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薄的光线擦过楼群的棱角绵绵滋养水泥路面,友客鑫的高楼承担了早九点的大部分光照,致使街道还处在一片朦胧之下。

    正是上班时间,马路车辆拥堵,红绿灯此伏彼起,汽油味混杂居民楼飘出的油烟香,她的脚下偶尔会飞来儿童上学路上丢弃的食品包装纸。

    结束工作的迪妮莎精神还算充沛,她迎着破晓前行,完成任务的系统提示于喧闹的街道响起。这声音乍一听还以为是哪家老旧理发店音响发出来的声音,但实际就只有她一个人能听到而已。

    【滴——友客鑫心理咨询师任务已完成,现随机抽取任务奖励:

    滴——获得:皮肤橡皮擦(1/1)(可擦去人偶身上留下的伤疤)

    滴——获得:攀岩套装(手套1/1鞋1/1)(在直角建筑上如履平地,另有300速度加成)

    滴——获得:变身道具(1/1)(变身成小形体动物,体验不同视角下的动物生活)】

    【滴——根据下一任务特性,请雇主进入【人偶制作空间—鬼屋奔逃】中制作出符合要求的人偶,以便开启下一项任务内容。】

    晒在脸上的光带着绒痒的温度,步子踏过的每一处砖头,都有反馈的回响,可街头喧嚣,那些回音就像坠进大海的一滴露水,荡起平平无奇的涟漪。

    迪妮莎正在赶往出租屋,等换下这具人偶身体,她会搭乘这里的第一班列车,离开这座城市。既然敢头铁得罪十老头的附属家族,在对方消气之前,她不会给费兰德找自己麻烦的机会。

    没错,继费兰德顶嘴之后,她又施展能力将他的保镖吓尿在当场。

    虽然这是那位保镖队长自找的。

    想起不久前刚刚发生的事,迪妮莎便忍不住笑出声。

    开始还克制自己猴急y念的男人,在体验过自己语言加持的千尸啃咬幻境后,竟控制不住的尿了裤子。洁白的真皮沙发出现褐黄色的污渍,料想这位在清醒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去碰女人了。

    甚至,更令人羞愤欲绝的是,那样丢脸的画面还遭到了自家老板以及某职业猎人的围观。

    黑头发男人若有所思站在沙发旁盯着羞愤欲死的保镖队长的画面——

    她将会是他未来几年噩梦的常驻阴影。

    手机导航为她选了一条穿越楼群的小巷,她也正好受够时刻都要躲避行人的长街。迪妮莎顺着指示拐入只有一人肩膀余出两指宽度的小巷,骤然暗下来的视线令她打开手机灯光。

    光线下的路面还算整洁,毕竟是大都市友客鑫,城市面貌管理这方面一定抓得很紧。

    迪妮莎放心走进小巷,在纵横交错的暗巷随地图穿梭,有时候会有淌着鼻涕的小孩隔着玻璃与她对视,她还看到了躺在窗台睡觉的胖猫。

    直到车站的标志与她的出租房楼身远远的坠在一座酒店的背后,迪妮莎不由加快脚步,却在一处酒店后厨的拐角,遇到一个突兀的影子。

    高跟鞋定在原地,回声消散在身后的小路。

    视线中,影子抱着手臂,背靠酒店高墙。浓郁的黑暗仿佛凝成有形的物质,徘徊在那人的旁侧。黑暗与人影不分彼此,好像天生就彼此相融,甚至擦去踪迹。

    “有事?”

    迪妮莎直觉来者不善,但墓碑顶楼的那次短暂的共事,让她仅凭浅显的轮廓认出了那道影子。

    “猎人先生。”

    如果逃跑的话,以这个人的身手,十有八九会被追上。迪妮莎在心中衡权利弊。

    “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敏锐。”

    有声音飘过来,空旷的四壁让那声音有了一种虚无缥缈的不真实感。

    “真要说起来的话,其实也不是什么非要亲自赶过来的事。”

    巷子尽头的身影缓慢偏过头,他的五官藏进黑暗,只有落下肩膀的长发与秀美的面部轮廓微微浸了光。

    “说实话,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忙,实在不应该浪费时间在这上面。”他自说自话,泰然自若的开口解释,“但既然工作中意外碰面,你的存在又令我比较在意,那么浪费这次机会就实在不应该了。”

    对比顶楼天台公事公办的态度,处在【下班】状态的男人其说话语气则感情充沛许多。

    但这番解释依旧令人一头雾水。

    路尽头的身躯离开了墙壁,他打算靠近她。迈来的步子渐渐扩大远处的身影,他脚下静悄悄的,就像无声动作的皮影戏,听不到哪怕丝毫的声息。

    二十几步的距离,她眼睁睁的看着对方的脚稳稳地落地,却听不到哪怕一丝细微的、鞋底触碰地面的沙响。

    鞋底的料子过分柔软了。

    这样想时,对方已经悄无声息地凑近,高大充满压迫的身影如一座山般堵在自己身前。

    “请以我能理解的语言。”这样的距离,让迪妮莎感到紧张,“简练表达你的目的。”

    那张轮廓还隐藏在黑暗之下,但这样的距离已经能清楚的看到对方的面容,视线中,毫不意外的撞进一张缺乏情感的脸。

    即便嗓音再怎么富有情感,那张欠缺表情的标致五官与高深眼廓下不经意睨来的折射不出光的黑眼,依然让人觉得难以靠近,冰冷宛如机器。

    餐馆后厨的门上私接了一块灯管,只是线路不稳,刚刚还不见一星半点的光,在男人靠近后,又滋滋啦啦在火花中颤颤巍巍亮起。

    只是光线并不明亮,线路依旧不稳,那忽明忽暗的亮度刹那为男人的血肉充入空洞又绚丽的颜色,刹那又将他拉入身披黑墨的扭曲画风里。

    “简单的解释,要追溯到一个月前。”

    对比迪妮莎因受不了气氛而迫切追寻的答案,男人自有一套独特的解释方式。

    他首先竖起三根手指。

    “友客鑫拥有【毒蝎】称号的,我曾经做过调查,数量为3。”

    声音随着逐渐蔓延上来的阴影,如毒雾慢慢侵入口鼻。他耐心的说。

    “工作期间,我顺便拜访过其中两人。他们其中一位是其他城市迁来有特殊癖好的富商,另一位则是酷爱纹雕死尸的死语纹身人……”

    男人出现在身后,三根手指随语言放下两根,还剩一根。

    他偏过眼,以他独特凝视人的方式,垂眼俯视迪妮莎单薄又充满肉感的后背。

    他隔空点着她的脊梁,带起的气流引起她的麻痒。

    声音在头顶悠然开口:“现在,友客鑫拥有【毒蝎】称号的只剩下你一人。”

    另外两位的结局,昭然若揭。

    男人是来找茬的。

    迪妮莎下意识就想将自己的思维转移到其他人偶身上,身后的视线无时无刻包围着她,让她就像陷入网里的鱼,每一丝挣扎都被逐渐收拢的网挤压,濒临窒息。

    她不明白这样可怕的压力怎么会出现在这样一个年轻的男人身上。在过去的二十几年里,即使遇到过强大且心机深沉的念能力者,但那些人大多喜欢速战速决,或伪装成无害的绵羊令人感觉不到杀意。她从未遇见这样将危险化为实质的男人,这多少颠覆她的认知。

    但不管对方怎样可怕,逃走的念头被挑起的下一秒,她又因舍不得而犹豫了。

    转移意识=放弃这具人偶。

    也就等于暴露自己的能力。

    先不说放弃这具人偶会损失的地位、财富以及名声。

    就说男人把友客鑫每个叫【毒蝎】的都拜访一遍,然后顺便送他们上西天的性子,自己一旦脱离这具人偶躯壳,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自己都要活在对方的地毯式搜索之下了。

    不划算。

    这让她收了逃离的心思。

    怕什么。正面刚可能还有化解的可能,逃掉了不仅暴露了能力,还损失了千千万万赚戒尼的机会。

    对,她还是舍不得那些戒尼。

    所以,刚你妈的!

    肩膀蓦地落下一张冰冷的手,偏过的眼眸徒然撞进一双洞悉一切的深潭。凑近的脸只有一掌距离,他注视她,轻轻地张开口,无波的眼神留意她的一切反应。

    “你在顾虑什么?”他否定了这个形容,“或者说,你在纠结什么?”

    比刚刚还要近的距离严重侵蚀到她的安全领域。书上说,每个人自身的安全空间大概在一点五米左右,她的可能更远一些。而男人有失分寸的过近靠近,让安全领域全面崩塌的同时,身体竟升起如触电般的隐秘颤栗。

    “磋磨人的意志很好玩么?”她有些气急败坏,情绪失控到甩开了对方的手,身体分开的瞬间,她总算好受了些。

    “看来猎人先生是接了杀掉我,应该说,是除掉【毒蝎】的任务。”

    刚刚还一副蟒蛇雍容绞死猎物的姿态,因为猎物的挣脱,对方总算收敛了一丝随意的情绪。

    但只有一丝。

    吊人胃口的“唔————”声过后,他继续用自己特有的节奏揭晓答案。

    “安心,家里暂时还没接到相关的委托。”

    家里?看来这男的全家都是从事这方面工作的,不排除全家都是猎人的可能性。

    “那就是私仇。”她快速补了一句,一只脚紧跟着后退,“但我并不记得在什么场合下得罪过阁下。”

    再次后退,这样的距离总算舒爽到令人能顺畅喘息,但后退的动作也被对方精准推测,第二步还未彻底落地,瓷白的手轻巧又不容反抗地落在她的肩膀。冰冷的手使轻薄布料下的皮肤泛起密集的鸡皮凸起。

    “别动。”

    语速很快,下降的声调令声音染上命令感。

    对方的气场再次入侵自己为数不多的空间,所有退路这一次一并被封死。

    “我劝你最好不要擅自移动。”

    这次才是真正收敛了玩弄猎物的心态,态度不紧不慢,不咸不淡。

    “再动一下的话,我将把这些信息视为开战的讯号,那时候不会手下留情。”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发丝随着渐渐俯身的动作缓缓垂下,如密不透风的蛛网,那些丝线逐渐切割外面的世界,一点点、一点点,随着滑落肩膀的发丝越加增多,那些黑色如同男人身边终年不化的黑暗,彻底渗进她的眼睛。

    什么都看不见了。

    巷子异常安静。

    就像深海中的某种不易挣脱的,软滑又充满力量的水生生物。

    她被缠上了,被那些柔软而冰冷的触足包围,只要有异动就会被吞噬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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