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南,呵,上对天子,下对百姓,孟南,孟南,好一个孟南。”

    朝瑾看着跪俯在地的皇后,第一次觉得世间事如此讽刺。

    “孟雅南,衍儿之前,朕何处对不起你。”

    朝瑾眼底布满了哀戚的霜寒,双目猩红的死死盯着孟雅南。

    看她不声不响,只是叩首。

    简直荒唐!

    “孟雅南!朕何处对不起你,衍儿何处对不起你?!

    你有什么资格为衍儿哭,为衍儿怨朕?

    孟家女,好一个孟家女。”

    暴怒之下朝瑾一把挥落桌上茶盏,瓷片碎裂飞出从孟雅南手背划过,鲜血迸溅至面颊,混入孟雅南的泪水中。

    哀痛到无声寂静,让孟雅南心如刀绞的开口,

    “我不配,是我,是我不配当衍儿的娘亲”

    朝瑾在孟雅南的不配中感到一阵又一阵的眩晕,至最后连看孟雅南一眼都不愿。

    除了长鱼姣,他乐得装傻,旁人凭什么觉得,他是个蠢货。

    他最看重的嫡子,死期被瞒,与先皇同葬。

    迄今不可祭,不可提。

    孟雅南哀痛万分,怨怼明贵妃,怨怼他,简直是。

    “孟雅南,你该死。”

    孟雅南没有抬头,只是将痛苦咽下,平静的回答,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君臣。

    朝瑾眼底满是讽刺,就这样看着跪俯在地的孟雅南许久,才终于开了口,

    “五年,朕给你五年时间,处理不好孟家,数罪并罚,五年后你,和孟家人全都要给衍儿陪葬。”

    孟雅南身体猛的一颤,心底积压的大石究竟是松了还是更重的压下。

    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直到孟雅南起身离开,朝瑾漠然开口,

    “从此以后,你,不准再祭衍儿。”

    孟雅南挺直的身躯猛的摇晃两下,在下一刻迅速凄凉的佝偻。

    她从没有如此狼狈。

    可今日,她为了自己,彻底抛弃了衍儿。

    孟雅南想笑,她想她既然做出了选择,就该笑,何必惺惺作态。

    可实在是,笑不出来了。

    “臣,领命。”

    孟雅南离开后,朝瑾一人沉默的立在原地。

    脑海中是无数曾经领着衍儿成长的瞬间。

    他初为人父的所有喜悦,都倾注在衍儿身上。

    起初朝瑾并不觉得这样一个小小孩童会对他的生命有什么改变。

    直到从稳婆手中接过脆弱柔软,红彤彤丑的可怜的衍儿,在那一刻,好似生命都被填满的充盈。

    让朝瑾忽然对这个丑小孩生出了无尽的期待。

    亦是那时,朝瑾才终于懂得,他于先皇而言,究竟是怎样的骄傲。

    从人子的身份转换成人父,朝瑾没有丝毫滞涩。

    那时他见谁都欢喜,见谁都有趣。

    忍不住的炫耀他的衍儿,又小气的不准他们肆意入东宫探访。

    怕他们过了病气,怕他们扰了衍儿休息。

    直到衍儿去的那日。

    山崩地裂,不足以形容朝瑾心中之痛。

    他在那一日,先失去了父亲,又失去了儿子。

    可如今,事过八年。

    孟雅南却说他的衍儿死于冬月十七。

    太讽刺了朝瑾踉跄着摔倒在地。

    甚至没有力气维持自己的体面,就这样倒在地面失神。

    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长鱼姣为何深恨权衡利弊。

    孟雅南不爱衍儿吗。

    她爱。

    爱到为了衍儿与他夫妻离心,主动下手在温宁晚的宫中下药。

    可她最爱衍儿吗。

    不是。

    在衍儿之前,是永远的孟家。

    朝瑾无需问也能猜到一二。

    无非是衍儿去世,恰逢先皇病重,孟家人怕传出皇长孙先一步离世的消息为大凶之兆。

    若先皇受此打击病情加重,他这个太子,恐也要被人诟病。

    为此,孟家人拦下了报丧的东宫之人,又劝服了孟雅南。

    劝服的理由无非是为了家族为了他这个太子。

    朝瑾低低笑出声,笑声中满是苍凉。

    原来这就是,权衡利弊的爱。

    究其根本,是孟雅南从始至终不曾信他。

    不信他在意衍儿胜过皇位。

    也不信先皇疼惜子孙,胜过皇位。

    “白榆,传朕令”

    \"你说什么?\"

    长鱼姣攥在手中的筷子不自觉摔落在桌面,不可置信的看着金桔。

    金桔抿了抿唇,走上前拍了拍长鱼姣的肩膀,

    “姣姣,皇后在三日前崩了,皇上,皇上下了罪己诏。”

    长鱼姣有些失神的看向街外。

    今日是七月七,乞巧节。

    街外早早挂上了灯笼,等着过一个热热闹闹的乞巧。

    无数带着祈愿的女儿穿上了漂亮的衣裙,等着夜里投针乞巧。

    金桔却说,皇后崩于三日前,朝瑾还下了罪己诏?

    长鱼姣脑海空荡一片,不知为何眼前浮现的竟是那一日,她从坤宁宫离开回头的一眼。

    皇后无悲无喜端坐在殿内,一半被秋光笼罩,一半淹没在黑暗。

    怎么会,崩了呢。

    在长鱼姣失神中,金桔将誊抄下的罪己诏塞进了长鱼姣手中。

    长鱼姣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大雍从开国至今,朝瑾是第三任帝王。

    亦是唯一一位,下了罪己诏的帝王。

    长鱼姣忽然有些胆怯,她竟不知为何的不敢看朝瑾的罪己诏。

    他的罪是什么。

    又是什么样的罪能让一心名留青史,甚至还想让她也同留青史的人,发下罪己诏?

    在日光倾斜过柳枝的下一刻,长鱼姣才轻轻的摊开了这份,轻如鸿毛又重于泰山的罪己诏。

    而诏书内容却让长鱼姣彻底失神。

    “前有昭,朕之爱子朝衍,心系先皇,孝感动天,与先皇同日而去,然,今朕查明,皇子衍,逝于泰安三十八年冬月十七。

    是朕目不清,耳不明,累皇子衍与后宫争斗,丧其应有祭葬,祸皇后郁结于心,郁郁而终,今特下罪己诏,言明朕之过,为皇子衍更丧日,大赦天下以熄朕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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