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煮酒弄青梅,我从地狱归 > 番外:细线穿心舞,丹朱血点红(三)(完)
    我又呆站了约莫半刻,浅步踅回营帐。

    守卫让到一边,侍女卷起帘子。夫君收起锐色,恍若无事,眸底却是暗影重重。我略低头,做起针线。

    针戳下穿上,连起撕开的皮肉,将线慢慢拉紧,又继续下一针。

    每处伤都反复缝上两层,固定打结,剪去线头。我动作轻细,生怕把他弄疼。"浮姬,都交给你了。″夫君嘱咐一句,手在我肩上轻轻一拍,旋即把我俩留在帐中。

    小婢不声不响潜入,芒鞋尖沾着草露,递给我一个皮制鬼脸面具。

    "司禁大人说,亡仪是阴()事,尸属阴,请浮姬务必戴上,以阻阴邪。″她目光一直朝下,避开床榻,"期间切莫要开口。″

    莫对死者言语。我接过面具。

    "知道,替我谢过他。″我声音冷静,心底一片冰凉。

    不用说,我也知道,亡事最忌阴阴相侵。尸属阴,女子亦属阴,所以,缝尸者皆为男子,意为阳气克阴……

    夔国好巫,敬鬼神,夫君怎可能不知?夫君仍旧挑选了我。

    是不怕,还是不屑

    不怕阴鬼作崇,不屑我的性命。我摸了摸凹凸的皮面,手感又冷又硬,随即把面具放在一边。

    面具怒目切齿,凸现的眼窝盛满怒火,好像在我的心灼出一个黑黑的深洞;寒风从里面刮出来,吹得我摇摇晃晃,彻头彻尾的凉。

    我只有他一个夫君,他却有十几位姬妾。

    他自然,不在乎我一人性命。

    小婢神色复杂地望我,补上一句话。

    司祭还说……

    语声坠下,未及耳畔。

    我,又被放弃了啊。我回身笑对他。我们都是,被放弃的那个。

    但你——不会害我。我凝着他,一音一顿。视线里,满满全是他。喉咙,锁骨,胸()膛……

    视线往下,一路全是刀伤箭孔,嚣张地敞大嘴巴。深深浅浅,尽在身前。

    还有好多,好多……

    我忘乎所有,双眼通红,不知疲倦,修补他身上的每一寸,每一处。烛影飘摇,灯花溅落。

    刀刃入肉,血沫横飞。

    脚下躺着一圈尸()体,男子站在中央,踏着满地淋漓鲜血,铁甲黏着稠糊糊的血污,破破烂烂挂在身上。

    身躯也残破不堪。

    他背对我,离得很近,却好像隔了铜墙铁壁。喊杀声又起,他举臂,挥刀。

    胸口,巨石重压的窒息。"不!不!不!″我抑制不住,嘶喊起来。他突然扭头,冲我明朗一笑,满脸是血,惊心刺目;他笑得开怀,如灼日,如烈火,溢出愉悦的满足。

    他回首,如一头受伤的饿虎,咆哮着杀入敌阵。他左手在喷血,他周身在淌血。我尚未反应,一場箭雨破空而来,密密麻麻,将他洞穿……

    "不要!——″我惊醒,惶然四顾,烛边灰泪层叠。我恍然回神,望向身边沉睡的人。

    我竟趴在他床侧睡着,作了个恶梦,冷汗涔涔,湿了衣襟。我梦到你死了。我伸出手指,真真切切的触感。

    他的肌肤在我手下变得紧致,躯体轮廓也越发鲜明。

    身躯精壮,双腿结实。大腿也不少刀口,还有几处箭孔,小腿也伤痕累累。

    这是"砍马腿″,夔国常用刀术之一。

    为了阻挡杀红眼的他,夫君的人也陷入苦战。

    全身伤口很多,但没有背后伤。

    他不曾后退一步。

    我身体前屈,凑近他的脸,近到可以看清脸上的毛孔。皮肤温润,仍有弹性。

    你才是,真真正正的男子。

    我缓慢贴近,把他的气息,味道,吸入鼻腔。

    你可愿——作我的夫君

    我又成了守在夫君床头,秉烛赶制夹衣的女子。

    一觉醒来,他又要奔赴边关。

    鼓声在天将明时响了起来。

    夜色在减退,烛光一点点黯然。激越的鼓点响起,震荡着余下的黑暗。

    我的身体好像被击打的鼓面,难以抑制地颤动,心怦怦狂跳。

    祭祀的鼓声,配合节奏的踏步舞。

    庄重而神秘的呼号。

    送祭开始。

    我咬着牙,落下最后一针。我的双手向他伸去。你要走了吗?

    要离开我了吗?

    手颤抖着,解下他的遮眼布。眼睛上挡着两块梆圆形的桃木片。"切不可,取下遮眼的桃木。″小婢最后的叮咛,落回耳际。

    我无动于衷。

    桃木移开,轻轻闭合的睡眼。

    粗短睫毛上粘着一点药膏。我从袖中取出手巾轻轻擦拭。合上的睫毛,恍眼间好像微睁的眼眸。

    面庞端正,棱角分明。

    微扬的眉梢,平直的眼角,无不透着释然。

    口角欲张的松弛。是要对我说些什么吗?

    鼓声阵阵,喊声如雷。

    又涌入刀击盾牌的声响。

    朝帐外窥望,兵甲列阵,祭司狂舞。

    贤王一身戎装,面容整肃坐在首位。不远,一辆马车上堆起草垛般高的白绢。

    他对他好,不过是想笼络人心。

    我挪回床侧,随着鼓声越来越响,心一阵紧似一阵。

    鼓声和踏步,伴奏着古老的祭祀歌谣。

    我又用桃木片盖上他的眼,将布条不紧不松地系好。外面很吵,可这里好冷,好安静。

    锦衾拉过来,盖住他的身体。我掖了掖被角,低声哼起小曲,像要哄他,再次入睡。

    "雁儿飞,雁儿飞,高高山头草,倚门盼郎归。

    叶儿黄,雁儿飞,连连雨昏昏,寒衣寄到未

    叶儿落,雁南归,红墙深垂泪,我郎打马回。″

    烛光微弱,晨曦渐明。

    帐处,鼓鸣人沸,声声震耳。

    我低低哼唱,幽暗中有什么,浅浅回应。我如接吻一般,俯近他虚张的双唇,双唇微微打开,欲言又止。

    手轻抚他面颊。皮肤没有水分,有点粗糙的湿润,如手摸黏土的感觉。

    嘴唇没有反应,毫无血色的干涸,像两片褪色的皮块薄薄相连。

    鼓乐声更大,往这边而来。

    我抚摸他的脸,附在他耳边,低语。我叫浮枝。

    我要,跟你走。

    我轻解衣衫,捡起一根针。

    朝着着心窝浅浅一扎,几粒血珠滚出。我身体抽()搐一下,用指尖粘了那血,慢慢递出,抹在他唇上。嘴唇沾了那点殷红,鲜艳无比,面色也亮堂起来。

    隗国古老传说,如果在某人身上留下血迹,以血为引,来世,你们一定会相遇。

    我近乎贪婪地望着那抹血,把身子挪开些,拔下头上银簪。再次对准心口,这一次,用了全力,狠狠扎下。

    深深扎入,用力拔出。心房一阵猛缩,剧烈跳动,血液跟着喷了出来。

    我好像感觉不到疼,只觉得周身麻木。

    血越喷越急,越流越多。红了衣衫,湿了脚面。

    我的力气一点一滴流失,意识逐渐远离。

    越来越冷,身子委顿下去。

    远远人声喧闹,像涌过的河流。

    眼前一点点被黑暗侵入,吞没。

    身体失去控制。

    倒下的一刻,我抓住他的手。

    仅仅握住一瞬,我的手从他掌中滑落。

    只握住,一片虚无。

    (《细线穿心舞,朱丹血点红》完)

    (下一章预告,番外《霜重骨冷鬼窃窃》)

    (2023年12月6日12:46首发晋江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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