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上岸,走进印斯茅斯镇。

    水手们很快各自散开。

    以金发男的话来说,大伙在海上捕鱼半个多月了,都是迫不及待地想与家人团聚。

    金发男临走前为两位客人指了路。

    小镇有且仅有一所旅店,由老罗宾森夫妇经营。从港口往南走,大约二十分钟就能到。

    外来者都在那里暂住,旅店代卖服装与短住所需的生活用品。款式不多,无法挑挑拣拣。

    夏洛克与柯莎猝不及防地被弄上船,除了随身物品,没有其他的行李。

    清点物资。

    夏洛克带了放大镜一只、烟盒内的三支烟、匕首一把与面值一英镑的硬币。

    “您的三件物品之后很可能有用,还是用我的扇子来抵账付款。”

    柯莎在走出客舱前取下了奢华项链,绕圈系到左腿脚踝上。

    至今不清楚两人是怎么上船,水手们是否清楚记得他们之前的装扮。暂时没有在水手们的眼中看到贪婪,但进入小镇时还是别太招摇显眼。

    比起闪瞎人眼的项链,仿古折扇能抵一些钱却又低调许多。

    柯莎取下折扇的吊坠,二话不说准备将贝母为骨的折扇抵作两人的住宿与物品购买费。

    夏洛克:“谢谢。”

    真诚道谢,而这感觉新奇又微妙。

    第一次有母亲以外的女士为他买单,好像真的应了水手们认定的穷小子拐带富家女的私奔剧情。

    奇异感一闪而逝。

    当踏入印斯茅斯,警戒与好奇占据大脑高地,最终目标只有一个——揭开来此的谜团。

    两人没有匆匆前往旅店。放缓脚步,沿途观察起小镇。

    第一感觉是镇上房屋建造得很整齐。

    屋舍有大有小,但高度基本相同,建筑风格也趋于一致。目力所及的建筑外墙都是同一种颜色,使用淡黄色砖块砌成。

    在阳光照耀下,砖石被风吹雨淋的斑驳印记也成了时光赐予的悠远岁月感。

    置身建筑群,整个人被温暖宜人的暖色调包围。

    途径所看到的院落或干净整洁或生机勃勃,没有一间混乱破落。

    所有房子的屋顶更被镀上一层柔和金光,不由让人倍感惬意,感叹这里适合安度余生。

    一路经过,发现多数家庭有渔网,或正在晾晒,或闲挂在屋外。

    水手们没特意说起小镇居民的主要谋生方式。

    这会从小镇家庭拥有的渔网数量来看,渔夫很可能是镇上的主体职业。

    柯莎不时望见有孩子从窗口探头探脑。

    当她与孩子们视线相触时,或见对方害羞低头,或见对方面露好奇,或笑着欢迎,没有任何人摆出嫌弃或厌恶。

    通过玻璃窗,也能看到沿途住宅里的大人。

    恰如之前金发水手说的,但凡能听到的或看到的家庭生活场景无不和睦。

    仿佛验证了一句话,幸福的家庭往往相似。

    眼下接近午餐时间。

    小镇炊烟袅袅,饭菜的香气渐渐散入街巷,显得小镇颇具烟火气息,更舒适宜居。

    “阿嚏。”

    夏洛克没能忍住,匆忙用手帕遮掩后,打了一个喷嚏。

    “抱歉,我的鼻子比较敏感。走入小镇像是抵达乌托邦,但这里空气中的鱼腥味实在太重了。”

    “上帝保佑您。”

    柯莎礼仪性回应了一句,并不在意这种正常生理反应。

    等一下,打喷嚏真的正常吗?

    应该问自己对鱼腥味没有反应是正常的吗?

    柯莎深呼吸,确实有一股鱼腥气掺杂在饭菜香中。

    对她而言,鱼腥味却远没到刺激鼻腔的地步。究竟是同行者太敏感,还是她的感官失控了?

    立刻问:“西格森先生,您感觉鱼腥气很重,重到了哪一种程度?”

    夏洛克当即察觉异样。

    十二个小时让人从英国抵达美国,不符合如今的科技水平。

    既然已经遇上这样的诡异事件,身体再发生不可控地变化反而正常了。

    他尽力如实描述:“假设您接触过鲱鱼罐头,一般人打开罐子感受的臭味冲击是1,我能感觉到5。

    印斯茅斯小镇散发的鱼腥味,它浓郁到仿佛让我在装满腌制鲱鱼的浴缸里泡澡。”

    环视四周,沿街屋舍能看到半数人家晾晒着鱼干食品。

    这是一个处处充斥渔业痕迹的小镇,但鱼腥味的浓度着实超标了。

    夏洛克反问:“您的感觉呢?”

    柯莎也如实回答:“我嗅到了鱼腥味,但它比镇民们做菜的香味要淡一些。”

    两人都脚步一顿。

    双方对气味浓烈的感知程度相差太大,这点绝对不正常。

    柯莎想到手上消失的薄茧。

    被弄到这个诡异的地方之后,自己是不是被叠加了名为「弱化」的?

    这个标签却有说不通的地方。

    她侧移两步,凑近“西格森先生”肩头嗅了嗅,依旧能在杂乱气息里辨析出他身上的烟草味。

    夏洛克没动,很清楚对方在判断两人之间是谁的嗅觉出了问题。

    此刻,绝对没有认为“凯西小姐”的举动有点可爱,绝对没有脑补一只神秘狞猫在他的肩头蹭了蹭。

    柯莎很快退回社交距离。

    有一说一,“我觉得我的嗅觉总体正常。如果说饭菜香的浓度是5,您身上的烟草味就是1。您觉得呢?”

    夏洛克:“以这样的浓淡指标,对我来说,饭菜香是7,您的香水味是2,而鱼腥味逼近100。”

    柯莎:“换句话说,我们对多数味道的感知不变,但鱼腥味是例外。”

    夏洛克指出:“鱼腥味很可能说明了某种异常,与我们被弄到这里的起因相关。”

    至于对鱼腥味为什么呈现出截然不同的反应,那还有待继续观察。

    说话间,旅店出现在视野范围内。

    与镇上其他房屋的建筑造型相似,它从外表看是一栋普通民居。

    门口立着一块牌子,仅写了「旅店」一词,没有前缀或后缀。

    隔壁书店的招牌风格可谓一模一样,没写店名,只挂了「书店」牌子。

    “为什么这样起名?”

    书店老板对于外来者的疑问,想也不想地回答:

    “因为镇上就一家书店,大家都是知道是说哪里,隔壁的旅店也一样。”

    一个不出乎意料的回答。

    柯莎没说信或不信,先问能不能用折扇抵钱,如果能直接帮着换钱就更好了。

    从金发水手的言语可知,书店与外部世界有业务往来,在非道路封闭期,定期有报刊送入。这样一来,书店老板该有对外卖出折扇的渠道。

    “我可以收购。”

    书店老板接过贝母镶金折扇,神色淡淡地报价。“一口价,五十英镑,或是同等价值的黄金。”

    柯莎定制仿古折扇时大致了解过19世纪同类型扇子的价值。

    贝母折扇也算珠宝的一种。

    书店老板的报价比市场价略低,考虑到现在的情况等于典卖换钱,五十英镑也算公道。

    令她诧异的是老板面对折扇的态度,非常稀松平常,像是见惯了各种珍宝。

    柯莎:“我接受您的报价,只有一个小问题。您定价很准,是不是经常能见到类似珠宝。”

    印斯茅斯看起来是以渔业为主的小镇,很少见到工业革命带来的痕迹。

    镇民捕鱼的收入如何?有余钱购买珠宝吗?书店老板怎么会对珠宝司空见惯?他是个例吗?

    再瞧这间书店,装潢简洁,没有任何奢华装饰。

    书店老板随口就答:“我没见过许多珠宝,但是海里的东西除外。您的扇子使用了贝母做扇骨,而印斯茅斯以打渔为生。

    大伙时不时也捕捞各种贝类,我见过不少比这把扇子原材料更好的贝类,镇上更卖出过极品珍珠。”

    见识过不少来自海洋的珠宝原料,当然不会轻易地为一把折扇惊艳。

    这似乎是非常合乎逻辑的回复。

    柯莎不置可否地点头,让老板等一等再换钱。先来书店,是要挑一批书,通过最近的报纸以及一些书去判断古怪小镇所处的大环境。

    “您请。”

    柯莎看向“西格森先生“。

    作为维多利亚时期人士,他对时代细节的把握会更到位,所挑书籍能更验证印斯茅斯与外界的差异性。

    夏洛克微微颔首,询问店主最新日期的报纸是哪一份,被告知是昨天傍晚送来的《波士顿晚报》。

    报纸刊印着1874年3月31日,头版头条是《波士顿东湾填造竣工》。

    再往后翻,刊登了哈佛大学正式新增几个学院的新闻。另外,还有波士顿城市范围的扩大又并入了三个小镇等消息。

    这些与他从伦敦出发前所知进度能一一对应上。

    初步看来,波士顿不似印斯茅斯般诡异,仍是他所认知的美国城市。

    魔鬼却在细节中,不能立刻下结论。

    挑选了一大摞报刊书籍,先把这些买下来,试着从中发现小镇异样的线索。

    夏洛克特意询问店主,“没有专门介绍印斯茅斯的书刊吗?”

    店主摇头,“没有,这不是大城市,没人写这种书。两位也不用着急,住得久了,日常多串门多聊天就能习惯这里的生活。”

    夏洛克趁势追问:“镇上有什么忌讳吗?我们需要注意什么?”

    店主想了想,再次摇头。

    “哪有什么禁忌,只是这两天别出镇。四月初祭典之前一直会下雨,容易造成山体滑坡。通往外面的路将变得很危险,没人进出。”

    说着,店主看了一眼挂钟。

    “11:24,封镇已经开始24分钟,一直要到后天中午12:00点祭典结束后才会解封。”

    祭典从4月3日的11:00开始。

    之前金发水手简单提了几句,祭典一般时长一个小时。在小镇的教堂进行,全镇每户人家派代表到场。

    夏洛克暗道所剩时间不足48个小时。

    水手与店主都说不能走出镇的路。

    越是被禁止,越是可疑。等到旅店简单安顿后,他就要去那条危险的路一探究竟。

    柯莎结了账。

    一大堆书刊不便宜,拿着兑换到的剩余39英镑,前往隔壁旅店。

    旅店很冷清,前台没人值班,这里的布置却与朴素不沾边。

    旅店外观似民居,内部景象差异甚大,会让人误认为进入了低配版的凡尔赛宫。

    从壁纸到雕塑,从墙上油画到地上毛毯,尽显浓墨重彩的华丽巴洛克风格。

    偏偏店内是无人声的冷静,更让外来者像是误入了一座正在沉睡中的古老城堡。

    叫了几声,终于有回应。

    来的是水手们说的旅店老板娘,都称呼她“老罗宾森太太”。

    不过,罗宾森太太的面貌叫人意外。

    她看起来一点也不老,只有三十出头的模样。

    罗宾森太太颇为干脆,开口就说这几天没有其他客人入住,也不必登记。

    直接给出两把钥匙,报了房间号就问,“要买点什么?衣服、毛巾、水盆?来这边看。”

    她指向大堂北侧半遮半掩的木门。

    “旅店供应的生活物品样式很少,全要客人自行清洗。洗衣房在后院,随意烧热水。客房有火盆与支架,可以把湿毛巾、湿衣服放在上面烘干。”

    柯莎走进杂货售卖区,无法看清这间房的大小。

    二十平的空间用来摆放各种样品,而一堵墙隔开了仓库与柜台。

    杂物种类不少,像是胶鞋、帽子、行李包等也有出售,款式确实不多。

    柯莎与夏洛克随意挑了几套,先各自回房。两人住在二楼南侧的对门。

    进门。

    柯莎第一件事是想取下脚链。提起长裙,目光倏然一沉。

    右脚脚踝的古怪脚链又显出了虚影。

    这次不再是单词,而是一组数字「47:24:58」。一秒后,数字跳动了成为「47:24:57」。

    倒计时,它是一组意味不明的倒计时。

    计算时间,倒计时的终点,正是4月3日的印斯茅斯春季祭典开始时间。

    柯莎立即蹲下,诡异的情况出现了。

    反复查看,没看到任何扣子,脚链仿佛是一体式制作而成。

    再怎么用力拉扯也没效果。

    脚链仿佛具备特殊的韧性,又似有着某种特殊材料属性,当它与皮肤紧贴着摩擦,脚不觉得疼,链子似乎变成了空气,没脚踝上弄出任何印迹。

    这鬼东西究竟是什么?当倒计时结束又会发生什么?

    柯莎转身就想开门,但很快停下脚步,没有去对面说出这个诡谲现象。

    她记得那句警告,不能说出真实姓名,否则就会迷失回家的路。

    所谓“真实姓名”会不会是一种文字陷阱,实则代指不能讲出脚链的存在?

    不是疑心病重,而是必须谨慎。

    柯莎没再看倒计时,而将一摞报刊放到桌上。

    先检查客房,然后准备从这些文字资料里找一找可能的突破口。

    隔壁房间。

    夏洛克把书刊与生活用品放进门,扫视一圈房间,脚步不停地离开。

    他没有打招呼,单独前往那条以危险著称的出镇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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