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一路舟车劳顿,迎亲队伍终于回到了上京。

    小枫显然是整个队伍中最受瞩目的人,一入上京就有内侍带着锦轿等在宫门口,和李承邺李承鄞两人见礼后就有侍女上前,轻手轻脚地将小枫扶下车,又送入锦轿。

    小枫连李承鄞的面都没能再看一眼,就被送入了仿佛无穷尽的深宫飞檐之中。

    皇宫规矩森严,李承鄞知道小枫要先去温泉池沐浴,换上豊朝公主服饰,而后拜见皇后,聆听训导,学习基本规矩礼仪,再去拜见太后和父皇。

    他并不担心小枫会闹出什么笑话,上辈子他们二人同时在忘川失去记忆,以至于后来回上京,一路上他都没有见过小枫一面,印象里,他和二哥一样,也认为她是个粗鄙之地的女子,不值一看。

    他满心以为,那个西洲九公主到了上京,肯定会闹出不少笑话,当时他还心想,无论如何,如果最后他成为太子,至多只能和这位公主做到相敬如宾,要想对待瑟瑟那样对她,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谁知到了上京,西洲九公主竟然温顺听话得不得了,不仅让父皇母后都赞赏有加,赞她心思赤诚单纯,十分难得,就连太奶奶也十分喜爱,甚至让她住到了慈宁宫。

    更别说他的两个妹妹,永宁洛熙,偶尔他去慈宁宫时,闲谈时妹妹们总是会谈起小枫,都是亲密无间,笑声笑语的样子。

    这倒让他私底下也好奇起来,暗道当时在回京路上,怎么没想过去瞧一眼这位九公主。

    后来他想起一切后,便知道了自己当时为何抗拒。

    当时他说陪她一起忘,其实自己根本就不相信有什么忘川,只是想和小枫一起死罢了。

    剧烈的哀痛和死志让他和小枫的身体都启动了自我保护,强制地让他们忘记了彼此,只是记忆被掩盖了,身体的本能却没有。

    彼此留给彼此的心痛、欣喜、绝望、恨意没有一丝一毫地减轻,只要一靠近,就心痛得无法呼吸。

    可他们还是无法控制地再一次被吸引。如同两片被摔得残缺的半圆玉珏,只有靠近彼此,才能重新感受到完整和圆满。

    “五弟,你可想好要怎么在父皇面前说了?”

    李承邺的话音传来,李承鄞掩去眼底情绪,换上温良无害的样子,耸肩看向李承邺。

    “二哥,我能有什么好说的,朔博王为了阻止和亲竟然派杀手刺杀我,我这胸口至今还留着伤疤呢,父皇要是因此事就责罚我自作主张发兵,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李承鄞一副抱怨不休的样子,李承邺看不清他到底是真心还是作假,只拍了拍他的肩,叹气道:“五弟,你也十七了,虽说还没及冠,但做事也该为父皇分忧了才是,怎么还这么鲁莽冲动。”

    “也罢,等会到了正殿,二哥想办法替你遮掩一二。”

    “多谢二哥!”李承鄞欢喜不已,连连作揖,跟在李承邺身后,朝着皇帝所在的未央殿而去。

    到了大殿里,只见皇帝坐在龙椅上,手里正拿着一本奏折。

    “父皇,儿臣带五弟回来了。”

    李承邺二人跪在大殿中央行礼,皇帝轻微颔首:“起来吧。”

    他看向李承鄞,将手中折子扔到御案上,伸手揉了揉额角,像是头疼,身旁的内侍赶忙走到背后,为皇帝揉着两鬓。

    “说说吧,承鄞,朔博灭国之事是怎么回事?”

    李承鄞连忙拱手:“父皇,一应具体事宜,儿臣都已经写在奏章里了。”

    “朕看了,你说是气不过朔博王为破坏和亲暗杀你,只想着带兵去要个说法,却撞见他密谋联合其余西境几国谋反,这才不得不出兵灭国?

    李承邺微一皱眉,怎么这奏折里的,和李承鄞跟他说的不一样?他连忙也开口,看似为李承鄞辩解,实则是落实他无兵令而擅动的罪名:“父皇,五弟只是一时情急,这才顾不了那么多,幸好其余西境诸国听闻此一战,并没有其他异动,五弟少年气性,您就饶了他这一遭吧。”

    李承鄞没说话,只维持着行礼的姿势站在阶下。

    皇帝扫视两人一圈,忽然朝着内侍笑了:“你看看,朕还没说什么,倒把他们吓成这样,朕有这么凶么?”

    内侍比谁都懂皇帝的心思,陪着笑小心翼翼:“陛下天威,皇子们心里敬您爱您,只是在天子之威面前,不敢不肃穆呀。”

    皇帝一笑,气氛顿时和缓,他朝着李承鄞开口:“你二哥说得对,虽然这一仗突然,但好在没引起西境动乱,不过,朕怎么听裴照说,西境没动乱,是跟丹蚩有关?”

    李承鄞这才直起身,从怀中掏出那封盖了玺的丹蚩称臣文书,双手奉上,内侍小跑下阶接过,又回去奉给皇帝。

    “儿臣灭国后,也知道此事鲁莽,西境诸国皆仰仗丹蚩鼻息,儿臣心想只要稳住丹蚩,就能稳住西境,因此夜潜入丹蚩,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最重要的,是以燕州大营为迫,终于使丹蚩王写下这份称臣文书。”

    皇帝接过,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这丹蚩王向来铁骨铮铮,纵横西境,怎么突然就身子不行,传位给他孙子了,这孙子倒是知趣,知道以丹蚩的国力,没几年能跟豊朝耗的。”

    他合上文书,满面笑意地看向李承鄞:“鄞儿,此事你办得很不错,虽然发兵灭国鲁莽了些,但能劝丹蚩臣服,不论他是真心还是假意,总是维护了西境的安危,算得上大功一件,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李承邺藏在袖中的拳头都要捏碎了,他这五弟,之前表现出来的一切纯良果然都是装的!就是为了骗他毫无所觉地离开西境,没在西境部署自己的任何兵力,也自然察觉不到他竟然潜入过丹蚩,和丹蚩王达成了协议!

    他眼底藏起的眸光透着凶狠,表情却笑着:“我都不知道五弟还干了这么一件大事,当真是让我这个做哥哥的汗颜。”

    李承鄞挺直了脊背,闻言只是微微一笑,又端端正正地朝皇帝行了一礼:“父皇,大哥生前常说儿臣做事天真幼稚,容易冲动,不像个成熟稳重之人,总是期望儿臣能快些成长起来,那时儿臣总是没有当真,总想着日后有很多时间,可惜……儿臣在西境骤闻大哥死讯,悲痛万分,回京路上日思夜想,此番回京,便想要完成大哥对儿臣的教导,儿自请开府建衙,入六部历练,尽快成长起来,为逝去的大哥,也为父皇尽心分忧。”

    他一撩袍角,直挺挺跪了下来。没有管身边的二皇子神色如何变幻,始终脊背挺直,一派沉静。

    开府建衙,入六部为政,便是他宣告与二哥夺嫡的开始。

    上一世,他太过依赖高相和皇后,以至于虽然受封翊王,在朝中却没有丝毫根基,跟二皇子斗只能依靠高家和赵家。

    这辈子他不仅早早布局,派柴牧和顾剑来了京城暗中培植朝中势力,更是要自请早早脱离皇宫进入朝堂,慢慢安插自己能用的人手,也不至于日后被高相和赵家掣肘,自顾不暇又要保全小枫,便不得不走上一世的老路,做戏骗过所有人,最终却也骗了小枫。

    他知道皇帝更中意此时的二哥,因为这个时期,二哥是所有皇子中最想父皇的,像他的冷血无情,像他的杀伐狠辣。

    但太子之死,以及他从西境送入上京的那颗朔博杀手的棋子,都已经在皇帝中埋下一颗对二皇子不满的种子。

    就算他这一世仍然要立二皇子为储君,也必然不会咽下这口亲子被杀的气,一定会扶植李承鄞,让他在前朝牵制二皇子,这便是帝王的制衡之术,哪怕代价是他的所有骨肉斗得头破血流,反目成仇。

    果然,沉思良久,皇帝缓缓开口:“五皇子灭朔博。使丹蚩称臣,在西境扬我豊朝武威,该当嘉奖,虽然未及弱冠,但也无愧为朕之子,便赐封翊王,开府建衙。”

    李承鄞长揖一礼,跪伏下去:“谢父皇!”

    李承邺脸色森冷,不发一言。

    这个五弟,当真是一直在扮猪吃老虎,是他小瞧了。

    从正殿出来后,李承鄞又去了皇后宫中,此前所有谋划,他没有瞒着皇后和高相,甚至许多计策都是在他的故意设计下,高相主动提点他的,他一直装着乖乖儿子的模样,对他们言听计从,所以皇后特别满意,张罗着甜点和饭食,拉着他说长道短。

    李承鄞虚虚应着,心想此刻,小枫该是已经全部参拜完毕,回到皇后的清宁宫才是,这个时候太奶奶还没有让她搬去慈宁宫,她应当是住在皇后宫中。

    皇后见李承鄞左顾右盼,忍不住问他:“鄞儿,你在张望什么呢?”

    李承鄞笑了一声,叹着气举起茶杯:“噢,那位西洲九公主也算是我九死一生护送回京的,都是为了她害得儿子受伤,每每思及此处都觉得愤懑,母后可见着她了?觉得如何啊?”

    皇后优雅地握起茶具,为李承鄞倒了杯茶:“母后的意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未来的太子妃,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方才你父皇和太皇太后也都见过了,似乎对她十分满意。”

    她说及此处,嗔怪地看了眼李承鄞:“我听说回来的这一路上,二皇子颇为照拂这位九公主,倒是你,连话都没说上几句。你是不是还惦记着赵家那个二姑娘呢?听说你回来了,她马不停蹄就给我递了请安帖子。”

    “那母后可答应了?”李承鄞在皇后面前,还是得装装样子,迫不及待地询问,皇后果然沉下脸。

    “自然是拒了,有这功夫,你不如跟西洲九公主多相处相处。那九公主是野蛮随性了些,不是你喜欢的上京贵女模样,但鄞儿,你切记,成大事者,有些事不得不忍。”

    皇后抬手,身后宫人立刻走上前:“我已经让她换完衣服来这里陪我喝茶了,去,把九公主请过来。”

    李承鄞捏着茶杯,什么也没说,只淡淡地摆弄着茶具,看在皇后眼里,更觉得他不喜这位九公主,心思全飞到了赵府。

    过了片刻,只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皇后娘娘,您找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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