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克当初交接任务的时候没说监视白枫镜的任务到底要持续多久,但绿川煦直觉认定组织对自己的试探不会轻易结束。

    不过好在白枫镜是个相处起来让人很舒服的小姑娘,如沐春风这个词放在她身上一点也不违和。

    只要她想,她就可以接住任何人递出的话,并且进一步延伸出新的话题。

    自然又坦诚。

    这么对比起来,反而是“苏格兰”的性情稍微有些恶劣了。

    但那也是隐藏于深层的恶劣。只看表面的话,他们两个人倒是脾气合拍,说话都是不急不慢、温和平缓的调子。

    有兴致的时候闲聊几句,没兴致就各自安静。

    一连好几天相处,猫眼胡茬男人觉得自己的性子都跟着纯白少女而平静了不少。

    白枫镜就是有着这样的魔力。

    绿川煦期盼着日子会在二人这种心照不宣的“合租”模式中飞快度过,直到某天库克归来,重新把这份监督权从自己手里接掌回去。

    ——可惜这样美好的愿景果不其然没有实现。

    在闲散相处的第三天一大早,时隔多日,绿川煦又一次见到了雪莉。

    亚麻色卷发的白大褂小姑娘在门口伫立了半晌才输入密码推门进来,绿川煦看她神情有异,心中不知为何猛地沉了一截。

    白枫镜听见响动,侧首望向门口:“上原先生?”

    “是我。”雪莉轻声说。

    几天不见,这位天资聪颖的混血小姑娘眉眼间多出几分憔悴,眼底也见了青黑。

    开口的语调倒还算稳当,清冷疏离的响起来。

    带来的却并不是个好消息。

    “s1号,”绿川煦看见雪莉在出口这个称呼时闭了闭眼,却很快重新睁开,“从今天开始,你要继续未完的惩罚。”

    未完的……惩罚?

    绿川煦能够看出雪莉这副模样明显是最近经历过什么,这条突兀的决定也显然另有隐情。

    可白枫镜看不见。

    但她似乎是从那一句“s1号”里领悟了什么,又或者对于实验体而言,接受组织临时下达的各种指令已然成为了习惯。

    白枫镜只冲小姑娘笑了笑:“我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也的确应该继续未完的事。”

    她洁白的羽睫低垂,声音很轻:“那就麻烦你了,雪莉。”

    除此之外一句都没多问。

    雪莉咬唇,只留下一句“待会儿会有人来做”,转身离开时的身影称得上落荒而逃。

    等出了玻璃房的门,彻底与内里隔绝,雪莉的步伐不再遮掩其中急促,一路冲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砰”的摔紧门,背抵着门板缓缓跌坐在地。

    下命令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可今天这句话背后所代表的,却是白枫镜永远不会诉说出口的苦难经历。

    她呆坐了半天,才终于撑着地疲惫站起身来,又挪了两步到桌边拿起座机话筒,按下了一串熟悉又冰冷的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女人冷清的声音混杂着枪声嘶喊响起:“说。”

    雪莉悄悄深吸一口气,“我已经照你说的做了,你可以调看监控记录确认。”

    “……现在可以同意我按照修改后的方案措施,执行今后的s1号实验测试了吗?”

    库克答话的语气依然毫无波澜,背景音里的声声惨叫戛然而止,“不能。”

    “为什么?”雪莉忍不住提高了音量,“我明明已经按照你说的做了!”

    电话那头的库克就跟块冰铁似的不为所动:“我说的是,‘你做到以后,我会同意合理修改后的实验方案’。”

    雪莉看着自己办公桌上摊开的一叠纸,咬唇陷入了沉默。

    库克向来最讨厌跟人耗时间,电话早已挂断。

    直到五分钟以后,垂下头的雪莉用电脑给她发出一封邮件——

    「我会重新拟定一份实验方案给你。——sherry」

    绿川煦不清楚雪莉的遭遇,他正在透明玻璃房里和安安静静的白枫镜待在一起。

    他们没办法像前几天那样闲聊了。

    白枫镜有一头蓬松柔软的雪白大波浪,通常会习惯性抿起一边挂在耳后。

    而现在就在这露出来的耳朵上,能看见一枚造型奇异的机械精灵耳,严丝合缝的包裹住了她整个儿耳廓。另一边被浓密发丝遮挡住的耳朵也是同样的装置。

    ——将所有声音都一视同仁的隔绝在外。

    这就是雪莉口中的惩罚。

    “静默”。

    绿川煦凝视着少女。

    奇妙的是,哪怕此刻白枫镜看不见也听不见,她却好像依然能够明了猫眼男人心中的疑问。

    “绿川先生,”她想了想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的轻缓平静,“这间房其实并非自始至终都与外界隔绝。”

    绿川煦嘴唇动了动,试着道:“白枫镜?”

    被呼唤的少女没对自己的名字产生任何反应,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构成这个房间的材质虽然坚固,却没有什么太大的隔音效果。正常情况下,我是能够和站在墙外面的上原先生交流的。”

    “至于现在这种状态,是因为房间里的独立隔音系统被开启了。”

    “雪莉说的没有错,在绿川先生您到来之前,我的确在接受静默惩罚。”

    绿川煦在她有条不紊的温和叙述中,自然而然的回忆起了自己乍然初见少女时的场景。

    纯白安然的赤瞳少女侧身坐在反射着白炽灯灯光的手术台边,纤细双腿垂落悬在空中,微低着头一动不动。

    那时候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又安安静静的,就连呼吸声估计都平缓到几乎没有。

    直到绿川煦的突然到来,打破了这方世界的寂静。

    ——硬要说起来,倒也的确与此刻的“静默”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可又终究存在很大不同。

    绿川煦闭上眼睛,试图想象自己入眼全是虚无黑暗,等下意识想要仔细聆听四周声音,借此来判断环境状况时,却只能徒劳捕捉到一片毫无生息的死寂。

    甚至就连属于自己的呼吸声也无法切实确认,仿佛连自身的存在都只是掩埋于无尽深渊中的一缕幻觉,又或是哪个痴人的梦境。

    绿川煦不自主屏住了呼吸,霍然睁开了眼睛。

    他想问其他研究人员,白枫镜这种状态要持续多长时间才算完,理智却异常清醒的告诫着他——你不能表现出半分动摇与同情。

    这样才是对卧底而言最为稳妥的行径。

    “没关系的,绿川先生。”白枫镜忽而柔柔一笑。

    绿川煦眼睫轻颤,低头看她。

    白枫镜歪头,没有焦点的眼睛明媚弯起:“我还有一件重要的宝物没有丢失。”

    少女在说这话时,人就坐在那张绿川煦自始至终都嫌小的矮圆凳上,手指抬起敲了敲桌面。

    她在用无声的行动安抚他说,起码自己的触觉还在。

    说完了这番不需要人回应的话,雪发披肩的白裙少女换了个姿势,坐得端庄挺直,没事人似的翻开桌上的书。

    ——是在雪莉离开以后,那对隔音机械耳佩戴之前,她去书柜里摸出来的。

    组织里有人想对她继续实施静默刑罚,但玻璃房本身的隔音功能隔绝不了同在房间里的绿川煦,因此组织会采取的手段非常有限,白枫镜其实对眼下情形早有预料。

    然而无论再怎么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浸泡在无声无息的封闭黑暗,这种事也是难以轻松适应的。

    绿川煦看似是和平常里一样靠在墙上低头刷着手机,实则一直在用余光注意着白枫镜。

    他看见少女以异常缓慢的速度将那本书一页一页翻看,指尖最终停滞在最后一页纸张的边角,无意识的开始摩挲,眉眼间也隐约泛起了几分不明显的犹疑。

    就知道她表现得再怎样坦然镇定,也免不了因为此时听觉被封而心生不安,连带着对原本熟悉的道路都失去了些自信。

    但凡换成警校时期的诸伏景光在这儿,他都是得主动上前去帮少女替换一本新书回来的。

    但今天站在这里的是组织成员苏格兰威士忌,所以绿川煦头都没抬,只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发现。

    片刻后,白枫镜终于结束了沉默的迟疑,做出决定。

    她请求道:“绿川先生,可以麻烦您……帮我再拿一本书吗?”

    她说出那本书所在的位置,具体到了从左往右数的几排几行。

    靠在墙边的猫眼胡茬男人闻声挺起腰板站直身体,往少女的方向随意迈出两步,最后却驻足在离少女几步远的位置。

    只看他那双淡漠到没有丝毫温度的凌厉猫眼就知道,这人完全没打算在同时失去视觉与听觉的白枫镜面前,继续扮演老好人。

    他无动于衷的打量着白枫镜,似乎对于少女接下来会怎么做而兴起了几分兴趣,压根没有遮掩自己准备看热闹的神情。

    而大概是不清楚自己究竟有没有得到回应的原因,白枫镜捏在书页上的指尖微微蜷缩,头一次透出少许并不显眼的焦躁感。

    “绿川先生,”她停顿一下,“您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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