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煮酒弄青梅,我从地狱归 > 续篇:《寒蝉鸣秋梧桐雨》(二十一)
    眼睛是闭着还是睁开,看到的都是一样的黑暗。

    黑漆漆,让人辨不清方向。

    身子轻飘飘的,我走了好久,好久。

    黑暗犹如大大的黑洞,深得不可测量。

    前面,响起咚咚的鼓声。

    鼓声单调,不快不慢,没什么变化,一直以同一节奏敲着,但强烈有力,每一下都击打着心脏。

    循着鼓声,黑暗的前方,升起一簇惹眼的红光。

    火,红艳艳的火焰在闪烁,往上蹿起。我向着火光走去,为那一点温暖。

    黑暗里燃烧的火焰,燃烧着黑暗。

    鼓声,火焰。

    我的目光被火光夺走,我踩着鼓点行近。

    近了,近了。

    我只看到火光,却没注意它的周围。

    旷野中,红红一堆篝火,熊熊烈焰旁,坐了一圈黑色的人影。

    人影有高有低,火光在他们脸上跃动,一片令人眩晕的灼/热。

    一口铁釜在篝火上沸腾,散发出浓烈的、烹煮食物的味道。

    鼓声四下里回荡。

    他们好像都饿了,黑乎乎的脸上,猩红舌头一闪而过。一刹间,我好像听见吞咽唾液的声音。

    一个人大刺刺地坐着,姿态比任何人都要放肆,闪着萤光的绿眼,勾魂又凶狠。

    乌衣郎!乌衣郎坐在他们中间!我的下颚一颤,却没有发出声音。

    接着我看见一双手,修长光润,正往他杯中倒酒。

    突然之间心好痛,原本的裂痕一瞬间扩大,把心撕成两半。

    我呆然望着他们的动作。

    这时他的头一偏,眼底射出洞察的光芒。霎时,上百双眼睛一齐朝我转来。

    一双双眼射出凛凛凶光。

    我在他们注视下无处躲藏。

    "太子来了啊?"他嗓音沙哑中透着丝戏谑,努了努下巴,"过来坐坐?"

    "不,还是不了?"

    他鼻子轻轻一哼:"那怎么行呢?贵客不入座,我们怎么开席?”

    周围发出哄笑,成百的人咧开满口白牙。

    狂野,危险,我毛骨悚立。

    "开席?开什么席?"我双唇抖动。他扬了下手,笑声立刻静止。

    悄然无声地,他们挪动了位置。他的身边,眨眼间空出一块。

    他瞧了眼我,拍了拍旁边的空位。鬼使神差地,我坐了进去。

    釜里的汤汁上下翻涌,溢出阵阵浓郁的铁腥味。周围人贪婪地嗅闻,舔起嘴唇。

    "吃的什么呀?"我忍不住问。

    他盯了盯炊煮的烟气,釜里的浓汁滚滚。

    他的嘴角,悠缓地溢出阴晦的笑意。

    "吃你的孩子啊……"他神神秘秘,耳语似的说,听在我耳里,如震雷般响亮,"就快——好了。"

    "乌衣郎!"像刀子插进我胸口,我身体震了震,发出惨痛的哭号。

    我手抓上他衣襟,周围响起一片愤怒的嚎叫。

    他理也不理,冷冷凝望釜中。

    "真正的龙血啊,可惜太小了——真,少得可怜!″

    我的手指放松,绵/软地滑下,如从树/茎脱落的叶片。

    悲痛爆发的力量,如荒野上突来的疾风,等它散尽,便露出沙尘底下干涸的土地。

    一阵爆发后,我的嘴角只余了凄凉的残影,心中一片荒凉。

    我双肩塌下,感觉四肢疲乏。

    "我以为他们扔掉了。"我嘴角吞咽着若涩,声音凄凄的泛着凉意,"就给乌衣郎吃了,更好吧?"

    他注视着滚动的汤汁,淡淡说了声:“好了。”

    我目光对着他的侧影,精疲力尽,眼睛失了神。

    火焰减弱,沸腾的水花渐渐收/敛。又是那手,握着长勺,把煮好的汤汁,一下一下舀到汤碗中。

    手把那汤碗捧到他跟前。

    手以上的部分,隐在浓浓的黑暗里,火焰照不到的地方。

    他接过汤碗,淡声问我:"要喝吗?尝尝你孩子的味道?”

    我颓丧地摇头。他尝了一口,语声铿然:"上好的龙血,美味!”

    他转身递给另一人。那人尝了口,不住点头,又转给下一个人。

    我木然望着那汤汁转来转去,被喝得一滴不剩。

    他们盯着那空碗,仍然露出垂诞的神色,就这么,用舌头刮着白亮的尖牙。

    望着他,我疲惫地苦笑,声音倦倦的。

    "我的孩子,好吗?"

    他沉吟着,犹在回味似的张口:"很好吃。”

    “是——好孩子吗?"我呆滞地问。

    “唔,很健康。"

    我表情呆板:"那他,一定不是傻子。"

    我的孩子——

    很好,很健康。

    他死掉了,被吃掉了。

    他——

    很好吃。

    我猛抬手,掩住面孔。傻子生了个好孩子。再怎么好,他死掉了呀!

    我的孩子,死掉了。

    我接着讲话。

    有一句没一句地,就是不想停。

    停下来,就会伤心,就会难过。

    “太医说,我孩子两个月了。"

    周围在说笑,那手在给他倒酒。

    "我十八岁了。"

    他喝完,那手给他续上。

    "孩子男的,女的,我不知道。太医没说。"

    他一点没露出在听的样子。

    没头没脑,我冒出一句。

    "地下的死人,你们也吃吗?"

    他的手猛一顿,酒差点洒出来。

    旁边的人好像呛住了,咳了好几声。

    用眼尾冷冷扫我一眼,他嗓音凛冽:

    “吃那个的,是野狗。"

    喝下酒,他有些烦燥的样子。

    随手扯/开衣领,冲着那手的方向,吼了一声:

    “去,跳支舞!″

    那只手一收,没入黑暗。

    鼓声变得紧迫,如雷雨聚集。清脆明亮的铃铛声穿梭而来。

    一双纤足在暗夜里跳跃,白得发光,白得耀眼,好像细长的尖刀自在地挥舞。

    脚上挂着一串铜铃,随着舞步,应和着鼓声,时起时落。

    稍后,蒙蒙黑暗中浮现出一个女娘。

    宛如素白绢生成的剪影,纤白手脚灵活舞动,仿佛发亮的银丝,勾勒着寂夜的轮廓。

    白肤,白衣,腰身系一条长长绸带,好像将她从中间切成两半。

    周围人都和着节奏,打起拍子。

    我感到神秘,诡异,还有一丝丝恐惧,手心不由自主地握紧。

    旋转,旋转,她快速绕到火边。一张脸孔,在火光中半明半暗。

    我发出一声嘶哑的惊叫。

    半面美丽,半面妖异。

    半张脸光洁无比,半张脸印着大块红斑,如蝴蝶倾斜的翅膀。

    鲜红,艳丽,还是活的。

    随着她起舞,红斑也在扭动变化,一会儿如山茶绽开,一会儿如红蝶翩跹。铜铃悠扬,绸带翻飞,她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激越。炽热的火光中,她皮肤逐渐半透明,好像即将熔化的白蜡,而红蝶也生动得要展翅飞起。

    我感到头皮发麻,全身出虚汗。

    "太子可看得开心?"他眼盯着舞者,手上把玩着酒杯,嘴上问着我。

    我一点不开心,我害怕,可我不想离开。

    鼓、铃伴奏下,她的舞姿,每一次变换,在人群激起一阵又一阵怪叫,喧哗。

    炽烈的氛围不断攀升,他的眼睛也盯着她不放。我来回看着他俩,心好像被什么堵着,被东西压着,难受得要命。

    “乌衣郎不开心时,都看她跳舞吗?"

    他没有看我,鼻子里冷哼一声:

    "哼!谁会光看跳舞?"

    我闭紧嘴唇。悲伤又悄悄覆满心头,漫出眼眶。

    我没有哭出声音。稍顷,他凛然的目光落回我身上。那双尖锐的绿眸,再一次穿透我的寂寞孤独。

    我不顾众目睽睽,扑到他身上,搂住他脖子:"乌衣郎!″

    微微敞开的衣领处,喉结轻微滚动一下。咣当,他掷下杯子,回抱住我。

    火热的气息在我肩、颈摩/挲。

    他的嘴里,还回旋着我孩子的血气。

    周围喧嚣,如潮水般退去。火光,在我眼中熄灭。

    我望着上方,双眼中碧绿的晶光,野蛮又勾魂。

    桀骜中,带出一丝苍凉。

    我不再惧怕黑暗。

    因为,黑暗里有他。

    (待续)

    (2024年2月13日14:15独发晋江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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