是邀请角名一起回爱知。”

    也许是宫治在场,宫侑的每个字都说得铿锵有力,我感到不明缘由的尴尬,拧开他们带来的果汁,给每个人都盛满一杯,思考怎么岔开话题。

    “这个事吧……”

    “每次放假,爱知的同学都会组织一起同行,”宫治大约是装作听不懂,气定神闲接过宫侑的话头,反而问我,“角名每次都参加,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一次都没去?”

    宫侑在瞪我。

    毋庸置疑,他不知道这件事,我的疏忽让他在宫治面前丢脸。

    “事出有因,”我端起水杯,挡住尴尬而不自在的表情,眼见宫侑的怒火要烧到我的身上,慌忙解释说,“第一年,我因为肺炎住了一个月的院,他们回家前结伴买了花和水果来看我。第二年,我要参加数学竞赛,社团组织合宿,时间点刚好就是放假的第一周,所以我又没参加。”

    宫侑冷笑一声:“那你还真是多灾多难啊。”

    我被他们吵得头疼,借口洗碗一个人躲进厨房,水流拧到最大声,双手放进清凉的流水中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午饭只是一个开端,宫侑布置了一个周全的采购计划,彩妆、发饰和裙装,他要我改头换面做漂亮姑娘,在角名的惊艳目光中像窈窕淑女一样提着裙摆走下楼梯。但我不想宫治参与这件事。宫侑点破的秘密如鲠在喉,那份属于两年前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骤然出土,我无力思考现在的宫治的所思所想,更无法坦然和宫治说起我的想法和感情。

    只有一点我可以确认,宫侑的打赌和宫治有关,比起彻底的胜利,他更想在宫治的脸上见到置气或落败的表情。

    老实说,我可以继续想下去,打赌的前因,他点破宫治秘密的动机,甚至是带着宫治一起叩响我的公寓房门的刻意。线索已经足够,他捧起自己和宫治漂流瓶时,言语无意识透露的感情和思考像一把钥匙,它卡在锁孔里,等我握住钥匙顺时针转动,门后是宫侑未曾示人的内心国境。但我不想,也不会这么做。我装作看不见这一切,只关注自己在乎的一部分世界。

    洗完碗,公寓安静得出奇,宫侑闹了一上午总算消停,趴在我的书桌埋着脸睡觉。

    不到四十平米的公寓,宫侑无疑睡得熟,平稳的呼吸声在拥挤的空间乱窜。宫治还坐在桌边,没有宫侑的怂恿,他的双手规矩地摆在腿上,只有一双眼睛望向桌边的一摞书,耷拉眼皮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给宫治续了杯果汁,用气音问:“你在看什么?”

    “侑像猪一样,中午睡得死,正常说话就可以,”话虽如此,他的声音还是放得轻柔,淹没在天花板的风扇搅动的嘈杂声音里,“我在看你的书桌,比我和侑的书桌要乱多了。我和侑共用一张很大的书桌,他的书放在左边,我的放在右边,我们平常把漫画书和杂志藏在课本下面偷看,这样老妈借口送水果来检查我们的学习情况,漫画书往课本堆一推,她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你们看什么漫画?”

    宫治耸肩:“你猜?”

    角名喜欢看什么漫画呢。

    我思索他在推特介绍提过的漫画名,正襟危坐的宫治忽然叹了口气,他看向我,颇为无奈地说:“不要失礼地认为我和角名的爱好一致吧。”

    “我没有这么想。”我只能苍白辩解。

    “为什么突然想追角名了,”宫治换了个话题,“都暗恋他那么久了。”

    沉默是最好的应答,但他刚给我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饭,宫侑趴在书桌不知道要睡多久,我没法保持沉默,只好赴死一样叹着气开口。

    “可能因为已经到高中的最后一年了。明年,角名、你还有宫侑都会签约东京的俱乐部,走上和我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吧?再见面就很难了啊。”

    他突然说:“我不会。”

    其实我听清了,但我不知道怎么接话,只能迟疑地发出一声平平无奇的“嗯”。

    “我不打算继续打排球,”曾经在宫侑口中听见的霹雳一样的事实,宫治却如同在谈论天气一样娓娓道来,“我联系了一家高级料理店,在大阪那边,等明年一月份春高结束就去店里学习。过几年,我想在兵库开一家属于自己的饭团店,专供饭团和酒水。阿侑和角名应该要去东京,ejp好像有联系角名,他还在和家里商量,你可以问问他的想法,去东京读大学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

    “即使都在东京生活,排球明星和普通大学生的生活也毫无交集吧,”就像我和角名的高中三年,即使追到了兵库,他和我仍然生活在两个世界,光是追逐的脚步根本不够,恋爱说到底是进入另一个人的世界,想到这,我不由得轻声说,“所以说,这是最后一年了啊。同级生的身份更能坦然说出好感吧。等到我和角名变成社会人,生活被酒水、工资和工作吞噬,真正的喜欢反而没那么容易说出口了。”

    不顾一切闯进另一个人的世界。

    十八岁的我尚有勇气做这件事,但我不确定二十八岁的我是否还愿意为角名赴汤蹈火。

    “你和阿侑真像,”宫治喝了口果汁,眼皮懒洋洋掀了一下,“你想考哪里,东京?大阪?还是回名古屋?”

    我摇头:“没想好。”

    他不给我拒绝的余地,追问:“名古屋怎么样?”

    “还好吧,”我在他的目光里被迫思考着,“但我想离家远一点。”

    宫治有些意外:“角名也说过这句话。”

    角名伦太郎不想家。他的假期安排没有迫切的乡愁。他蹲在角落,打完排球的手臂有些酸涩,录像用的手机便支在架子上,对准网前网后一身汗臭味的队友,六月之后就是七月,兵库土生土长的男孩们商量暑假的去处,宫治懒得参与,头发盖着宫侑扔给他的粉色毛巾,一个劲喝吸管的水。

    “不回家就好了,”宫治说,“他是这么说的,身体向后仰,避免声音被手机录进去。你怎么一脸意外,你和角名不是青梅竹马吗?”

    我摇头,无奈地笑起来,“我和他的家隔了一个公园,住得很近,但我们的关系完全谈不上青梅竹马。治君,你也有一两个一直同班的同学吧?”

    “他们可不会为了我考稻荷崎,”宫治小声嘟哝,忽然抬高声音,继续刚才的话题,“那么,东京呢?”

    我露出为难的神情,如实说:“要看我的发挥了。而且,我没有狂热的东京梦。”

    “那就去大阪吧,”他耸肩,“用排除法,剩下的就是标准答案。”

    我忍不住笑了,揶揄说:“你是故意把大阪放在最后的吧。”

    “是啊,”宫治说,神色如常,没有停顿地说下去,“如果你能考去大阪就好了。我是这么想的。”

    双胞胎大约真的存在某种心灵感应。宫治令我哑口无言,渴睡打盹的宫侑及时醒来伸着懒腰打断我们的对话。到出门采购的时间啦。宫侑一边大声宣布,一边推我和宫治到玄关换鞋,还记得扎好垃圾袋塞进宫治的手里。

    周末的电车不算拥挤,宫侑坐在我和宫治中间,手肘抵着大腿,托头一脸沉思研究手机的女装搭配。他扯掉了我的右边耳机,拇指划过一件件衣服,绞尽脑汁想象它们在我身上的模样,没睡午觉的宫治趴在他的肩头小憩,等我在一车晃动的灿烂阳光中醒来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迷糊中靠着他的另一边肩膀也睡着了。

    我们坐过了一站,宫侑抱怨宫治睡得跟死猪一样,根本没有留意电车的站台提醒,宫治朝他无语地竖起中指,说睡了两趟午觉的人赶紧闭嘴。

    只有宫侑一个人带了遮阳伞,他担心午后热烈的阳光晒伤他珍贵的皮肤,宫治嘲笑他像一个撑阳伞的娇小姐。

    “明明是这家伙太不像女孩子了吧?”宫侑祸水东引,话题烧到我的身上,还要多泼一桶油,哼笑着说,“既不涂防晒霜,还不撑伞,等你的皮肤晒成橘子皮,我带你买再多漂亮的衣服都没用啦!”

    我被他气笑了:“恕我直言,丑陋的橘子小姐正在认真研究导航。”

    “街边有路标啦。”宫治插嘴说。

    宫侑想起什么糟糕的回忆似的,立刻大叫起来:“千万不能听治猪的路标导航!”

    宫治挤在宫侑的伞下,也不满地嘟哝说:“角名好歹还会帮忙问路,只会骂我们两个办事不利的侑猪还是赶紧闭嘴滚开吧。”

    栏杆下面就是波光粼粼的海水,天际垂挂的白鸥纷纷掉落,展开洁白的双翼掠过海面,翅羽反射的磷光照亮了我们的侧影,我嗅到海水的气息,一切都氤氲蒸腾进午后的泼天艳阳,像少年时期的一晌白昼梦。

    海的另一边是什么?

    曾经的人类穷尽智慧叩问这个问题。目力不能及时,便会生出不少瑰丽的想象,神话讲述的蓬莱仙境和世界尽头,在某一日有人终于扬帆冲过迷雾重重的大海,在彼岸拨云见日找到了全新的版图。大海是冒险者的天堂、幻想乡和埋骨地。它是安稳的反义词,已知的背面,乏味的否定语气。

    我和角名都是向往大海另一边的愚者。

    不知为何,我想到这句失礼的话。

    他离开爱知,顺流而下踏上兵库的土地,随身的行李只有早春御寒的衣物和用惯的排球。他身无长物,却有一腔热血,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渴望在他乡赤手空拳建立一番属于自己的事业。他太年轻了,羁绊足够浅,所以他孤独又自由地向前大步走着,不为任何回忆或感情停留。

    而我追随着他的脚步来到这里。不。或许不止如此。也许我同样向往着动荡的人生。我愿意颠沛流离、一无所有、灰头土脸,只要我仍然满腔炽热地追求着海的另一边,我的人生就是一个圆满无悔的句号。

    如同冬夜孤身一人来到兵库的角名。

    他渴望在大海的另一边见到什么。属于我的大海的另一边又是什么。无数问题在我的脑海盘旋,眼前却是层层妆点的镜中的自己。

    “原来这就是南瓜裤啊……”

    宫侑的恍然大悟拉回了我的思绪,他摸着下巴,一脸严肃盯着货架的一角。

    我捂住通红的脸,恨不得挖一个坑埋住鸵鸟头:“拜托,你小点声。”

    路过一楼的甜品店,宫治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待在店里品尝新出的抹茶蛋糕。宫侑难得没有生气,反而拍手叫好。那头猪的审美奇差无比。宫侑振振有词。宫治掏出手机点单,抽空送了他一个白眼。

    “他出门的外套全是偷我的,”宫治对我说,一脸惋惜,“他知道自己的审美水准拿不出手,你节哀顺变吧。”

    印花,挑染,花哨图案。宫侑恨不得把鲜艳的红橙黄绿全部堆砌到我的身上,款式挑得大胆又成熟,店员欲言又止,我沉默欲死。我从没试过这么多样式的裙装,娃娃领,蕾丝裙摆,吊带长裙,陌生的名词在店员耐心的阐释中逐渐明晰,她们扮演着必不可少的引导者角色,更年长的女性牵起我的手教我如何在成人舞会中轻盈旋转。

    在镜前,深呼吸的我第一次审视自己,讨人嫌的缺点不必遮掩,它们是尚未妆点的另一种美,好像我的身体每一部分都有美可以盛赞。

    这是女孩的舞台,宫侑灰溜溜退出,搬把椅子在我身边坐着,撑头看化妆师往我的脸上拍粉底。

    他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问我:“你有同龄的女性朋友吗?”

    我仰着脸不敢动,小幅度动嘴唇:“有吧。”

    “你没和她们交流过化妆打扮吗?”

    “没有,”我想了想,“我们说的都是社团相关的事情。”

    宫侑皱着一张脸,嫌弃说:“这不是朋友吧。果然和我想的一样,你没有同龄的女性朋友。你在爱知读书的时候,有什么朋友吗?我的意思是聊生活、烦恼、兴趣爱好,周末约到家里玩的女孩。”

    “没有,”我再次否认,忍不住微妙地吐槽了一句,“说起来,你也没什么同龄的朋友吧。”

    “我有朋友啊。”

    “除了宫治,你还和谁有生活、烦恼、兴趣爱好方面的交流,”我瞥了眼宫侑,脸被化妆师转回原位,半闭眼睛方便她涂眼影,“不过,有双胞胎兄弟已经足够了,他比任何朋友都懂你,还能二十四小时陪你恶作剧。”

    宫侑玩着转椅,忽然开口:“你很羡慕我们?”

    “稍微有一点。如果我有双胞胎姐妹,我们会一起买衣服,给对方化妆打扮,在对方的身上看到自己的不足。”

    “然后她会抢走你的水果蛋糕,乱穿你的衣服,挤占你的个人空间,甚至在你的床上吃脏兮兮的巧克力,这样老妈洗床单的时候就会骂你而不是骂他,你们吵架的时间,比你们被迫抱在一起说爱的时间要多得多。”

    “但他接得住你的托球,”我停顿两秒,不确定自己是否该说,“快攻之类的尝试,你想托的球,只有他能第一时间接住。”

    “没错,但他不打排球了,所以你说的全是废话,晨间剧女主。”宫侑冷笑一声。

    “你想我帮忙劝他吗?”

    我的嘴唇涂了黏糊糊的口红,化妆师按住我的肩膀,拧开另一支,打算再加一层。

    “你不会劝他的,”宫侑抽了一张纸巾,递给化妆师,语气散漫,“你的眼里只有角名伦太郎,你只关心角名存在的这部分世界。即使告白失败了,明年的你还是会追着角名到东京,到时候我们就得在居酒屋制订第二份没用的计划书了。”

    他果然偷听了我和宫治的闲聊。

    我叹气,正想反唇相讥,宫侑突然拉着我站起来,从头到脚打量了几分钟,右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现在的我化了妆,换了一套漂亮的裙子,就连鞋袜也挑过了。我有些紧张,吞下口水,忐忑等待宫侑的评价。

    宫侑严肃地问:“你愿意做我一天的女朋友,让我到处显摆吗?”

    “……绝对不要。”

    “呜哇,让我拍张照片,当作社交帐户的背景呗。”

    “我要报警了啊!”

    他笑了一会,忽然想到什么,做样子拍向我的后背:“喂,挺胸抬头。现在的你也是街上的漂亮姑娘,打扮时髦,穿搭精致,有男生偷看你,想要问你的电话号码。所以,收起你的害羞和自卑,抬起胸膛面对他人的打量,有人质疑你,你就傲慢瞪他一眼,想着什么没见识的东西走过去。”

    我的手指在痉挛。它们搭在衣角,揪住薄薄的布料,好遮掩无处安放的不自在。这不是往常的我。我感到恐惧。好像四面八方的目光都投向我,不同的眼睛挑剔我的一切,精心打扮还是不够美,它们在心底肆意嘲笑我的,我只想洗掉脸上的妆躲回壳里。

    但我向宫侑发过誓,不会逃避,不会退缩。

    你得习惯漂亮的自己。我想起宫侑说过的话。

    现在的我是漂亮的。我告诉自己。我摘掉了眼镜,换上漂亮的裙子,妆容像成人舞会的假面,现在的我应该底气十足。

    “我给角名发了消息,”宫侑突然说,“用阿治的手机,请他吃一楼的芒果椰汁布丁,角名和阿治两个人就在楼下。他不知道我们两个也在这里。现在,你有两个选择。第一,我陪你走到一楼,巧合经过甜品店,和他们两个人打招呼。第二,你洗掉脸上的妆,我们躲开他们坐电车回去。我给你五分钟的思考时间。”

    这番话的信息量太大,我没有反应过来,涂了口红的嘴唇微微张开,心脏因震惊而狂跳。

    “等等,你给角名……”

    他弹了弹手背,好像那里真有一个计时的手表:“还有四分钟,叮叮——”

    “不是,我,我不知道……”我已经语无伦次。

    “你有了合适的衣服,”宫侑耸肩,“还有妆容,我和化妆师说要日常妆,不要一眼看出来的刻意妆容,还被她教育了一通。你和角名的相遇是巧合,阿治约他吃甜点,我约你来逛街,然后,哇,双胞胎的心有灵犀。但我尊重你的选择。”

    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皱着眉,别扭地说出口的。

    我该说什么。

    我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然而,在那一瞬间,我忽然冷静了下来。光是思考,永远不会有答案,恋爱不是旁观,而是走进另一个人的世界。

    “挺胸抬头。”我低声说。

    我的南瓜教母已经准备好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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