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年夜（2）
开往市中心的计程车内，光影闪得飞快，空荡的道路两旁晕黄的路灯明亮着。车内暗了下来，车内的人只能依稀辨得出轮廓。
林微看向姜程，少年的侧脸在窗外光影的交替中忽明忽暗。
姜程察觉到了林微的目光，忽而转头看她，少女的目光倏得跳开，光影交错中，面颊染上绯红色。空气似乎有了微妙的波动。
“微微，吃东西了吗？”林微听到姜程问，看不清他唇角的动作，昏暗中，少年的声音也变得不真实起来。
“没呢，我不饿。”林微的回应夹杂在窗外汽车呼啸的声音里。
黯淡的光线里，姜程从白色布艺手提袋里拿出一个盒状的东西，放进林微手里。闪动的光线有一瞬的明亮，映出了它的真面目——一块精致的黑森林蛋糕。
“谢谢学长。”林微小心而急切地打开包装，巧克力的香气弥散在狭小的空间里，空气有了甜味。林微在车身微微的颠簸中挖下一勺，巧克力的甜味中略略发涩，在口中变得粘腻，像极了书中对于爱情的描绘呢。她对于这样的味道暂时还无法适应，就像她知道所有有关美好的阐述，却始终无法说服自己相信。她的心有一层极特别的防御机制，无论是怎样充分的论证，对上防备的前提，都是无解。
林微沉浸在味觉的遐想中，没有注意身旁那道无形，却从未移开的目光。
计程车驶入市区，车窗外的声音嘈杂起来，商铺门前的音乐声，长短不一的鸣笛声，附近行人的交谈声，林微觉得耳边的世界生动起来，热闹暂时掩住了心底的那一丝没来由的紧张情绪。
出乎意料的，车子穿过了中心街区的热闹与繁华，径直向江畔尚有路灯亮着的路旁驶去，路上的行人虽然比市中心少上很多，但总归比a大周围群山环绕的地带有生气。
下车地在一座高层建筑前，a城素来以大风闻名，故而这样高度的建筑分外罕见。
“学长，我们到了么？”林微的发丝在初冬夜风少见的温柔中轻拂她的面颊。
“微微，可以闭上眼睛么？”少年指尖的温度沿着林微的左耳轮廓轻轻蔓延至耳后。碎发别在耳后，微痒，少年柔和的声线也变得酥麻。
“嗯。”愈发温热的晚风中，林微听见了自己的回应。少年修长的手指笼在她的眼前，这样的世界很黑，很安全。视觉暂时屏蔽后，世界安静了下来，更多声音清晰了起来。她不记得脚下的触觉，也不记得周遭的环境，只清楚地感受到耳边少年平稳的呼吸声，这就足够了，足够她忘却一切了。
“微微，睁开眼睛吧。”姜程的声音将她唤醒。
林微试探着眨了眨眼睛，适应着从黑暗中脱离后的光线，巨大的落地窗前，林微首先看见了惊讶的自己，眼眸中映出了市中心属于新年的繁华景色，像生物学里的光谱，各种颜色或深或浅的交织，最终融化在林微逐渐模糊的视线里。她的眼中起了雾，一层有着滚烫温度的雾，遇冷凝结成有着同样温度的水珠。
毫无预兆的变故，一瞬间在少年的心底激起慌乱，所有提前预演过很多遍的话都成了空白，此刻，他又变回了那个腼腆温柔的少年，那是他，的确是他。
少年的嘴唇蠕动着，眼底泛起的慌张汹涌，却只能吐出静默。
“学长，谢谢你。”林微笑着摇头，打断少年的自责，“我是太激动了，这是生理反应。”少女破涕而笑，潮水退却，雪霁日出，少年的心底升起了一万个春天。
“微微，”姜程小心翼翼的力道落在她的肩膀上，“喜欢吗？”一架黑色漆面的三角钢琴立在他们身后。屋内没有开灯，但光线并不暗，这就是城市的夜晚，窗外灯的颜色和光亮被窗户和悬浮在空气中的灰尘过滤，成了雾面的光斑。那架钢琴此时就沐浴在这层朦胧的色彩中，漆面的光泽也变得柔和。
“学长，这里是？”林微眼底的惊喜就要溢出，
“是13届的学长开的一个排练厅，顾宇认识的。”姜程只注意着他的女孩眼底的欣喜。
打开灯，其他在黑暗里遁形的乐器纷纷出现在视线里，林微看着角落里惬意躺在乐器架上的电吉他，觉得它好像伸了个懒腰，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
“微微，试试吧。”姜程为她打开琴盖，放好琴凳。少女的眸子中有光，这一次，她没有再说出拒绝的话，因为，她知道，有一个人会一直对她说“你值得。”。
排练厅的窗子正对着市中心包裹在耀目灯光里的老旧钟塔，只有时针和分针，没有秒针，在分针的缓缓转动中，音符在她的指尖升起，融入了时间的水流中。窗外穿梭在城市中的车流，彻夜长明的霓虹灯，都成了乐章中的一部分，最普通不过的曲子，却是以此刻的世界为背景演奏。
“嗡。”弓弦与琴弦相接，在木头琴身上酿出最醇厚的回声，正在演奏的林微并未察觉不妥，只觉得无数次回响在心底的声音此刻分外真实。
一曲终，世界又热闹起来，霓虹灯又变回了霓虹灯，街道又变回了街道，所有被音符裹挟进乐曲的东西都回到了原本的样子，属于世界的乐章，开幕了。
没人知道第一束焰火从什么时候绽开，林微也再不能回想起第一束烟花的样子，只有后来越来越多在眼前炸开的烟花，迷乱了她的眼睛，连带着催眠了她之于爱情的防备与理智。恍惚中一双温暖的手捂住她的耳朵，“微微，新年快乐，我喜欢你。”指缝间漏入少年最郑重的告白。透过玻璃的反射，林微看到了，姜程偏头，薄唇向她左脸靠近的动作，然而意想之中的触感却没有出现，少年隐忍的吻痕终究落在无名指的指节上。她听见了少年虔诚的爱意，感受到了耳边灼热的温度，心底坚硬的壳一寸寸剥落，她第一次这样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烟花绽开的巨大声响中，林微的世界又一次静了下来，不同于观众席上的落寞，这次填满她世界的，是少年无声的爱意。
在盛大的烟火中，人群爆发出尖锐的欢呼，世界巨大的轰鸣声里，玫瑰不着痕迹的转身，轻轻拥住身后的白鸟，抬起的手臂带着胆怯却不犹豫的微颤。姜程感受到腰间颤抖着的力度，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在瞬息之间凝结。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双臂就已经带着要将她揉进身体般的力度，将他的女孩锢入怀中，这才是他爱的本质，温柔而霸道，温柔因为得到了回应而霸道。白鸟在玫瑰的怀抱中看见了自己的欲望，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啊，他的爱终究不能绝对的无私，因为爱，所以自私，因为得到了爱，所以想要得到的更多。姜程回神时，心中便只有懊悔，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理智有了短暂的脱缰。
“对不起，微微。”白鸟因为歉疚将头埋进羽毛深处，不敢再看玫瑰的眼睛。
“没事的学长。”林微看着眼前的人，忽然觉得，他也是面对爱情不知所措的人，却包容了她所有的不安和慌乱，他一定，也是辛苦的吧，只是他从来不说罢了。既然那样漫长的距离，都是由他走向她，那她向他走近一次有有什么所谓呢？她的防备是因为害怕受伤，故而温柔在心外生了茧，成了心的保护色。然而他靠近她，又何尝不需要勇气？在爱情这样完全陌生的领域里担着极大的风险呢？
林微长久以来的心结在姜程的怀抱中化解，原来在那扇不曾对谁敞开的门内，她的心早已融化成春日的河流，一腔绵密的爱意汹涌。她飞速的踮起脚尖，轻轻啄了一下姜程的左侧唇角，“学长，我都听见了。”随着她脚跟的落下，少女带着几分得意的，极轻的话语飘入姜程耳中，点燃了名为勇气的灰烬中零星的光点，化成一股动力涌向他的手臂，在少女踮起的高度完全消失前，稳稳揽住她的腰身。
林微的心也随之滞空，而后在唇上微凉的温度中缓缓降落，丝丝缕缕的触感在她的胸口来回冲撞，一切都没有预兆，一切却又顺理成章。姜程的右手温柔的托住她的后脑，不算柔软的长发散落在他掌间，染上了掌心的温度，一切都真实起来。
同第一簇绽开的烟花一样，没人记得新年是从那一刻开始的，唯一存在的感官只剩触觉。白鸟在空旷的原野上，听见了春溪流动的声音了。
早春，白雪未却的原野上，开放的第一朵花，是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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