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煮酒弄青梅,我从地狱归 > 续篇:《寒蝉鸣秋梧桐雨》(十一)
    太史【官名,掌天文历法】很快择定昏期【古字昏,同婚】,后宫又很多人忙起来。

    梧桐花越开越多,不久便盖满一树。

    硬结的泥土解冻了。

    细小的肢干刨着变松的泥土。

    身体往上拱,拱,顶开最上层的土块。

    白亮亮的日光洒进眼底。

    定眼细看,却是一张莹白芙蓉面。

    “小妹妹,有没有伤着?"

    下一眼,是伏在一个人背上。

    有人背着我,逆着热闹的人流,走得很慢,很稳。

    ……是谁呢?是谁呢?

    想睁睁不开眼,我又昏昏睡过去。

    一觉醒来,心情闷闷的,像丢了什么东西。看急步赶来的内侍脸色,我就知道,又不好了。

    "大殿下!太傳——”他欲言又止。

    我伏在几上,一手按着石头,一手拿刻刀,细心雕琢一只蝉的形状。

    “太傅?″眼睛还紧盯着石蝉,手也没有停,心不在焉地问,"太傅怎么了?″

    内侍盯着我的动作,生怕我伤了手的模样,说话支支吾吾。"不是太傅,是他女娘……”

    他拧着眉,嘴角下撇,做出难以开口的表情。

    “她同人——殉情了!″

    “嗯"我停手,发了会愣,“殉葬?同谁?"

    殉葬我知道,就是人死了,他的女人,猫儿,狗儿都不能活,都要死。

    一块埋了去。

    "不是殉葬!是和别人殉情,一起死了!"他和我解释不通,脸急得泛红。

    “这不一样吗?一起死了,一块埋了。"我又闷头磨起石块。

    “唉哟殿下!她是和人自杀的!"

    "自杀?自己杀死自己吗?″

    这话终于进了我的耳朵,好像一道萤光,微微照亮我的头脑。

    贾家女,跳河,自杀傻子,傻子。

    "是啊,她和个野和个男人一起死了!”内侍一边说一边窥我的反应。我呆着一张脸,木然问:

    "她,和别人死的?"

    “是呀,殿下!"

    “跳河?”

    “不是!″他想说又怕说,"用的一把刀……别的,小人不知道。"

    "那,又没——昏礼了吗?"

    “殿下,未嫁娘都死了!……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陛下正在朝宫发火,群臣都跪着,三殿下也去了,都还跪着呐!"

    "三王弟,也去了?"我喃喃自语,思绪又飘到一边,“昏服,做到多少了?"

    他望着我一脸哑然。我垂下脑袋,捏了捏手里的石蝉。

    干嘛都那么急?就不等等,穿上新装?

    天气意外的晴好,碧蓝碧蓝,搅得匀净,真是春日的模样。

    殿外禁卫的衣甲格外鲜亮。

    殿上殿下,乌鸦鸦跪倒一片。没有武将,全是文臣。

    以三王弟为首,都在为太傅说话。

    他们以头叩地,敲得咚咚直响,求父皇明查,还太傅公道,还太傅女清白。

    他们越表示相信太傅,越说明不相信父皇,父皇越发生气。在他看来,他们不是在为太傅辩白,而是在逼宫,为太傅脱罪。

    想当时,女娘一死,元禄卿贾诩可是轻易就被抓了呢!

    对他们不屑一顾,父皇扭头命中书舍人拟旨。众臣齐声叫屈。

    我轻轻挪动脚步,走入大殿。迈过三弟身边,迈过那帮大臣,我跪在父皇面前。见父皇发怒,我着实恐惧,虽然不是冲我来的,我的心还是七上八下。

    就算是梧桐上的蝉,也会遇上刮风,下雨,和天上砸下冰团的时候。它也会害怕吧,会避,会躲,但总不能生生吓死。

    “父皇!"我仰视着他,"是硕儿的罪!不怪太傅!是硕儿不好!"

    父皇也料不到我会出来反对他,目光如刀剑般射下来。

    “硕儿太傻,太傅不喜欢硕儿!女娘也不喜欢硕儿!硕儿不结亲,女娘不会死!"我言语一出,大殿上立时鸦雀无声,“父皇怪硕儿好了,不要怪太傅!都怪硕儿太傻!"我伏身下去,口内不断央求,直起身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

    父亲默不作声,细眯着眼打量我。

    "所以,要罚就罚硕儿!不要罚太傅!"我一边哭一边恳求,"女娘没了!太傅不能没了!"

    没有人作声。我目光寻向太傅的方向,感觉才没多久,他满头雪白,背也弯了。

    “太傅!女娘不喜欢硕儿,你该告诉硕儿!硕儿懂的,硕儿不成亲了,女娘就不死了!”我大哭起来,“她不喜欢,为什么不对硕儿说!硕儿是傻子,可硕儿懂的!硕儿不会说话,可硕儿懂的!”

    我语声呜咽,但声音清晰。

    “太傅跟硕儿说了,硕儿就不成亲,女娘就好好的!”

    "不,不是!陛下!”太傅语不成句,满脸灰白,颤颤巍巍,身一动,重心不稳地扑倒。

    "太傅!″三弟惊呼。

    父皇俯望着我,眼窝深处有精光闪过。

    "稚子真言,至纯,至诚!感人至极啊!″他感概万千,往殿内一扫,锐利的精光掠过每一张脸,“如今,还有何人?何话可说!"

    众臣都低着头,惟有三弟脸色发青,颤声哀求:"父皇!"

    父皇目光锐利射进他的双眼。三弟颓然低头。

    父皇脸色稍微缓了缓。"太傅教女不严,纵女私情,罔顾皇家颜面,为天下不齿……虽身死难脱其罪,不宜入土安葬,须挫骨扬灰,以警世人

    “太傅,放纵其女,犯下如此恶罪,依律革职,流放。

    "看其年迈,又为国效力多年,外加大皇子为其求情,今开恩罪减一等,本应流放塞北,今改为南境允城!"

    圣旨一下,无人敢拦,无人反对。

    太傅次日便要启程。去送行之前,三弟先来看我。

    这段时间,周围人都变得不像自己,三弟看见我,也不朝我笑了,冷着一张脸让人发毛。

    不变的,只有我这个傻子,和中郎将了。

    “王兄昨日朝上,来得真是巧啊。″他莫名其妙开口,“真是时候!″

    "什么巧啊?”

    “不仅为父皇解了困局,还——两句话就定了太傅的罪!″他声音暗哑,落下的每个字都像一声冷笑。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会哭,这么会说呢?"

    我望了望满树桐花,任他的话从耳边飘过。是啊,我哭的时候,你都不在呢!

    "现在,我都怀疑——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我木愣愣回头,愣愣张开嘴。

    “装?装什么?傻子可以装吗?"我盯住他的眼,直拗问,"傻子装东西?”

    傻子是个人,还可以装东西?

    三弟抿紧嘴,把目光从我脸上撇开。

    "王兄,告诉我——你上次,真的看到双头鸟了吗?"他语音微沉,我感觉一阵冷气。

    不看脸的话,还真有点像父皇。

    "上次掉进湖里,你说的双头鸟。"他目光逼紧,“你真看见了?″

    “是呀!"

    “告诉我真话!"他笔直瞪着我。

    "是真话呀!"我认认真真点着头,"我看到了。"

    三弟移开目光,自嘲似的一笑,笑容有点冷。

    他不看我了,眸光看着虚空。“太傅今日出发,王兄要不要同我一起去送他?"

    语气又是平平淡淡,温温和和。

    “要送要送!"我快速发声,又陷入困惑,"送什么好呢?”

    三弟好像没听见我的话,站在原地,一双冷目凝望半空。在看什么呢?

    没有虫,没有鸟,甚至没有一根蛛丝飘过。

    (待续)

    (2024年1月26日17:59独发晋江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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