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有美一人（中）
1
乐团的学生们一直有种说法；你不能离团长太近，但也不能离她太远。
广义上的伊甸园是神子阿蒙的活动范围。大家平常都绕着这片走，依然时不时的被里面天崩地裂的动静吓得胆战。早先，还有不怕邪的走伊甸园抄近路，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终生不愈的单片眼镜ptsd。
但书拉密就住在伊甸园边的家属区。以撒拉弗乐团成立的时间来看，她与阿蒙一直相安无事。
乐团的活动场设在哈腓拉小广场，这里是伊甸园的核心。每次排练的时候，总有乌鸦蹲守在附近的树枝上，把他们盯得毛骨悚然。
书拉密说，这里下了攻击法术的禁制，根本不用怕。——可是，怎能不怕！
最可怕的是解散的时候。阿蒙是不会对书拉密做什么，但他会随机挑一名小伙伴，整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如此这般几次后，书拉密终于下定决心，找他谈谈了。
她站在树下，看右眼挂白圈的乌鸦津津有味地啄食一枚果子。乌鸦斜她一眼，用喙拨了另一颗果子下去。她接住，咬了一口。
灵性的预警令她及时松口。苹果的破损处，一条布满虚幻条纹的虫昂起头，高高兴兴地左摇右摆。她挑起虫子放在一片树叶上，剩下的继续吃。
“啊，你怎么不把它也吃了呢？”
乌鸦两眼亮晶晶地问。
“我吃你途径会坏肚子吧？”
“这蒙一直说，它的终生大愿就是淹没在美少女的口水里，被她嚼巴嚼巴的吃下去~~”
“……那我更不能满足它了。”
乌鸦嘎嘎大笑。变成身穿巫师袍、头戴尖顶帽的男孩，手一抬，把她拎到身边：
“哈，这里，你多久没来了？有多久我们没这样一起吃果子了？记得吗？那时，我们什么都不做，就把他们吓得够呛。”
他兴致不错的样子。
“……如果你嫌无聊，也可以加入乐团，和大家交朋友呀。”
“不干，那更无聊。”
书拉密默了一下。
“那你可以不捉弄他们吗？”
“不行。”
“为什么？你们蒙之间互相捉弄还不够吗？”
他的脸瞬间阴沉。周身迸出强劲的威压，树枝剧烈地摇撼，空气中的电流噼啪作响。
“……因为，我是恶作剧的化身，恶作剧乃是我的本性。让我放弃随时随地、随心所欲的恶作剧，我的神生将了无生趣，这同样也否定了我之存在的意义。假如有人不能接受，就请他来阻止我吧，我永远欢迎一个骄傲大胆的挑战者，如果他足够强大，我也将为自己的傲慢付出生命——可是，恶作剧岂能消亡？只要它仍是不变不易的万物之理的一章，恶作剧之神就必然重生；这就是属于我的轮回，我不净不灭的永恒。”
“啊？”
阿蒙愠怒地瞪着她。好几秒。
突然，他破功，发出一声大笑。笑得直拍大腿。
“哈哈哈哈……你就说这段帅不帅吧！”
书拉密叹了口气。
“……你想想嘛。他们几乎都是刚入门的非凡者。你父亲找他们，是为了拉拢他们的家族，你何必找他们不痛快，难道主会高兴？”
他慢慢收敛了笑容。
“你劝我做什么？我了解自己的本性。依我说，你倒不妨想想，什么是自己的本性。”
书拉密有些惊讶。
这时，广场上有人跳着招手——挂着《每日虔敬报》工牌的记者蒙。“嗨二位，麻烦配合一下，对，拍张宣传照……”两人马上假笑比心。
“……行吧，就这样，”他吐了口气，“既然你也知道，是我父亲要拉拢他们，不是你……”
没说完，他变乌鸦飞走。
书拉密觉得他似有所指。
几天前，书拉密在主的花园里邂逅了一位美人。
美人穿一件一字领的黑色大摆长裙，纤腰紧束，雪肤红唇，层层盘绕的乌发坠在脑后，令她纤薄的背和细长的颈都微微后仰。一串三股珍珠链就是全身上下唯一的装饰，那皎白的珍珠甚至不及她的肌肤细腻光洁。
美人稍稍转身，看向靠近的魔女。她也长了一双红眼，但和书拉密的浅淡清澈相比，她的瞳色更深，呈鲜艳的鸽血红，涌动着令人着魔的魅力。
“你好，我叫奥尔尼娅，朋友们叫我小娜佳，”她雍容华贵地微笑着，纤腰轻摆，款款而来。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可爱的小妹妹？”
“我……”
书拉密的脸一直红到耳根。她完全被娜佳迷住了。
2
奥尔尼娅是血族序列3的侯爵。拿的不是红签也不是蓝签，而是神国官方正式发出的邀请函。
或许是自萨斯利尔后，书拉密再一次感到如此强烈的吸引力。小娜佳的身上洋溢着勃勃的生气，就连她身边的花花草草都显得更有精神，芳香更浓郁，蜻蜓蝴蝶留连不止。她们手拉手的坐在草地上，书拉密安静而专注地看着娜佳，忽然明白，为什么乌洛琉斯喜欢画画；这么美的东西，她也想画下来，永远的保存起来。而在她的审视下，娜佳咯咯的笑起来，双手捧住她的脸蛋，忍不住的亲，亲了又亲。
没错，这不是单方面的吸引。奥尔尼娅身上有种支配性的气质，书拉密那过分纤弱、不知如何拒绝和保留似的特质（看起来如此）同样令她着迷。而且，小娜佳主动得多。她们在水边漫步，林间私语，在暮色降临、互相道别的时候偷偷接吻。
两人都没啥保密意识，美少女相依相偎的画面如此养眼。狗仔蒙到处跟拍，乐团成员人手一张，不，一套。
这是一段注定无疾而终的“恋情”，大家都希望书拉密不要陷得太深，奥尔尼娅离开的时候，她不要哭得过于伤心。但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一段格外紧张的排练期令书拉密抽不出时间和小娜佳约会。终于空下来的时候，她到林间散步，无比震惊地看到，奥尔尼娅和梅迪奇搂在一起，缠绵而热烈地吻到一处。
她睁大眼，泪水忍不住滚滚而下，她本该逃走，但颤抖的身体几乎支撑不住。小娜佳的面上闪过一丝忧虑。她飞快地对梅迪奇说了什么，然后小步跑向书拉密，紧紧握住她的手。
“放我走！……”书拉密哭着说。但小娜佳（力气很大）抓着她，硬是拖着她走向梅迪奇。红天使在原地没有动，他也乐得看戏。
然后，娜佳空出的另一只手握住了他的。
“为什么要选择？为什么要辜负？……”她动情地说，“你·们·都·是·我·的·翅·膀·啊！”
晴天霹雳。
书拉密泪奔。
梅迪奇笑得捶墙。
两天后，坐在亚当面前的书拉密，依然眼眶红红，没精打采。
这是在人类很常见，而在神国的神话生物（三个都是！）不太常见的情况，以至亚当也没有特别成熟的处置方法，只能说些老生常谈的宽慰的话，建议她不要过于记恨那两位——因为憎恨不利于心理健康。
“我不恨，”她低声说，“但我确实觉得很难受。”
亚当同情地点点头。
“你可以参考人类面对悲伤的反应，否认，愤怒，讨价还价，沮丧和接受，”他解释了这些概念，“你的情绪可以在这些点上反复、跳跃，我们治疗的宗旨是帮你平稳地到达终点，也就是，接受。”
“我该怎么做？”
“比如，人类给死去的亲人举行葬礼，活着的人聚在一起，哭泣并彼此安慰。葬礼就是一个告别的仪式。这给我们启发，你也可以构思一个仪式，用以和过去告别。
“当仪式结束，人们又回到自己往常的生活轨迹中。走下去的最好方法，就是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我主曾说，比起坐而哀伤，不如奋起一搏。”
她愣了一下：
“您说的这句没在《圣言》中见过。请问主是在‘静观和行动’的选择中下了定论吗？”
——不得不说，书拉密真是个很好引导的孩子。就是不好预测她会被导去哪里。
“……我认为，主更希望我们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亚当笑眯眯地说。开玩笑，就算是神子也不敢一举砸掉全天下神学家的饭碗，“其他的，你不妨回去慢慢想……”
亚当的本意是让她考虑怎么告别悲伤之类。但几天后，他收到一篇小论文，关于“是默然忍受命运的毒箭还是挺身反抗人世的苦难”什么的，不觉，大为震惊。
好消息是，绞尽脑汁写论文确实痛苦。“失恋”这档事儿都被抛在了脑后。
亚当还分享了一些非常实用的信息。
“这是赫拉伯根打算放在学校的课程，还没有审定的样书，”取出两本，《青春期发展概述》和《青春期心理健康读本》。
“人类在幼体和成体之间会出现一个快速生长的阶段，所谓的青春期——并出现种种生理和心理上的剧烈改变，引发许多适应性的问题，非人种族是否同样如此，至今没有彻底定论。至于神话生物，更可以说，每一只都自成一个种族，就更难以总结规律了。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看看，或许你会发现，成长的烦恼并非你之独有，即便发生，即便令你痛苦，也不是无法跨越的……”
书拉密乖乖点头。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就在读这两本书，读得很慢，不时和亚当提问和讨论。乃至有一回，主偶然亲临亚当的会客室，看到两人认真研究青春期的样子，也不禁拍案大笑。
“……对对，这个主题很有意义。赫拉伯根想得很周到，”主赞不绝口。
所以，到底哪里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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