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得屋中,长鱼姣已然缩进了美人榻中,榻边蜷着两只尾巴相勾的狐狸。

    赤色与雪白交辉,分外安逸。

    朝瑾剑眉轻挑,走到萦绕满长鱼姣气息的房中,才总算恢复成万事揽于心的恣意,只一开口却是,

    “它们占了朕的坐。”

    长鱼姣抿唇弯起,是乖巧又安静的笑。

    并不言语,只是对着朝瑾伸手,是拥抱的姿态。

    朝瑾这才满意的轻咳一声,走至榻边将两只狐狸往外一拨,大掌搂上长鱼姣腰间,将其璇身置于膝上。

    自己躺进了美人榻,还不忘捞了榻边软毯给长鱼姣身上盖上。

    舒坦的叹了声,朝瑾忽然笑起,

    “温柔乡,美不胜收,朕越发舍不得离开姣姣了。”

    长鱼姣闻言,倒是难得认真的抬眼,细嫩的小手捧住朝瑾的面容,一字一句的问他,

    “那便不要舍得。”

    朝瑾在长鱼姣理所当然的轻语中生出巨大的喜悦。

    这一言代表的含义,与姣姣直言喜欢有何区别?

    不,有区别,是比他想要的十分更深重的情谊!

    不要舍得。

    只她一人。

    巨大的喜悦撞的朝瑾浅灰的瞳仁绽出比烟花还要璀璨的亮色。

    可这抹亮色在对上长鱼姣隐含期待的眼时,却不知为何竟是生出了一抹心虚。

    能言善辩的唇齿在这一刻打了架。

    信手拈来的虚无承诺无法面对长鱼姣轻易说出,却又忽然不知该说什么。

    长鱼姣将朝瑾变换的神色看清,方才噙着笑,带着点故作云淡风轻的别扭模样,点了点朝瑾胸口,

    “做不到的事便少说些,你不说,我便不会有期待。”

    分明长鱼姣依旧是笑着的,朝瑾心中却没来由的生出慌。

    昨夜他确认喜欢长鱼姣不仅三分。

    但这份不仅不足够冲散朝瑾身为帝王的骄傲,于是他再一次选择了惯用的傲慢来掩饰心中的慌乱。

    捏住长鱼姣的后颈,揉了两把,力图将言语化的轻柔些,出口的却依旧是冰冷的话语,

    “姣姣,后宫不可能只你一人。”

    须臾便觉此言伤人,忙干巴巴的补上一句,

    “但朕只喜欢姣姣。”

    长鱼姣轻缓的眨了眨眼,并不将朝瑾的喜欢听入心。

    又或许,这样的喜欢实在的清淡的不值钱。

    漂亮的狐狸眼微微上挑,勾出惑人的几分笑意,纤长羽睫颤动,每一颤都落在朝瑾心间,

    “谁要你的喜欢,一瓣一瓣,也不知分给了多少人。”

    说罢便垂了眼不再看朝瑾,只聊赖的勾着朝瑾腰间玉佩玩儿。

    美人垂眼的模样却是让朝瑾心中生出淡淡的隐痛。

    他不喜欢长鱼姣这样。

    可当长鱼姣说出不要舍得她时,透露出的隐晦意思,让朝瑾猛然在这场镜花水月的绮梦中惊醒。

    他并未骗长鱼姣。

    他喜欢她。

    比浅薄的皮相喜欢要更深几分。

    深到朝瑾太了解自己。

    无论是身份亦或本心。

    这份喜欢都不足以让他唯长鱼姣一人。

    他能予长鱼姣一切想要的外物,却永远无法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暖融的气氛忽然变得沉闷,朝瑾嗓子有些发紧,说出的话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长鱼姣,

    “姣姣,除了朕什么都能给你。”

    含糊其辞的闷声让长鱼姣埋在朝瑾怀中的面容勾出一抹笑,旋即颤动起肩头,让朝瑾以为长鱼姣竟是哭了。

    手足无措的想拍长鱼姣的背哄她,又想除了柿柿如意又该送什么给姣姣弥补伤心。

    最后还是慌忙的将啜泣不已的长鱼姣从怀中捞起,怕她哭晕去,又在长鱼姣抬眸时窥见不加掩饰的笑意。

    如花震颤般娇艳。

    “皇上在想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

    长鱼姣指尖从朝瑾的胸口往上,划过不安的喉结,落在朝瑾唇上。

    指尖按压下,将朝瑾所有的话音悉数按回。

    “若我要求一生一世一双人,最该做的就是逃了选秀。”

    分明是正确的,毫无错处的话。

    听在朝瑾心里却在瞬息扎下了一根刺。

    不自觉的将手收紧,眸色沉沉的盯着长鱼姣,

    “所以姣姣,从始至终没有喜欢朕?”

    喜怒无常的状态竟像是回到了初相识。

    分明是他吝啬给予,却又要倒打一耙怪她不喜。

    长鱼姣眉眼弯弯,看了朝瑾许久,才忽然叹了一声,

    “不,若可以我希望时间永远停在与阿瑾同归的雪夜。”

    朝瑾的手猛的松开,心潮激荡在眉眼松动间,长鱼姣便已抽身离开。

    宽袖长衫从朝瑾手背拂过,让朝瑾下意识想抬手去握。

    却到底迟了一步,落了空。

    掌心空落落的瞬间,朝瑾恍惚心中也空了一寸。

    满室的寂静,朝瑾头一回落荒而逃,狼狈的匆匆离去。

    直到藏身圣驾,才恍惚抬手按住不正常泛出隐痛的心脏。

    他听懂了。

    若时光留在那个雪夜,他与长鱼姣依旧是同归人,朦朦胧胧的情谊在那个雪夜绽放到了最甜美的时刻。

    昨夜的柿子让长鱼姣终于向他敞开心扉。

    却又在方才被他无情合拢。

    她从怀中抬眼的笑意有多美,眸光就有多冷。

    冷的叫朝瑾仿佛回到了永宁宫那一眼。

    无欲无爱的淡漠眼神。

    朝瑾有些说不出心中是何想法。

    不由人把控的情感让朝瑾首度在男女之情中,生出纠缠错杂的苦涩。

    他是多么想看长鱼姣为他神魂颠倒,牵肠挂肚。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笃定,终有一日他要长鱼姣于他面前柔软,乖顺,为他喜为他忧。

    可理智却告诉他,在长鱼姣迷失的端倪,掐断她无谓的幻想,方才是正确。

    正确的免她爱欲之苦。

    或许是他连日的盛宠,流连于携芳阁的举动,让长鱼姣生出了他只属于她的错觉。

    可错觉永远是错觉。

    他怎可能为一人停留。

    不自觉的抿唇,朝瑾将手缓缓从胸膛放下。

    昨夜方才震颤出春日乐曲的心脏,在此刻趋于平静。

    无爱便无欲,无欲便无惧。

    长鱼姣只要喜欢他便好。

    如此前,他来或去,她都寻常如一的自在。

    如果爱上他,或许反令人痛苦。

    风雪中落下的一道沉闷叹息,传不进铺满火玉的暖融携芳阁。

    手边的册子被再次取出,沾满墨汁的笔尖落下几点狼狈的墨痕。

    沾了茶水将墨痕晕开。

    其后才在这片狼藉中,提笔落下一句,

    “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将你从前与我心,付与他人可。”

    待墨迹稍干,长鱼姣方才轻快的弹了弹纸张。

    朝瑾的骄傲毋庸置疑。

    相比于尖利决绝的话语,这样认可朝瑾在此前付出的情,清醒又无奈的将之抛却,方能余韵阵阵,摧他心肝。

    求而不得是可惜,是征服欲。

    求而可得,却又毁于自己之手。

    方能叫人,悔不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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