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各种社会关系的总和。
——圣言录
不知不觉，我的心将我安置在我尊长的车中。
——神圣与世俗·第四纪谚曲杂咏
章二共青城的娜塔莎（上）
1
光辉年代的人类儿童，以三卷本的《圣书》（《创世纪》+《圣言录》+《布道集与赞美诗集》）为文字启蒙，还有专为他们编写的《数理读本》、《通识读本》和《神秘学百科入门》。
在数理和神秘学领域，天赋出众的年轻人有望获得在神国学习和工作的机会。有这么一个幸运儿，除了优秀的天赋，还出自北大陆一个很有势力的人家；主曾前往当地视察工作，圣驾莅临霍奇纳斯山脉的耶利哥城。这家人有幸得到主的接见，尤其荣幸的是最小的孩子，主将他抱在怀里，称赞他俊秀的容貌和伶俐的性情，又赐名“所罗门”——这无疑昭示了某种辉煌的命运。
所罗门后来踏入“律师”途径，在序列7时进入神国，于暗天使属下的合规部门实习。当他的同事都以“不明毒性烟尘”休了病假，所罗门幸运地没有中招，便是他接待了亚当，也是他，第一个通读了这份《伊甸魔女之教育计划》。
光辉年代的神国好比一座繁荣的大学城。主是最顶级的导师，统筹分配数不清的项目，天使和圣者位阶上可独当一面的研究员几乎都是祂的徒子徒孙。科研以外的行政事务都由“神之左手、天国副君”（及属下庞大的公务员部门）处置。理论上，这份计划得等所有人到岗并跑遍所有部门，在可行性论证前，先解决一个最棘手而基本的问题：伊甸魔女的“身份”。
绝大多数神国成员都是通过介绍或录取而来。两位神子最为特殊，他们是在这里出生的；小魔女也在这里出生，有史以来的第三个，却是个偷渡者——不，或许不是偷渡，“不明之卵”进入伊施塔尔之门的手续完整合法，可这是不是沾点“非法居留”的嫌疑？
——“偷渡”也好、“非法居留”也罢，能获得神国的身份吗？律师和仲裁人出身的秘书们足以就此讨论几十上百年。所罗门很腻烦，觉得以官僚程序搪塞神子很不好，“一不小心”，将《教育计划》混进了急需萨斯利尔批复的一堆文件里。
第二天，他拿到了批示结果。
以及，一个新的任务。
医疗圣者向他保证，那些头发长在魔女头上时并没有超自然的致病效果。但她自己（顶着一脸疹子）并不想跟他一起去。
至于，为啥把活儿给他……这很难评。
也许是亚当/萨斯利尔感应到他在此事推进中的作用。
也许是大部分人还没到岗，而他是苦逼的实习生，适合派去做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几天前的大乱还历历在目，哈腓拉广场已恢复原样。没了往来的行人，小魔女依然坐在一根树枝上，心无旁骛地吃果子。所罗门寻思，红天使都不能毫无动静地拿下这个孩子，他一个序列7的“贿赂者”有什么万全的办法。对了，小乌鸦被关了禁闭，不在这里；若非如此，他也只能求暗天使祂老人家另请高明……
所罗门慢慢走到树下。女孩仍在吃（吮吸）果子，无机宝石般的双眼一霎不霎地锁着他。没有情绪、冷漠而天真的脸，却也是他见过的最可爱的一张脸。
此外，毋庸赘言，所罗门（不负造物主所望）也是一位翩翩丰采的少年，十分潇洒地披着一头乌黑茂盛的卷发。且，他早早觉醒了一种特别的审美，不像其他实习生一般循规蹈矩，他故意把白色神官袍的腰带系得松松垮垮。多数人不会佩戴首饰，他戴了，还很醒目地选了一大一小、一金一银的两只耳坠。总之，比起四平八稳，他更倾向一种“倾斜”的风情。在魔女看来，此人虽与别人不同，但也是好看的。玉米蛇卷起一颗果子，递给所罗门。
他忍不住笑起来。
实习生接了果子，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放在蛇头。闻起来比熟透的果实更香甜，还附加了“贿赂”的力量；正常来讲，一个序列3不会被其所惑，但小魔女明显啥都不知道。
所以她吃了糖，甜美的滋味哄得她心花怒放，所罗门则微笑着伸出双臂：
“小妹妹，要不哥哥带你一起玩？”
——什么糟糕的台词。
2
两人坐在凉亭下，有金灿灿的向日葵，摇晃的藤椅和柔软的沙发。桌上叠着一摞书，还有甜点和果汁。
“这是三卷本的《圣书》，《创世纪》、《圣言录》和《布道集与赞美诗集》。特别是赞美诗，我们从小就听、背和唱，长大了再学读写。
“这是《数理读本》、《通识读本》和《神秘学百科入门》。等你学会了读写……”
所罗门顿了顿。小魔女似乎没有在听。她低着头，盯着搁在桌上的一枚黑色的十字架。
这是她新的“身份”。也是“权限”。
每一位“合法”的神国居留者都有“权限”，凭权限使用从食堂到图书馆、从洗衣房到实验室的一切设施。“权限”集成了账户、信用和钥匙的功能。没有“权限”，新人魔女甚至住不了房间。
（啊？房间？啥是房间？—— by 新人魔女）
按照原有的程序，单就“身份”和“权限”就足以把“教育计划”卡个天荒地老。此事能如此方便地解决，盖因萨斯利尔特事特办，祂用了自己的权限。
日常起居和休闲娱乐，对神国的多数居留者而言，是维持“人性”而非生活的必需，还能给周边的人类城邦提供一些就业。神国有招待来访者的旅馆，有教职员工的宿舍，但凭了萨斯利尔的权限，伊甸魔女可在王宫的“家属区”拥有一间单人的套房。顺带一提，她将是第三个住在家属区的“孩子”：前两位是神子，他们还在用主的权限。
这来之不易的权限（副卡）放在女孩面前，黑色漆光的表面，十字架镶秘祈人符号的外形。之前，他们在凉亭下坐定，所罗门简单介绍了“权限”，微笑道：“激活它，需要用到你的血。”
指甲变成尖爪，魔女割破手腕，血流如注，一抹腥红淹没了黑色的十字架。然后，她细致地舔过伤口，绽开的皮肉随之痊愈。
——有酒精针头和棉签……
实习生笑得有点僵。
——说起来，他的顶头上司可算作这孩子的监护人……
所罗门心念一动，指向十字架说：“知道吗？这上面写着我主暗天使的名字。”
女孩立刻抬头看他。极其直白而专注的目光，是儿童或神话生物才有的姿态，不沾半点的人情世故。
他演示了一遍字母书写，指着十字架·秘祈人符号下的花体字说，这是萨斯利尔的大名。又打开《神秘学百科入门》，翻到名词附录，以标准字体印刷的暗天使条目，祂的本名和三段式尊名，并反复强调：
“不要轻易呼唤祂的尊名，伟大的存在不喜欢被人打扰。”
小魔女认真点头。
“按照那两位的意思，你应当学会自学，”所罗门边走边说，“参考普通孩子的做法，从赞美诗开始，许多非凡物品都会诵唱赞美诗，我可以帮你申领……等你都背熟了，再试着抄写和默写出来。
“没关系，慢慢来。你有大量时间。
“除此以外，还有一点常识课程，”他推开一扇大门，“……会议室。”
“你好啊，所罗门殿下！”
喜气洋洋的声音随之震响。实习生笑着摆手：“别别。‘殿下’的名头，我可担不起。”
“是你吗，投影机？”小魔女轻声问道。喜悦的声音加倍：
“啊，是你，不明之卵！好久不见，你都进化成这样了！”
“这是什么？”
会议室里，360°环绕播放着一幕奇异影像。伟大的主在中间，放射灿烂的辉芒，两侧是较小的银发和红发的两位天使，身后展开层叠的虚影。银发天使抱着一条小龙，红发天使抱着一团……虫。一眨眼，龙和虫又变成黄发和黑发的白胖婴儿。
“哦，这是固定屏保，”画面马上切掉了。
“请播放《共青城的娜塔莎》，”所罗门接口。
有时，你很难以常理去推断主的安排。
“伟大存在”的尊名可以放在儿童的启蒙教材里。表面平平无奇、实际也平平无奇的《共青城的娜塔莎》，却是神国成员的专属内容。
——共青城在哪，娜塔莎又是何许人？无人知晓，无人回答。这支神秘的影片不过是她一天天的流水账罢了。
时钟指向七点。娜塔莎从床上坐起，身穿白色的长睡裙。她跑进盥洗间，对着镜子刷牙、洗脸，梳理乱蓬蓬的红棕色头发，编成左右两根粗粗的麻花辫。
房间里有桌、椅、书架和柜子。娜塔莎打开柜子，取出一件白色的衬衣和一条深蓝色的背带裙。下一秒，她就穿在了身上。
她坐在餐桌前，桌上有牛奶、鸡蛋、切片面包和奶油蘑菇汤。她吃完，背上一个看起来很重的黑包。
娜塔莎出门了。
街上跑着四轮转动、喷着尾气的车，远处有高高的灰柱，吐着浓烟。
她碰到越来越多的小伙伴，彼此亲热的打招呼。他们肩并肩地走进一扇大门，（“这是学校，”by 所罗门）走进一座大楼，走进一个巨大的房间——足以容纳几十人的教室。
一个接一个的老师，用“粉笔”在“黑板”上写字，一群群的孩子，在“操场”上玩。转眼，到了放学的时候，娜塔莎推门到家，餐桌上摆着透明的玻璃酒杯，热腾腾的炖肉配蔬菜汤。她与家人（几个黑影）有说有笑地吃喝，饭后帮忙收拾餐具，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打开台灯，写作业。读书，收书包。
她洗洗弄弄、拆掉头发，换上睡裙。
时钟指向九点半。
她坐到床上。
灯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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