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多眼杂的学校门口,郁森为叶漾着想才没下车。
叶漾领情,坐进郁森的副驾驶位,歉意满满地取消了叫车的订单——人家差几十米就到了。
停在第一个红灯前,郁森的手掌覆上叶漾的额头:“哪里不舒服?嗓子,肠胃?”
叶漾捂住胸口:“这里。”
“心脏?”郁森想到的是心脏病,继而想到的是心肺复苏和icu。
叶漾服了他:“心里!”
“心里不舒服?”
“我早上说我是铁打的,下午就病倒,你指不定怎么笑话我、瞧不起我,指不定要怎么数落我。”
郁森喊冤:“我有过笑话你、瞧不起你的时候吗?数落你,我敢吗?”
“这我就放心了……”叶漾只是防患于未然。
郁森看叶漾还有这个闲情逸致,松下口气。
红灯变绿灯。
“我带我去哪?”叶漾还不知道郁森的目的地。
“医院。”
“你别小题大做了!我吃颗药,睡一觉就好了。”
“去验个血,对症下药。”
“我不去。”
“这么大人还怕疼?”
“大人不怕疼,大人怕麻烦。”
郁森不让步:“还有比你更麻烦的吗?”
“你说对症下药,”叶漾四两拨千斤,“你就是啊……”
你就是我的对症下药。
一句话把郁森哄得老老实实。
“地址。”郁森放缓了车速。
叶漾的体温大概又上了个台阶,太阳穴狠狠一涨。是她疏忽大意了,只想着不去医院,没进一步想不去医院,去哪里?郁森问的地址,只能是她家的地址。她一个病人,不去医院,只能回家……
叶漾强打精神:“去你那里不行吗?”
“太远了。”郁森靠边停了车。
“也还好……”
“医院,或者给我地址。”
“你那里金屋藏娇了吗?”
郁森打开他和叶漾中间的置物箱,拿出一把备用钥匙,交给她:“以后你随便去,今天不行。”
叶漾的强打精神到此为止,垂着头,放弃抵抗般报上地址,也不知道抵抗的是郁森,还是她自己。
郁森导航,车程十八分钟。
途中,二人都把“叶漾需要休息”作幌子,没有交谈。
最需要的却是心理准备。两个人都算上。一旦郁森跨入叶漾和蒋泽园的家门,终归有什么是回不去了的。
半新不旧的小区,停车靠的是见缝插针。
郁森倒车时,叶漾和他开玩笑:“你这只手要扶在我的椅背上,这样才帅。”她烧得浑身疼,但不能不开玩笑,有一张无形的弓全靠开玩笑才能松一松。“我够帅的了。”郁森不像开玩笑。
下车后,叶漾在气温二十度的午后瑟瑟发抖。
郁森只穿了一件黑色帽衫,没得脱,把叶漾搂在怀里。
这个时候,叶漾的脑海中不冒出蒋泽园才怪。
蒋泽园是个中规中矩的男人,更为人师表,从不在人前和她如胶似漆。新婚时,叶漾见过有几个大妈用挑女婿的口吻对蒋泽园议论纷纷,便没少在小区里和蒋泽园搂搂抱抱,宣告他是她的男人。
郁森和蒋泽园不一样。
在郁森身边,为人师表的是她:“你注意影响……”
“我影响谁了?”郁森不管,“我注意你就够了。”
站在门前,叶漾给郁森最后一次机会:“谢谢你送我回来。”
换言之,你可以走了。
“我看你吃了药,看你睡着,我就走。”郁森的要求并不过分。
这一道门,他今天非进不可。因为他认清所谓心理准备,就是个伪命题,不管是十八分钟,还是十八天、十八年,一样做不好。因为他认清误打误撞的今天就是他最好的机会。
没有缓冲。
从叶漾打开门的一刻,不是郁森走进叶漾和蒋泽园的世界,是叶漾和蒋泽园的世界席卷了郁森。
一双男士拖鞋就摆在门口。当然不是叶漾未卜先知为郁森准备的。当然是属于蒋泽园的。
郁森不能穿,只能光脚。
叶漾的包在郁森手里,他抬手往衣帽架上挂,手边是一个男士公文包,提手上拴着一个海绵宝宝的挂饰,不用问也知道是叶漾的杰作。
“我去拿药。”叶漾在平地上磕磕绊绊,体虚是真的,某种信念感的崩塌也是真的。
留郁森一人站在原地。
餐桌上有两只水杯。
其中一只是情侣款——两只凑上势必是男孩和女孩亲吻的图案,势必也是属于蒋泽园的。
沙发的靠垫是藏蓝色和暗红色的搭配,只是一种配色罢了,在郁森看来也无异于成双成对。
电视柜上有三个相框,郁森扫到一眼看出是合影,别开脸,不想看第二眼,不想让蒋泽园在他的认知中有清晰的轮廓。
他知道这是叶漾和蒋泽园的家。
他早就知道。
但万万想不到在蒋泽园离开两年后的今天,这个家仍像是他不曾离开。
叶漾闷头拿了一盒药回来,从郁森身边经过时,看都没看他,端上水杯,用早上剩的半杯凉水吞了药:“好了。”
又是逐客令。
郁森拿上药盒:“过期了。”
叶漾夺回来看了看:“一个月而已,不碍事。”
“扔了吧。”
“我都说了不碍事。”
“所以你觉得保质期是个摆设?”
“酌情。”
“就算是酌情,一个月我没话说,两年总该扔了吧。”郁森的另有所指并不含蓄,两年这个时间段不是他随便说说的。
叶漾打开门:“出去。”
“理由?”
“我的家,我让你出去还需要理由?”
“需要。”
“因为你无礼,因为你跑到别人家里指手画脚,别人家的东西过不过期,扔不扔,跟你有什么关系?”叶漾不想动怒,不想失控,庆幸于自己病着,可以把面红耳赤和气喘吁吁归咎于身体上的不适。
换作别的时候,郁森会站在叶漾的对立面巴不得她动怒或失控,但这会儿她病着,他不能逼她,只能好好哄:“跟我没关系?你抱了我、亲了我,跟我难舍难分后,回到这样一个家里,你说跟我没关系?”
哄,仅限于口吻。
内容上锋利得像一把把刀子。
“你觉得对你不公平?觉得委屈?”叶漾煞白了脸,“你不愿意……就给我滚。”
郁森的话头紧紧压着叶漾的话尾:“我愿意。”
切断了叶漾的思绪,让她一下子词穷。
郁森心平气和:“我没觉得不公平,没觉得委屈。我是替你疼。你不觉得割裂吗?割裂不疼吗?”
心平气和只是表面罢了,鬼知道他身处这个家中,只觉是个巨大的漩涡,一直把叶漾往里卷,他一声声咆哮着对她说把手给我。
“疼……”叶漾被郁森一句话问到要害,“可疼了。”
平日里只是心疼,今天是里里外外地浑身疼。
郁森把门关上:“去睡觉。”
叶漾回卧室,郁森留在客厅——不管她让不让他进卧室,他都不会进,就算她三催四请地让他进,他也不会进。
他有自知之明。
连客厅都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卧室,不是他承受得了的。
“你……”叶漾在卧室门口回头,“你等我睡着就走?”
“你想我留下?”
“倒也不是,就是我可能会一直听着门响,听你走没走之类的。”
郁森懂了:“我留下。”
郁森在餐桌旁坐下。这是他能找到的最清静的位置,低头是餐桌,抬头是墙,只要不东张西望,就会像坐牢一样清静。卧室门半掩,他听到叶漾奄奄一息地爬上床,听到她只翻身了一次,就睡着了,呼吸在病痛和药物的抗衡中一阵阵急促。
两小时后。
郁森烧了一壶水。
他是来照顾叶漾的,从始至终任由她用凉水吞了一粒过期的药,然后在睡梦中喊妈妈——她做梦了,梦中没有蒋泽园,也没有他,她在病痛中也只是个孩子,疼了喊妈妈。
他的照顾和袖手旁观没两样。
将滚烫的水注入她的水杯,晾到温度刚刚好时,叶漾的□□声传来:“水……”
郁森大脑一片空白地端上水杯,推开卧室门,所谓的禁区不攻自破,视线中是叶漾汗湿的头发、干裂的唇,和挂在床头上的婚纱照。
躲不掉,蒋泽园终究在他的认知中有了清晰的轮廓。
叶漾喝水喝得太急了,呛出来。
郁森回神,俯身给叶漾擦满脸的水和汗,没有纸巾,用手擦,擦不干。叶漾拽了他的袖子,把脸埋进去蹭了蹭,这才算完。“后悔吗?”她问他。
“不会。”
“你都不知道我问什么。”
“不后悔。”
她无非是问他后悔来她家吗?后悔来京市吗?后悔浪费了一次次从她身边逃开的机会吗?在温水镇,没有甩开她的手,后悔吗?
答案都是一样的。
叶漾喝了余下的水,落了汗,缓上口气来:“你去沙发上等我。”
郁森照做。
前方电视柜上的三个相框,无一不是叶漾和蒋泽园的合影,和婚纱照相比是毛毛雨了。郁森一张张看过去,先看叶漾,看她的笑容和十八岁如出一辙。等他做好了看蒋泽园的心理准备时,叶漾从卧室里出来了,把三个相框依次扣下。
无疑,这是她迈出的一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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