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煮酒弄青梅,我从地狱归 > 续篇:《寒蝉鸣秋梧桐雨》(二十七)
    看她们聊得正酣,我插了句嘴:“姑母花苑很大吗?"

    不知为什么,我一说话,她们就不自在起来。姑母浅笑一声:"只是个小园子,闲时弄弄花草,说到大,哪里比得上御苑?″

    "是吗?可那花苑,不是种出了太子妃也没见过的秋兰吗?"我清哳地表述自己的疑问,“花应该很多吧!″

    长公主脸上的笑容颤了颤。

    “品种倒有些,怎么,太子对花有兴趣?"

    太子妃把话岔开了:"姑母,太子是想对姑母昨日托窦大人送来秋兰表示感谢,他不会说话,让姑母见笑了!”

    "霁儿都叫我姑母了,还叫什么窦大人,和硕儿一样,叫表哥便是!"

    "好呀,姑母!你那苑子,霁儿得空时也想去瞧瞧!″

    周遭目光刺扎在身上,我抿紧嘴唇,肩膀低垂。一说就错,总是这样。只能听着,不能回答。

    胸口更闷了。我又呆了一阵,借口更衣,逃了出来。

    我偷偷去看小真。她消瘦而苍白,如浮在水面的白苹,无助,无根;起个身也那么费力。

    "太子,小真听见宴乐声了。"她眸光在虚空浮动,张开发白的嘴唇,“太子不去玩吗?"

    "没意思,不想去。″

    "没事,小真没事,太子放心去玩吧。"她轻牵了牵嘴角,那笑容,倒影般单薄,一碰即碎,"好好玩。"

    在她身边呆了会,我默然起身。我不会说好话,更不会安慰人。

    廊道上,我唤过常询。"小真怎么还不见好?不是叫你们换太医了吗?"

    "换了,都换了两个了。"

    “再换!再换!″

    “是!殿下!"

    心情烦闷,哪儿也不想去,我一个人坐到别室,望着庭院方向,两眼恍惚。

    鞋屐轻踩地板,常询蹑手蹑脚走近,朝我弯了弯身。

    "知道太子难过,小人新学了仙禽舞,愿向殿下跳上一曲,好解殿下忧愁。"

    "仙禽舞?没听说过。"我语气懒懒的,毫无兴趣,"舞不是女娘跳的吗?"

    “是,但这仙禽舞,需得男子来跳,显出它的大气,阳刚,也更好看。"

    “男子?"我斜斜扫他一眼,"你是男子吗?"

    “殿下!”他跪地,端正行礼,"小人不男不女,却亦男亦女;此舞小人来跳,才是刚柔并济,尽展它的长处。"

    “有你说得那么好吗?"我懒懒地掀起眼皮,"不好看怎么办?”

    “罚!小人愿意受罚!″

    "这里没乐人,没乐曲,你怎么跳?"

    “小人会哼曲!边哼边跳!″

    我随便挥挥手:"跳来看看!"

    "是!"他摆开舞姿,哼唱起来。

    “云彩轻——拂——兮,高飞望舒——”

    “白鹤不来兮——白云亦老——”

    "白鹤复返兮——翩翩落章台——"

    他舞姿倒是干净利落,展开手臂上下挥动。也有几分仙鹤扇翅欲飞的韵味;扇翅,旋转,腾飞,曲调益发自如,眼神动作也飘逸洒脱。

    “息羽高语兮——幽幽舞华年——”

    跳跃,舞动,振翅,行走……举手投足间,身姿灵动,而他模仿仙鹤,曲颈鸣叫时,竟真的尖着嗓音两声唳叫。我鼻子里哼笑一声。

    不知有意无意,待他舒展双臂,学白鹤振翅独立,身子摇晃一下,向前一个踉跄,又呆呆站好,若无其事地闲走两步。

    我抚掌,放声大笑:"坏了!常询你没学好!”

    "是,是!小人乐意受罚,太子开心就好!"

    他叩一个头,仰脸咧出大大笑容。

    "常询,你故意的吗?”

    他凑近前,窥着我眼色,哩嘿地笑:"小人哪是献舞,就是献丑!太子开心,小人也开心!"

    大笑过后,身心似乎恢复了平常,我甩甩袖子站起来。"常询,陪我去走走,回来赏你。″

    "是!"

    "太子!太子!"小内侍一边唤我,一边迈着碎步进来。

    “大呼小叫做什么?别吓着太子!”常询斥责。

    小内侍声音其实不高,可我一听到人叫,就习惯性紧张。"干嘛?"

    "窦大人在殿外候着,说是奉陛下之命,陪太子挑选骑射用的马匹!″

    "什么?现在就要……″我身子缩了回去,“不能缓缓吗?"

    "太子莫慌,窦大人只叫你先选好马,又没说今日开始授课。”常询安抚我。

    眼看躲不掉了,我磨磨蹭蹭离开宫门。

    宫门外,中郎将立如松柏。

    我用目光描绘他笔挺的形廓,绛色长风帔和盔缨,颜色同样浓烈,却不让我感觉害怕。心里被灼痛的伤口,好像结了疤。

    见我走来,他俯首揖礼。“太子。″

    "中郎将,”我双唇微动,懦弱地提问,"骑射是——骑马和射箭,还是边骑马边射箭啊?”

    平静地望过来,他说出那个我最怕的答案:"骑射,自然是一边骑马一边射箭。″

    要学会射箭!还要骑在马上!

    我瞬间慌到腿软。“中郎将!我不行!我学不会!”我央求地望着他,"请你告诉父皇——我学不了!”

    他眸光黑深,平淡无波。"太子还没学,怎知学不了?″

    “我……″

    "陛下说,是太子选了卑职。卑职一定把太子教会!″他持续凝望我,用了笃定的语气。

    "可、可……”我摇摆不定。

    他不出言安抚我,也不听我声辩,径自道:"太子是第一次骑,所以卑职从御马中选出几匹性子温顺的小马驹,请太子一同去看看,选出一匹最适合的来。"

    "太子要去吗?那,小人给殿下备车!″

    我强打起精神,心中一再嘀咕:中郎将——这么固执的吗?

    车轮辘辘,随着马车轻晃的韵律传进耳里,听着让人愈加烦闷。中郎将没有骑马,如护卫一般,直挺挺走在马车旁。

    心情才好一点,又直直沉了下去,好像站在深渊边,等着恐惧来临。

    "这几匹都是三到四岁的小马,从两岁起就接受骑乘训练,不容易受惊,跑得不快,但很稳。"

    “跑?还要跑吗?"我大为震撼,受惊地一把扯住中郎将衣袖,"中郎将!我还是回去吧!我——"我咬咬牙,想出一个理由,"我怕高!″

    中郎将不为所动,神情肃然:"这几匹马都不高。″

    "可我觉得高!我害怕!"

    他目光沉定,话里波澜不兴:"殿下不也给卑职挑了匹马?殿下都不害怕马,为什么害怕骑马?”

    我握紧两侧的手,几乎在嚷嚷:"我怕摔!怕摔可以了吧!我怕掉下来,我害怕!”

    爬上去,高高地掉下。

    就算坐上去,也坐不稳。

    时刻会掉下来,好高,好痛,好害怕。

    没有翅膀,飞不走的我,只会眼睁睁摔下。

    想爬上高处,又害怕高处。

    我就是——

    这么个废物。

    积闷的情绪一泄而出,眼泪也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停不下眼泪,我无声地,害怕地哭泣。

    “太子……″他两眼凝盯着我,眸光愈见深沉,朝我近一步,轻动嘴唇。"卑职,绝不让太子——掉下来!″

    声音低沉又略带嘶哑,隐忍至极的低诉,如一道浅浅的暗风,掠过耳畔,又消失无形。

    (待续)

    (2024年2月26日18:50独发晋江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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