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枫再来探望李承鄞的时候,已经是过了好几日。

    没办法,知道赫矢和她被朔博人偷袭的事情之后,丹蚩王立刻遣了一队人马来西境安护府接小枫。

    那时李承鄞吃了药正昏睡着,裴照说殿下短时间内心绪起伏太大,哀痛过度,需要安静休养一段时日。

    小枫不知道李承鄞为什么突然“哀恸过度”,但丹蚩骑兵堵在西境安护府门前只会给李承鄞带来更大的麻烦,小枫不得不托裴照转告李承鄞,她阿翁来接她回家,但她日内一定会赶回来,让李承鄞一定乖乖卧床休养,伤心过了就打起精神好好养病。

    听到裴照回话时,李承鄞正披了外袍站在舆图前,一边咳嗽一边看西境各国的势力分布,闻言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浅淡笑意,像是埋怨,又像是思念:“她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伤心,就要我打起精神来,这西洲女子,真是没心没肺。”

    裴照很老实地回答:‘但殿下心情明显好多了。看来……还是九公主懂殿下。’

    李承鄞用手指了指他,噙着笑转过头继续看舆图,心里却在计算着,说是日,怎么都已经过了四天,还不见回来?

    丹蚩王帐内,小枫再三向铁达尔王保证她只是去看望一个朋友,很快就会乖乖回来,并且答应了铁达尔王要派一队兵保护她,这才得到许可回去。

    小枫从王帐离开的时候,阿渡追了过来,问她是不是又要去找那个李承鄞,小枫点点头。

    “李承鄞是因为我才受伤的,我总要亲眼看到他好起来才放心。”

    阿渡很不解:“小公主,他可是豊朝皇子,虽然这次救了咱们,但是和丹蚩一直都不对付,我怕你跟他待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以后会伤心。”

    小枫低头嗯了一声:“我知道。但是阿渡,我们丹蚩人也都是有恩必偿的呀。”

    阿渡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了句她自己都吃惊的、非常有深意的话:“小公主,我只怕你还着还着,到最后分不清楚谁欠着谁了。”

    小枫没有回答,只是调转马头,向阿渡摇了摇手,坚决地奔向了远方。

    先有部族,后有儿女,她于情于理都不该跟豊朝皇子有什么纠葛。

    但是他们草原儿女敢爱敢恨,李承鄞愿意为她去舍生忘死地拦在朔博骑兵马下,她现在也只想守在李承鄞身边,一点点看着他好起来。

    如果最后丹蚩和豊朝必有一战,一定要让她做出选择,那么她会选择丹蚩和西洲。

    她没那么大爱,也没那么勇敢,但是她足够坚定。

    到弓月城的时候,她便找借口支走了丹蚩卫兵,一个人骑马直奔西境安护府。

    李承鄞正在房内跟裴照说完事,这时小枫走了进来,手中还端着碗肉粥。这肉粥是用她从丹蚩带来的最嫩的小羊羔煮的,最适合给病人吃。

    她在丹蚩的这几天,每天都跟着厨娘大姨学着做,好不容易才能做得这么香,就想着回来的时候,也能给李承鄞做上一碗。

    见到小枫来,裴照拱手行了一礼,离开了房间。

    李承鄞朝小枫招手:“煮了什么,这么香?”

    他的语气随意,宛如闲话絮语,像是和小枫只是片刻未见。但裴照知道,九公主刚刚到安护府门口的时候,卫兵便前来通传了,那时的李承鄞,虽然还在谈事情,但神色一下子就变得愉悦了许多。

    现在这样,只不过是在装模作样罢了。

    小枫坐到他身边递给他:“是肉粥,我刚刚回来,正好看见你们厨房做的午饭,虽然清淡些是对病人好,但太清淡了也不利于恢复,我就请你们安护府的厨子,按照西洲王宫的方子做了肉粥,你放心,我问过医官了,跟你吃的药药性不相克。”

    李承鄞当然知道,小枫从小被西洲王和王妃还有铁达尔王宠爱着长大,性子就像西洲的天地一样自由明媚,她从来不喜欢中原女子必学的庖厨之事,上辈子就算嫁去东宫,也从没做过这些。

    但是这不代表她被骄纵得万事不知,她实在是一个很细心机警又善良的公主,知道应该给受伤的人用什么药,吃什么饭,也能在被人设陷阱的一瞬间就警觉,摇醒阿渡催促她离开。

    上辈子李承鄞从没吃到过小枫为他准备的饭,没想到她细心起来,是这么面面俱到。

    其实羊味很膻,就算是最嫩的小羊羔的肉,对于来自上京的李承鄞来说,天天吃也是吃不消的。

    但他一点嫌弃的神色都没有,眉头一点不皱地当着小枫的面把那碗粥慢慢吃掉了。

    他吃饭的样子也好看,握着勺子的手修长洁白,蔓延其下的血管犹如青玉,有种文润雍容的气度。

    趁着李承鄞吃饭的空隙,小枫问他:“那天的药膏,裴将军都帮你涂了吗?”

    李承鄞握着勺子点头,瞥了小枫一眼,玩笑道:“怎么,你要检查检查吗?”

    小枫连忙摇手:“不用了不用了,我就是问问。”

    李承鄞笑了一声,继续垂眸吃那碗并不好吃的粥。

    小枫忽而叹了口气,双手撑腮支在床榻上,对着李承鄞道:“李承鄞,你快点好起来呀。”

    “等你好起来,我就放心了,就能回丹蚩了。”

    李承鄞一顿,忽然搁下了勺子,将碗放到一边,低头对上小枫的眼睛,那双清澈的杏子眼里此刻却浅浅地笼着一层对于未来的忧伤。

    他何等聪明,立刻就明白了小枫心里担忧的事情是什么。

    李承鄞这些天一直在为大哥身死之事复盘筹谋,剩余的时间,也都用来想等小枫回来,要怎么跟她开口。

    他沉吟片刻,忽然问小枫:“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

    小枫有点没反应过来:“什么事?”

    李承鄞握住小枫的手,但被她挣扎开,李承鄞也不气恼,只是微微倾过身,苍白的面容之上,神色沉静。

    “那日在山坡上,我问你,如果不是嫁给豊朝太子,而是嫁给我,你愿不愿意跟我去上京?”

    小枫想起来了,那天夕阳红透了整片天空,芨芨草被风吹得不住作响,却没有李承鄞问她的那句话响。

    响彻她心扉,又在幽缈的天地之间,在之后无数个日与夜的记忆缝隙里遥遥回荡。

    可小枫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所以她也学着狡猾的李承鄞,狡猾地避了过去:“李承鄞,你还是个病人呢,病人就该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

    李承鄞很无赖:“你也说了,我是病人,心想事成,事事顺心我才能好起来。”

    “就比如现在嘛,只要你说愿意嫁给我,我的病立刻就能好。”

    小枫心想我又不是华佗再世,扎几针你就能活蹦乱跳,她倒真是想扎得李承鄞说不了话,让他不能总是这样乱她心扉。

    可李承鄞步步紧逼,小枫逼得急了,从嘴里蹦出回答:“我是西洲九公主,谁要跟你去上京!”

    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李承鄞并不气恼,只是慢悠悠盯着小枫:“等我的病好了离开这里,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到时候,没人陪你一起去逛弓月城、没人帮你牵着你的小红马、也没人听你讲你的那些故事……”

    “你真的想好了?”

    小枫咬着唇盯着李承鄞,眼圈倏地红了。

    见她这样,李承鄞一时间连装模作样都忘了,心脏骤然疼痛起来,下意识抬起手,想去抚上小枫的脸颊。

    “怎么哭了?”

    他声音极低极缓,酸涩得都不像是小枫认识的李承鄞能发出的声调。

    他还没能忘掉,上一世她决绝握着弯刀自刎于他面前时,盈满眼睫的细密泪珠。

    他有时都会疑惑,当时离得那样远,可他怎么就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小枫眼睫上挂着的泪。

    那么脆弱,那么顽固,一滴泪,一柄刀,扎在他心头,鲜血淋漓三十年。

    身为帝王,坐拥天下,无所不有,可他却无法拥有逆转时间的能力,去为他的妻子拭去一滴泪。

    所以李承鄞极其惧怕小枫的眼泪,他宁愿自己中刀中箭,也好过红了眼眶的小枫。

    小枫没想到自己没出息的酸了鼻子的样子,竟然对李承鄞的反应这么大,他眼里翻涌着好多好多让她难过的情绪,倒像是被欺负的人是他一样。

    李承鄞这样,小枫都不好意思这么丢人了,她反倒主动摸了摸李承鄞的脸,想了想,轻轻地抚摸了几下。

    “我伤心,你怎么比我还难过呀?”

    李承鄞握住她的手,很紧很紧,面上却带笑:“因为我求亲,被自己的心上人拒绝了。你说,我不该难过吗?”

    小枫盯着李承鄞的眼睛,慢慢的,耳尖又红了:“你真的想娶我吗?”

    李承鄞问她:“你愿意嫁吗?”

    小枫缓缓眨眼:“那你跟我去丹蚩见我阿翁吧,如果我阿翁也同意,那我就嫁给你。”

    李承鄞皱眉:“此事我只想听你的回答。”

    小枫却摇头:“我阿翁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你是豊朝的皇子,豊朝跟丹蚩打了这么多年仗,就算我心里不在意,可我要顾及我阿翁的想法,如果这件事会让他伤心,我不会做的。”

    “如果他不同意,你就愿意听你阿翁的,让他给你挑选一个丹蚩勇士嫁了?”

    李承鄞都没意识到自己的眼神又变得隐怒,小枫想了想,摇头:“我不知道……不过就算我谁也不嫁,阿翁也不会逼我的。”

    李承鄞忽然就心情变得好了起来。

    他笑着瞥一眼小枫:“嗯,那就去吧。”

    小枫一下子啊了一声:“你真的愿意去啊,我阿翁凶名在外,你不怕他把你绑起来挂在丹蚩王帐前的柱子上,让秃鹫来咬吗?”

    李承鄞耸肩:“那我有什么办法,谁叫我喜欢上铁达尔王的外孙女,要娶她回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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