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理想型 > 42
    人多眼杂的学校门口,郁森为叶漾着想才没下车。

    叶漾领情,坐进郁森的副驾驶位,歉意满满地取消了叫车的订单——人家差几十米就到了。

    停在第一个红灯前,郁森的手掌覆上叶漾的额头:“哪里不舒服?嗓子,肠胃?”

    叶漾捂住胸口:“这里。”

    “心脏?”郁森想到的是心脏病,继而想到的是心肺复苏和icu。

    叶漾服了他:“心里!”

    “心里不舒服?”

    “我早上说我是铁打的,下午就病倒,你指不定怎么笑话我、瞧不起我,指不定要怎么数落我。”

    郁森喊冤:“我有过笑话你、瞧不起你的时候吗?数落你,我敢吗?”

    “这我就放心了……”叶漾只是防患于未然。

    郁森看叶漾还有这个闲情逸致,松下口气。

    红灯变绿灯。

    “我带我去哪?”叶漾还不知道郁森的目的地。

    “医院。”

    “你别小题大做了!我吃颗药,睡一觉就好了。”

    “去验个血,对症下药。”

    “我不去。”

    “这么大人还怕疼?”

    “大人不怕疼,大人怕麻烦。”

    郁森不让步:“还有比你更麻烦的吗?”

    “你说对症下药,”叶漾四两拨千斤,“你就是啊……”

    你就是我的对症下药。

    一句话把郁森哄得老老实实。

    “地址。”郁森放缓了车速。

    叶漾的体温大概又上了个台阶,太阳穴狠狠一涨。是她疏忽大意了,只想着不去医院,没进一步想不去医院,去哪里?郁森问的地址,只能是她家的地址。她一个病人,不去医院,只能回家……

    叶漾强打精神:“去你那里不行吗?”

    “太远了。”郁森靠边停了车。

    “也还好……”

    “医院,或者给我地址。”

    “你那里金屋藏娇了吗?”

    郁森打开他和叶漾中间的置物箱,拿出一把备用钥匙,交给她:“以后你随便去,今天不行。”

    叶漾的强打精神到此为止,垂着头,放弃抵抗般报上地址,也不知道抵抗的是郁森,还是她自己。

    郁森导航,车程十八分钟。

    途中,二人都把“叶漾需要休息”作幌子,没有交谈。

    最需要的却是心理准备。两个人都算上。一旦郁森跨入叶漾和蒋泽园的家门,终归有什么是回不去了的。

    半新不旧的小区,停车靠的是见缝插针。

    郁森倒车时,叶漾和他开玩笑:“你这只手要扶在我的椅背上,这样才帅。”她烧得浑身疼,但不能不开玩笑,有一张无形的弓全靠开玩笑才能松一松。“我够帅的了。”郁森不像开玩笑。

    下车后,叶漾在气温二十度的午后瑟瑟发抖。

    郁森只穿了一件黑色帽衫,没得脱,把叶漾搂在怀里。

    这个时候,叶漾的脑海中不冒出蒋泽园才怪。

    蒋泽园是个中规中矩的男人,更为人师表,从不在人前和她如胶似漆。新婚时,叶漾见过有几个大妈用挑女婿的口吻对蒋泽园议论纷纷,便没少在小区里和蒋泽园搂搂抱抱,宣告他是她的男人。

    郁森和蒋泽园不一样。

    在郁森身边,为人师表的是她:“你注意影响……”

    “我影响谁了?”郁森不管,“我注意你就够了。”

    站在门前,叶漾给郁森最后一次机会:“谢谢你送我回来。”

    换言之,你可以走了。

    “我看你吃了药,看你睡着,我就走。”郁森的要求并不过分。

    这一道门,他今天非进不可。因为他认清所谓心理准备,就是个伪命题,不管是十八分钟,还是十八天、十八年,一样做不好。因为他认清误打误撞的今天就是他最好的机会。

    没有缓冲。

    从叶漾打开门的一刻,不是郁森走进叶漾和蒋泽园的世界,是叶漾和蒋泽园的世界席卷了郁森。

    一双男士拖鞋就摆在门口。当然不是叶漾未卜先知为郁森准备的。当然是属于蒋泽园的。

    郁森不能穿,只能光脚。

    叶漾的包在郁森手里,他抬手往衣帽架上挂,手边是一个男士公文包,提手上拴着一个海绵宝宝的挂饰,不用问也知道是叶漾的杰作。

    “我去拿药。”叶漾在平地上磕磕绊绊,体虚是真的,某种信念感的崩塌也是真的。

    留郁森一人站在原地。

    餐桌上有两只水杯。

    其中一只是情侣款——两只凑上势必是男孩和女孩亲吻的图案,势必也是属于蒋泽园的。

    沙发的靠垫是藏蓝色和暗红色的搭配,只是一种配色罢了,在郁森看来也无异于成双成对。

    电视柜上有三个相框,郁森扫到一眼看出是合影,别开脸,不想看第二眼,不想让蒋泽园在他的认知中有清晰的轮廓。

    他知道这是叶漾和蒋泽园的家。

    他早就知道。

    但万万想不到在蒋泽园离开两年后的今天,这个家仍像是他不曾离开。

    叶漾闷头拿了一盒药回来,从郁森身边经过时,看都没看他,端上水杯,用早上剩的半杯凉水吞了药:“好了。”

    又是逐客令。

    郁森拿上药盒:“过期了。”

    叶漾夺回来看了看:“一个月而已,不碍事。”

    “扔了吧。”

    “我都说了不碍事。”

    “所以你觉得保质期是个摆设?”

    “酌情。”

    “就算是酌情,一个月我没话说,两年总该扔了吧。”郁森的另有所指并不含蓄,两年这个时间段不是他随便说说的。

    叶漾打开门:“出去。”

    “理由?”

    “我的家,我让你出去还需要理由?”

    “需要。”

    “因为你无礼,因为你跑到别人家里指手画脚,别人家的东西过不过期,扔不扔,跟你有什么关系?”叶漾不想动怒,不想失控,庆幸于自己病着,可以把面红耳赤和气喘吁吁归咎于身体上的不适。

    换作别的时候,郁森会站在叶漾的对立面巴不得她动怒或失控,但这会儿她病着,他不能逼她,只能好好哄:“跟我没关系?你抱了我、亲了我,跟我难舍难分后,回到这样一个家里,你说跟我没关系?”

    哄,仅限于口吻。

    内容上锋利得像一把把刀子。

    “你觉得对你不公平?觉得委屈?”叶漾煞白了脸,“你不愿意……就给我滚。”

    郁森的话头紧紧压着叶漾的话尾:“我愿意。”

    切断了叶漾的思绪,让她一下子词穷。

    郁森心平气和:“我没觉得不公平,没觉得委屈。我是替你疼。你不觉得割裂吗?割裂不疼吗?”

    心平气和只是表面罢了,鬼知道他身处这个家中,只觉是个巨大的漩涡,一直把叶漾往里卷,他一声声咆哮着对她说把手给我。

    “疼……”叶漾被郁森一句话问到要害,“可疼了。”

    平日里只是心疼,今天是里里外外地浑身疼。

    郁森把门关上:“去睡觉。”

    叶漾回卧室,郁森留在客厅——不管她让不让他进卧室,他都不会进,就算她三催四请地让他进,他也不会进。

    他有自知之明。

    连客厅都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卧室,不是他承受得了的。

    “你……”叶漾在卧室门口回头,“你等我睡着就走?”

    “你想我留下?”

    “倒也不是,就是我可能会一直听着门响,听你走没走之类的。”

    郁森懂了:“我留下。”

    郁森在餐桌旁坐下。这是他能找到的最清静的位置,低头是餐桌,抬头是墙,只要不东张西望,就会像坐牢一样清静。卧室门半掩,他听到叶漾奄奄一息地爬上床,听到她只翻身了一次,就睡着了,呼吸在病痛和药物的抗衡中一阵阵急促。

    两小时后。

    郁森烧了一壶水。

    他是来照顾叶漾的,从始至终任由她用凉水吞了一粒过期的药,然后在睡梦中喊妈妈——她做梦了,梦中没有蒋泽园,也没有他,她在病痛中也只是个孩子,疼了喊妈妈。

    他的照顾和袖手旁观没两样。

    将滚烫的水注入她的水杯,晾到温度刚刚好时,叶漾的□□声传来:“水……”

    郁森大脑一片空白地端上水杯,推开卧室门,所谓的禁区不攻自破,视线中是叶漾汗湿的头发、干裂的唇,和挂在床头上的婚纱照。

    躲不掉,蒋泽园终究在他的认知中有了清晰的轮廓。

    叶漾喝水喝得太急了,呛出来。

    郁森回神,俯身给叶漾擦满脸的水和汗,没有纸巾,用手擦,擦不干。叶漾拽了他的袖子,把脸埋进去蹭了蹭,这才算完。“后悔吗?”她问他。

    “不会。”

    “你都不知道我问什么。”

    “不后悔。”

    她无非是问他后悔来她家吗?后悔来京市吗?后悔浪费了一次次从她身边逃开的机会吗?在温水镇,没有甩开她的手,后悔吗?

    答案都是一样的。

    叶漾喝了余下的水,落了汗,缓上口气来:“你去沙发上等我。”

    郁森照做。

    前方电视柜上的三个相框,无一不是叶漾和蒋泽园的合影,和婚纱照相比是毛毛雨了。郁森一张张看过去,先看叶漾,看她的笑容和十八岁如出一辙。等他做好了看蒋泽园的心理准备时,叶漾从卧室里出来了,把三个相框依次扣下。

    无疑,这是她迈出的一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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