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篇不离不弃，芳龄永继
爱的最高原则是把自己抛舍给对方，在抛舍或牺牲里感觉到自己，在对方的意识里获得对自己的认识。
——上帝之声·年度经注汇编
她走在美的光影里，好像无云的夜空，繁星闪烁……
——神圣与世俗·第四纪谚曲杂咏
章十五 丽人行（一）
1
安迪·特伦索斯特站在落地镜前，正面侧面，各个角度、各种姿势，审视自己和自己新换的修身黑色礼服。哪怕管家和女仆一叠声赞美，“非常合适，非常时髦”，他还是紧锁着眉头……天啊，什么见鬼的“时髦”，他心里抱怨不止。
安迪长了一张讨喜的面孔——不如说是娃娃脸，梳中分太学生气了，发型师如此说明……他给安迪做了三七分的造型，据说平添了一种更潇洒、更“时髦”的气派，可天晓得，安迪有多腻味“时髦”这个词，帝都的时髦意味着毫无底线地迎合所罗门亲王的喜好。刚到耶利哥的时候，他被这里的街头时尚惊得目瞪口呆，如今，就算他早已入乡随俗，骨子里还是脱不了贝克兰的土包子气……安迪自嘲地想。
他重新拿起梳子，把黄铜色的短发理成中分。又想起“不对称”的要求，无奈地叹口气，细细地，把发缝定在55比45的位置。
此时，门铃响起。
他的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者的形貌——高高瘦瘦的年轻人，棕发蓝眼，神情孤介、轮廓分明，穿着和自己款式相似的黑色礼服，领口翻出白蕾丝的卷边。
亚利斯塔·图铎。
就算穿着差不多的衣服，两人的气质还是鲜明的不同。亚利的领巾结法总是很随意，定制的礼服套在身上，从不显得过于板正；“……呵，这样才时髦呢，”他随口搪塞。
一脸闷闷不乐的亚利走进房间。
“……恐怕，我又得蹭你的马车了。天啊，烦死。”
安迪点点头。他不想表现同情，亚利尤其不需要同情。他是图铎家族当代的新秀，他的父亲是图铎家族的嗣子；不过，安迪也是大家族里长起来的，表面光鲜之下，有多少龌龊，不足为人道。
安迪没有住在王城区的特伦索斯特大宅，而是在法学院附近租了一套舒适的公寓，各种设施齐全，与同学、朋友往来也方便。再者，他还未举行引荐式，帝都的繁文缛节暂时跟他没有关系，在正式场合，特伦索斯特伯爵是当他不存在的。
亚利也一样。
所以，今晚，他俩乘坐一辆马车，前往亚伯拉罕大宅，并不失礼。反正也轮不着他们谒见书拉密夫人。
是时，暮色降临。
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满大街的张灯结彩，挂着梅迪奇和亚伯拉罕的旗帜，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卫兵维持秩序。阳台、屋顶爬满了人，辨识着每一辆马车和马车上显赫的徽记，发出阵阵欢呼。
——可以很直观地听出，哪个家族更有人望呢……安迪心想。
亚利坐在对面，倚着靠背，静静地出神。手里夹着一支烟，没点着的一支；他瞧在眼里，暗暗好笑。
——抽烟在真造信徒中很常见，据说那位主就喜欢抽烟。但这项“爱好”在帝都风行，还得“感谢”战争天使阁下恐怖的高人气——耶利哥的青年男女，都觉得梅迪奇真t帅毙了，以至祂抽烟的样子，大家都觉得酷炫得不行，各个争相效仿。
甚至，就连一向特立独行的亚利都搞了些烟来，拉着安迪一起尝试。烟草对普通人的好与坏，于非凡者而言都没有太大影响，他俩你一支我一支的抽完一包，也没品出什么特别的滋味，当时就很扫兴，不想再碰。
现在，亚利又拿出了烟。安迪不禁笑道：
“怎么回事，你又想模仿梅迪奇阁下了？”
“这是哈瓦那雪茄，据说，是最好的。门先生给图铎大人送了一些，祂又赐我父亲一盒。可敬的父亲大人舍不得享用，不过会在人前拿出一支，作为炫耀……既然他只是装模作样，我也不妨装模作样；我呢，整个以假乱真，换了他的真货出来，想必，他也认不出吧。”
安迪拍着大腿，哈哈大笑。
“行啊，真行啊你！……能不能让我也装一装？”
亚利扔给他一支。
2
萨穆埃尔坐在办公桌上，扯了两下铃绳。随从没有来。
他又喊了几声，依然没有回应。正当他考虑“掰根手指”的时候，门突然开了，红发双胞胎气喘吁吁地闯进来。维卡的怀里，抱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因为这样那样、那样这样的原因，阁下您的随从不能马上赶到您的面前，所以，他们委托我俩，把礼服呈送给您，并且，帮您穿戴起来……”
女孩们嬉皮笑脸。
萨穆埃尔斜了她们一眼，实在懒得揭穿。双胞胎不由分说地开始忙活，一边欢乐地闲扯，从小她们给哥哥做小兵挣零花钱，每天替他收拾第二天要用的衣物，等等。也不知真假。
“还有，今天，能不能让我们陪您去亚伯拉罕大宅？……”拉达可怜兮兮地对手指。萨穆埃尔忍着疯狂的吐槽，移开了视线。
女孩们欢呼起来。
关于那晚、在门先生眼皮底下发生的事故，许多人都在打探内情。萨穆埃尔有红发双胞胎传消息，比旁人多知道一点，提炼出来大概是，书拉密被门先生的夫人们给欺负了……哪怕她们根本不在那里。
（神秘学就是这样~不讲道理~~）
好在，事件已经解决了。备受全城期待的初入式即将举行，在真实教会这边，渎神者事件的后果之一，就是更严格执行的轮班制度，这意味着有高层不能参加舞会，须在教堂值守；萨穆埃尔不知自己算不算高层，但他是打算值守的，不过，叔叔俨然看穿了他的心思，先一步报名留在教堂，还劝他平常多出去走走，不要老是独来独往。
萨穆埃尔又惭愧，又感动。
自从父母去世，这位叔叔就是世上唯一关心自己的人了。至于其他族人，前些年帮自己收拾烂摊子，已经烦不胜烦，而且，他活着都够呛，早就说不上还有什么前途。想当初，乌洛琉斯若不费事救他，以他的死换一笔人情，对家族恐怕还更有利一点……
他略为自厌地想。
不过，近些日子，他想独来独往都不成。双胞胎每次回教堂都跟着他——可能是看他好说话——问他要不要喝茶、要不要捏肩捶腿什么的，他谢绝了，她们就心安理得地偷懒。一边偷懒还一边八卦，亚伯拉罕大宅的那些事儿（如前所述）就这么灌进他的耳朵，不管他愿不愿意，想知道和不想知道。
比如事件的后续。门先生终于放下作为主人的矜持，跟书拉密夫人呆在一间屋里，已经好几天没出来了，真是，可喜可贺……
“……大人物的事别瞎传，割舌头都是轻的，”萨穆埃尔皱着眉头告诫。女孩们敷衍地哦两声。
接着，她们开始讨论，什么，两个月里有三个女仆怀孕啦，什么，以撒阁下是不是迷上了书拉密夫人啦（！！！），之类，让人严重怀疑门先生治家能力的话题……萨穆埃尔习惯了她们叽叽喳喳的声音，无意义的嘈杂构成了任凭情思漂游的背景，他想着即将开始的舞会，想着即将见面的书拉密夫人，以及那天深夜，她穿过人群、走向自己的模样……如此神秘，叫人琢磨不透……还有，那些画……为什么来找他呢。
他不是什么不可或缺、不可替代的人。他想摒除私欲、如父如兄地对她，八成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可是，她吃了他的心，在那骇人的梦中……这必然意味着某种联系，他与她之间是存在联系的。他甚至产生了这样的想法，或许，她在伟大的门先生身边不快乐，她受了委屈，她在向他求援……
“……天啊，马车多久没动了？还不如下车自己走呢，肯定比它快点……”
双胞胎之一大声抱怨。
思绪急遽地坠回现实，回过神的萨穆埃尔下意识地掏出烟盒。女仆们星星眼地扑在他的膝前，夹着嗓子、拖腔拖调地求……他白了一眼，不得已地分出两支。
很好，三杆大烟枪。
他拉开车帘，让烟雾散去。但心事没有稍减。
路旁都是人，熙熙攘攘的人群。假如车厢里有个画家，这就是他粗粗几笔勾勒的背景，然后，他会精雕细琢地刻画一张年轻的面孔——浅淡的金发、澄净的双眸，在茫茫人海的烘托下，尤其显得清雅出众……他穿着一袭黑色的教士袍……没错，是一位神职人员。
此人吸引了萨穆埃尔的注意。凭他不经意的一瞥。
——他没在真实教堂的本部见过此人。这意味着，此人的职级不高……不过，就算如此，凭他不俗的形象，自己也不该一无所知。难不成，是刚从地方上选来的新人？……
萨穆埃尔盯着他，转着诸如此类的念头。一边推开车门：
“这位兄弟，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载你一程。”
对方不慌不忙地浅施一礼。然后……
“欸，阁下，您在对谁说话呢？”
维卡好奇地问。
萨穆埃尔再次将视线投向路人。那年轻的教士已然消失不见。
3
卧室中的门先生收到了以撒的祈祷。
他在绵软的被褥里翻个身，望向缀满金色十字星的暗蓝色织锦床幔。同时，在视界中，浮现出以撒率领众多仆人、抬着好几个箱子，站在套房外的景象。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两个月前，门先生约见了多名设计师，提出需求——制作一件包含“伯特利蓝和梅迪奇红（原则上以等比例出现）”并融合“古典与现代、宗教与世俗、对称与不对称”等元素的初入式礼服。一段时间后，祂收到了第一批设计稿，虽然每件都不乏亮点，但是……
祂的要求或许已超过凡人的能力所及。
这时，一名小辈贡献了灵感。他是家族属下珠宝工坊的负责人，年轻时参与过真实教堂的建设，对彩色玻璃花窗的光影效果非常着迷；亚伯拉罕家族拥有最丰富的珠宝收藏和最精湛的切割加工技术，他说，若能以大量宝石来模拟日月之光透过花窗折射的迷乱光彩，将它披在书拉密夫人的身上，想象一下，啊，那会是怎样超凡而瑰丽的美艳……
祂选取了这份方案。
这叫，“举贤不避亲”。
以撒跟踪了这件礼服的设计和制作过程。引入非凡技术并耗费了难以计量的天才、血汗和金钱，终于，它被及时送到亚伯拉罕大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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